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時，爸媽生了對龍鳳胎。
七歲時，他倆把我哄上車，「奶奶在老家太想你了，詩詩乖，就算你在老家，也永遠是爸媽的心肝寶貝?！?/p>
后來他倆把我扔在鄉(xiāng)下十年。
將龍鳳胎寵上了天。
再重聚時，就算我被他倆氣到直奔河邊，被害怕我輕生的釣魚小哥一把抱住，他倆也只興奮于抓到我的把柄。
「好啊，你竟然早戀！」
送到鄉(xiāng)下那天，幾個嬸娘圍住我。
「城里小姑娘就是漂亮啊。」
「這臉蛋兒好嫩?！?/p>
不知道是誰的手重重掐上來，一下把我掐哭了，混亂中有人哈哈大笑，「哭也沒用，你爸爸媽媽不要你嘍！」
「他倆呀，只喜歡你弟弟妹妹！」
周圍都是哈哈笑聲。
我哭的越兇，那群女的笑得越厲害。
后來還是送爸媽出村的奶奶趕回來，罵跑了那群女的，又嘆著氣給我擦眼淚，「乖乖啊，在鄉(xiāng)下哭是沒用的，越哭她們越要欺負你，反而最會罵人打架的，誰都不敢惹?！?/p>
我似懂非懂的含著兩泡淚。
最后蜷在奶奶懷里哭睡著了。
鄉(xiāng)下挺不好的。
沒有我愛吃的零食，也沒有漂亮的小裙子，學校破破爛爛的，上旱廁更是讓人心驚膽戰(zhàn)，生怕掉下去。
也見不到爸爸媽媽，還有喜歡跟在我屁股后面玩的弟弟妹妹了。
但是住習慣了鄉(xiāng)下也挺好。
奶奶很疼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緊著我，山林里也總有摘不完的花和野果，清澈溪流里還有魚和蝦，和小伙伴們造個小水壩一起摸魚抓蝦，日子好像也很歡快美好。
只是。
爸媽很久沒來看我了。
嬸娘們還是愛開那些讓我很不喜歡的玩笑，但在村里混慣了臟話張口就來，她們亂開玩笑我就罵她們，有幾回把我惹急了，我拿糞瓢跟著她們追了幾個圈，后來就再也沒有人故意拿我開玩笑。
這樣的日子一直維持到我中考那年，奶奶病了。
我爸匆匆趕回來。
他在路上跟急著找村醫(yī)的我擦肩而過，有六七年沒見了，他沒出我我也沒認出他，還是迎面來的隔壁嬸子喊我，「詩詩，你爸開車來的，讓他開車去找村醫(yī)更快。」
「我爸？」
我懵住了。
剛走過去的男人也愣了。
后來這件事傳開，嬸娘大媽們都暗中搖頭，「那兩口子也是狠心，為了對龍鳳胎把大女兒扔在村里不管，現(xiàn)在父女倆迎面撞見都不認識了。」
「幸虧孩她奶奶心好，不然這孩怕是活不成。」
嘀嘀咕咕，剜心割肉。
某次我在窗下，聽見奶奶跟我爸說話：「萬建國，你跟我發(fā)誓，你會像，咳咳……你會你對待龍鳳胎那樣對待詩詩，不然我死了都不會原諒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p>
我爸隨口敷衍，「當初也是沒辦法照顧三個孩子才將她送到鄉(xiāng)下，后來看她在鄉(xiāng)下住的挺好你也喜歡有她陪著，這不才沒給她挪窩么?！?/p>
「你還拿我當借口？」
奶奶劇烈咳嗽起來，聲音里都帶著哭意，「我是喜歡詩詩，但孩子更需要父母陪伴。」
「你覺得她在鄉(xiāng)下過得好，那你可知那些缺德的人都笑她爸爸媽媽媽不要她了？她又在夜里為了你們哭醒過多少回？」
「而且你當初只說暑假送回來住兩個月，后來推脫龍鳳胎太小廠里太忙，我通通都能理解， 我也愿意照顧詩詩，但為什么龍鳳胎大了廠子也賺錢了，你們卻連看都不來看詩詩？那兩個是你的孩子，詩詩就不是你的孩子嗎？！」
奶奶在房里哭罵。
我在窗下紅著眼睛，死死捂住嘴。
十歲以后，我就很少再因為父母的事跟奶奶哭鼻子，怕她也跟著傷心，沒想到她還是看在了眼里。
「行行行，都依你?！?/p>
我爸極不耐煩。
奶奶還是沒熬過這個冬天。
我從縣一中趕回家，她死死抓著我的手，眼睛都瞪圓了。
「詩詩，你回城里后要好好聽爸爸媽媽的話，要學會愛護弟弟妹妹，終歸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親人，你們不要，不要生分了……」
老太太耗盡了最后一口氣。
在我的哭聲中與世長辭。
喪禮時，多年沒見的我媽和弟弟妹妹終于回了老家。
我以為會有擁抱和安慰。
我以為我爸不行，但我媽肯定會遵守承諾永遠愛我，弟弟妹妹也會像從前那樣跟在我身后甜甜的喊我姐姐，但我只迎來了三位衣著精致對我撇嘴翻白眼的陌生人，和身后無數(shù)的竊竊私語聲。
從前我覺得日子也不是不能過。
可奶奶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后，世上好像忽然只剩下了我自己。
就像那些嬸娘說的。
「有些人啊，是不配做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