秦深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帶著點沙啞,像是剛抽過煙?!耙郧暗氖虑槎冀鉀Q了,
你還不要我?”我沒吭聲,手指頭摳著沙發(fā)邊上的一個破洞,
那是我上周啃鴨脖子時不小心用指甲劃出來的。他又說:“你當(dāng)真不愛我了?”愛。
怎能不愛。我在最愛他的時候甩了他,這七年,我每天都會想他幾次。
早上刷牙想他擠牙膏總是從中間擠,中午吃外賣想他堅決不吃香菜,晚上躺在床上想他體溫。
可是,當(dāng)初我說分手就分手,如今他回頭我就得接住,這也太便宜我了。
我梅云舒什么時候成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說話?!彼谀沁叴?,聲音壓低了些,
“要不我過來?”“別?!蔽伊⒖叹芙^。我家現(xiàn)在亂得能拍災(zāi)難片,沙發(fā)上堆著沒疊的衣服,
茶幾上還有昨晚吃剩的泡面桶?!拔疫@兒不方便?!薄澳膫€男人在?”他問得直接,
語氣頓時硬了?!胺牌??!蔽一鼐催^去,“是我沒洗頭沒洗臉,家里像豬窩,行了吧?
”他好像笑了一下,氣音,很短?!澳闶裁闯髽幼游覜]見過?地址發(fā)我,半小時到。
”電話掛了。我捏著手機,手心有點濕。七年沒見,他倒還是這副德行,專斷,自作主張。
我以前就吃他這套,現(xiàn)在居然還是有點心跳加速。沒出息。我罵自己,
同時跳起來開始瘋狂收拾屋子。沙發(fā)上的衣服全塞進(jìn)衣柜,泡面桶扔進(jìn)垃圾桶,
地板隨便拖兩下。做完這一切我沖進(jìn)衛(wèi)生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二十九歲的臉,沒化妝,
眼皮有點腫,頭發(fā)確實油了。我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撲了撲臉。算了,就這樣吧,
難不成還為他特意化妝?門鈴響的時候我正在摳眼角的一粒眼屎。手忙腳亂地擦干手,
跑去開門。他站在門口。黑了些,瘦了些,穿著簡單的白T和牛仔褲,
手里拎著個便利店塑料袋。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從上到下掃一遍,像安檢儀?!翱词裁纯??
”我有點不自在,側(cè)身讓他進(jìn)來?!芭至它c。”他走進(jìn)來,把塑料袋放茶幾上,“挺好,
以前太瘦?!薄澳悴排至??!蔽蚁乱庾R反駁,雖然我知道自己確實重了五斤。他沒接話,
自顧自從塑料袋里拿出兩罐啤酒,一包花生米,還有一根火腿腸。都是我以前喜歡的東西。
他拉開一罐啤酒遞給我:“喝點?”我接過來,沒喝。“你怎么知道我住這兒?
”“想問總能問到?!彼炎约耗枪奁【拼蜷_,喝了一口,“你手機號沒換?!薄皯小?/p>
”我說。其實是怕他找不到我。這話不能說。我們并排坐在沙發(fā)上,
中間隔著一個抱枕的距離。電視開著,放無聊的綜藝節(jié)目,吵吵鬧鬧的。誰都沒看進(jìn)去。
“你說事情都解決了,”我終于問出來,“什么意思?”他轉(zhuǎn)著啤酒罐:“當(dāng)年你爸那事,
我查清楚了?!蔽沂种敢痪o。啤酒罐表面凝結(jié)的水珠滑下來,冰到我皮膚上。
“不是你爸的問題,是當(dāng)時那個項目經(jīng)理卷錢跑了,你爸也是受害者?!彼f得平靜,
“我找到了那個人,在云南邊境一個小鎮(zhèn)上躲著。錢追回來一部分,剩下的他寫了欠條,
按月還?!蔽毅对谀莾?。七年了,我爸因為那件事差點坐牢,雖然最后證據(jù)不足沒起訴,
但事業(yè)毀了,人也垮了,前年去世的時候還念叨著這輩子沒貪過一分錢。
我家從那以后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我媽現(xiàn)在看見秦深家的人還繞道走。
“你怎么…”我嗓子發(fā)干,“怎么找到的?”“一直沒放棄找?!彼f得輕描淡寫,
“花了點時間而已?!倍?。我知道沒那么簡單。
當(dāng)年那個項目經(jīng)理卷走了秦深他家公司一大筆工程款,我爸作為財務(wù)總監(jiān)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雖然我爸堅持說自己是被陷害的,但所有證據(jù)都對他不利。秦深他爸氣得高血壓住院,
放話說要讓我爸把牢底坐穿。我和秦深那時候剛訂婚沒多久,
第二天他就被家里送去國外“冷靜冷靜”,走之前他給我發(fā)消息說等他回來解決。我沒等。
一周后我給他發(fā)了分手郵件,把他所有聯(lián)系方式都拉黑了。我知道只要我還和他在一起,
他爸就不會放過我爸。更何況,那時候我也怨他,怨他走得那么干脆,
怨他連一句“我相信你爸”都沒說?!盀槭裁船F(xiàn)在才告訴我?”我問。“之前沒臉見你。
”他盯著啤酒罐,“錢沒追回來,說什么都像借口?!薄澳惆帜沁叀薄八肋^歉了。
”秦深打斷我,“去年你爸忌日,他去墓前獻(xiàn)過花。你沒看見?”我真沒看見。
那時候我媽病了,我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忌日那天去了但匆匆就走了。沒想到錯過了那一幕。
“所以你解決了所有問題,然后來找我?”我問,“秦深,七年了,不是七天。”“我知道。
”他終于轉(zhuǎn)頭看我,“這七年我沒談過戀愛。一個都沒有?!蔽倚奶┝艘慌模?/p>
嘴上卻硬:“關(guān)我什么事?”“關(guān)你事?!彼麥惤稽c,“因為我一直覺得你是我老婆,
只是暫時走丟了。”我鼻子突然就酸了。趕緊仰頭灌了一口啤酒,冰涼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去,
勉強壓住那股酸澀?!澳愕故亲孕??!蔽亦托σ宦暎叭f一我這七年談了好幾個呢?
”“你也沒有。”他說得篤定,“李薇告訴我了?!崩钷边@個叛徒。我最好的閨蜜,
居然背著我跟他聯(lián)系?!八€說你這幾年過得不容易。”他聲音又低下去,“阿姨身體不好,
你工作換來換去,還欠著債?!蔽颐偷卣酒饋恚骸八阏f這些干什么?可憐我?
還是讓你來施舍我?”他也站起來,抓住我手腕:“讓我?guī)湍?,不行嗎?”“不需要?/p>
”我想甩開他,但他握得很緊,“秦深,我們已經(jīng)分手七年了,各自有過各自的生活。
你現(xiàn)在突然冒出來,說一切都沒問題了,我們就應(yīng)該回到過去?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那你說要怎樣?”他盯著我,“你要我跪下?還是要我把這些年賺的錢都給你?
只要你開口,我都做?!薄拔也灰愕腻X!”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p>
“我要的是...是...”我說不下去了。我要的是什么?是要他痛苦?要他后悔?
還是要他證明他愛我勝過一切?我知道自己很矯情,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氣。
“你要的是我受夠折磨,然后才原諒我,是嗎?”他替我說出來。我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
“那我告訴你,我這七年沒一天好受過。”他聲音啞得厲害,“在國外頭一年,
我差點得了抑郁癥。每天睡不著覺,吃不下東西,就想知道你好不好。后來我開始查那件事,
一邊讀書一邊找線索,打工賺的錢全花在這上面了。找到那個項目經(jīng)理的時候,
我把他揍了一頓,差點坐牢?!蔽毅蹲×恕]想到他這么偏激?!澳惆秩ナ滥翘欤?/p>
我在殯儀館外面站了一整天。沒敢進(jìn)去,怕你看見我更難受?!彼税涯槪懊吩剖?,
我不是想來打擾你的生活。如果你真的不愛我了,過得特別好,我絕不會出現(xiàn)。
但李薇說你過得不好,而且你一直單著...我就覺得我還有機會?!蔽铱粗l(fā)紅的眼眶,
突然想起七年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那會兒是個公子哥,愛玩愛鬧,
從來沒為什么事認(rèn)真過。和我在一起后倒是收斂不少,但也沒見過他為什么事這么執(zhí)著。
“你變了。”我輕聲說?!叭硕紩??!彼砷_我的手,“只有一件事沒變,就是愛你。
”空氣安靜下來。電視里還在放綜藝,一群人在哈哈傻笑,顯得我們這里更加沉悶。
我坐回沙發(fā)上,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他也坐下來,這次挨得近了些,膝蓋碰著我的膝蓋。
“那天你為什么走那么干脆?”我問出憋了七年的問題,“連一句相信我爸的話都沒有。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時候我慌了。我爸住院,公司一團(tuán)亂,
你又哭得那么厲害...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家里把我送走,我以為是暫時避避風(fēng)頭,
沒想到你直接分手了?!薄八阅阆嘈盼野质乔灏椎模俊薄耙恢毕嘈??!彼聪蛭?,
“你爸那種連超市找錯錢都要送回去的人,怎么可能貪污?”我眼淚終于掉下來。這么多年,
終于有人說了這句話。他伸手幫我擦眼淚,手指粗糙,刮得我皮膚有點疼。“別哭了,
”他說,“妝要花了?!薄皼]化妝?!蔽亦洁??!澳且矂e哭?!彼粗改ㄟ^我眼下,
“我心疼?!睔夥兆兊脮崦疗饋怼K康迷絹碓浇?,呼吸噴在我臉上,帶著淡淡的啤酒味。
我該推開他的,但身體不聽使喚。就在他的嘴唇要碰到我的時候,門鈴?fù)蝗豁懥恕?/p>
我們同時僵住。他先反應(yīng)過來,皺起眉頭:“誰?”“不知道?!蔽乙层铝恕?/p>
很少有人來我家,尤其是晚上。門鈴又響起來,按得很急。我起身去開門,秦深跟在我身后。
透過貓眼一看,我愣住了。門外站著我的前男友趙靖。雖然只交往了三個月,
但分手鬧得不太愉快。“誰?”秦深又問?!皼]誰?!蔽也幌胱屗溃耙粋€朋友,
可能有事找我。你先回去吧。”秦深瞇起眼睛:“什么朋友這么晚來找你?”“普通朋友。
”我推他,“你快從后面陽臺走,別讓人看見?!彼粍樱骸拔乙姴坏萌??
”“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釋,“我們剛才不是說好了嗎?事情需要時間。
”門鈴又響,伴隨著趙靖的聲音:“梅云舒,我知道你在家!開門!
”秦深臉色沉下來:“這聲音不像普通朋友。”我沒辦法,只好壓低聲音:“是前男友,
分手后有點糾纏。你在這里更麻煩,算我求你,先躲一下行不行?”他盯著我看了幾秒,
終于點頭:“我去臥室。”我松了口氣,看他進(jìn)了臥室關(guān)上門,才整理了一下表情去開門。
趙靖站在門口,臉色不太好:“怎么這么久才開門?”“有事?”我沒讓他進(jìn)來。
“我東西落你這兒了。”他說著就要往里擠。我擋住門:“什么東西?分手后我都清理過了。
”“一個打火機?!彼f,“銀色的,上面有我的名字縮寫。”我想起來了,
確實有這么一個打火機。上次大掃除時被我扔進(jìn)抽屜里了。“你等著,我去找找?!蔽艺f。
“我進(jìn)去等?!彼忠飻D。這時臥室門開了。秦深走出來,
一邊整理衣領(lǐng)一邊說:“云舒,我洗面奶用完了,能用你的嗎?”趙靖愣住了,看著秦深,
又看看我:“他是誰?”秦深走過來,很自然地?fù)ё∥业难骸拔沂撬椿榉颉D闶牵?/p>
”趙靖臉色變了變:“未婚夫?沒聽她說起過啊?!薄皠偳蟮幕??!鼻厣蠲娌桓纳厝鲋e,
“還沒來得及通知所有人?!蔽铱粗厣?,心里暗暗佩服他編故事的能力。趙靖顯然不信,
但也沒說什么,只是盯著我:“我的打火機。”“我去找。”我掙脫秦深的手,
走進(jìn)臥室翻抽屜。果然找到了那個打火機。回到客廳時,兩個男人面對面站著,氣氛緊張。
我把打火機遞給趙靖:“找到了,你走吧?!壁w靖接過打火機,看了看秦深,
突然笑了:“行啊梅云舒,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難怪當(dāng)初分手那么干脆。
”秦深向前一步:“說話注意點?!薄霸趺矗繉嵲挷蛔屨f?”趙靖挑釁地看著他,
“你知道她為什么跟我分手嗎?因為她根本放不下前男友,睡覺都喊別人的名字。
”我渾身一僵。這事是真的。有次我發(fā)燒,迷迷糊糊喊了秦深的名字,
趙靖聽見后一直耿耿于懷。秦深轉(zhuǎn)頭看我,眼神復(fù)雜。我無地自容,
只能對趙靖吼:“你夠了!拿了東西就滾!”趙靖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了。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
留下我和秦深站在客廳里面面相覷?!澳愫斑^我名字?”秦深先開口。
我尷尬得要死:“發(fā)燒的時候,無意識的?!彼旖俏⑽⑸蠐P:“哦?!薄皠e得意。
”我瞪他,“那也不能說明什么?!薄罢f明很多?!彼呓?,“說明你潛意識里還想著我。
”我往后退,腿撞到沙發(fā)邊緣,跌坐在沙發(fā)上。他順勢俯身,
雙手撐在我兩側(cè):“剛才那個求婚的主意不錯。我們要不假戲真做?”“你瘋了?”我推他,
“起來?!彼麤]動,只是看著我:“我是認(rèn)真的。梅云舒,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
”“就因為聽說我睡覺喊你名字?”我別開臉,“秦深,七年過去了,我們都變了。
你可能喜歡的只是記憶中的那個我,而不是現(xiàn)在的我。”“你以為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嘆了口氣,“我打聽過你所有的事。知道你畢業(yè)后換過三份工作,
知道你在城西租了這套公寓,知道你每周三晚上會去那家火鍋店一個人吃火鍋,
知道你媽媽生病時你一個人扛了多少事...我不是喜歡記憶中的你,
我是喜歡經(jīng)歷了這一切卻依然堅強的你?!蔽毅蹲×耍骸澳?..跟蹤我?”“不是跟蹤,
”他有點不好意思,“是關(guān)注。李薇偶爾會告訴我一些你的事。有時候我也會偷偷去看你,
就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蔽蚁肫鹩袝r候感覺有人在看我,但回頭又找不到人。原來不是錯覺。
“那次你在火鍋店哭,是因為工作被辭退了吧?”他輕聲說,“我想過去安慰你,但不敢。
”那是我最狼狽的一次。被公司辭退,媽媽又住院,我一個人在常去的火鍋店邊吃邊哭,
惹得周圍人都看我。“你為什么不敢?”我問?!芭履阌憛捨??!彼f得真誠,
“怕你覺得我在可憐你?!蔽铱粗蝗恍α耍骸扒厣?,你確實變了。
以前的你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薄叭丝倳砷L的?!彼焓置业哪?,
“特別是失去最重要的人之后?!彼氖种负芘N在我臉頰上,讓人不想躲開。
“給我點時間,”我輕聲說,“我需要適應(yīng)。”“好?!彼c頭,“要多久?”“不知道。
”“那我可要天天來報到?!彼α?,“免得你適應(yīng)別人去了?!蹦翘焱砩纤詈筮€是走了,
說明天再來。關(guān)上門后,我靠在門板上,心跳依然很快。這一切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接下來幾天,秦深果然天天報到。有時候帶吃的來,有時候就坐著看我收拾屋子。
他不再提復(fù)合的事,只是像老朋友一樣相處。周五晚上,我接到媽媽的電話,說她不舒服。
我急忙要趕過去,秦深說開車送我。我沒拒絕。到醫(yī)院一看,媽媽只是小感冒,
但年紀(jì)大了總愛小題大做??吹角厣?,她愣了一下,然后臉色就沉了下來。“他來干什么?
”媽媽直接問我,當(dāng)秦深不存在。“他送我來的。”我說?!奥闊┠懔?,
現(xiàn)在我們可以自己處理了?!眿寢寣η厣钫f,語氣冷淡。秦深倒是很鎮(zhèn)定:“阿姨,
您身體不舒服?我認(rèn)識這里的副院長,需要幫您安排一下嗎?”“不用。
”媽媽拒絕得很干脆,“我們普通老百姓,享受不起這種特殊照顧?!睔夥諏擂?。
我推秦深一下:“你先回去吧,我陪我媽就行?!彼纯次?,又看看我媽,
點點頭:“有事打電話。”他走后,媽媽立刻問我:“你怎么又和他扯上關(guān)系了?
忘了當(dāng)初他們家怎么對我們家的?”“媽,事情不是那樣的...”我試著解釋,
“秦深查清楚了,爸是清白的,是那個項目經(jīng)理的問題?!薄艾F(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媽媽眼睛紅了,“你爸都走了,再說這些能讓他活過來嗎?
”我抱住媽媽:“但至少能還爸一個清白。秦深這幾年一直在查這件事,
他...”“你是不是又和他在一起了?”媽媽推開我,盯著我的眼睛問。我猶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