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是什么味道？
是冰冷的雨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是泥漿與血腥混合的腥臭，是看著唯一生路如尸體般倒在眼前，世界只剩下“嘩啦啦”雨聲的死寂。
蘇箐跪在溪水里，渾身早已濕透，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攀爬，幾乎要凍結(jié)她的思維。
怎么辦？
這個念頭只在腦中盤旋了一秒，就被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掐滅。
不。
不能死。
她從一個文明的世界被拋入這個野蠻的囚籠，不是為了就這么窩囊地死在一條無名山溪旁的。
“救你，就是救我自己?！碧K箐喃喃自語，聲音被雨聲吞噬，卻像一道驚雷在自己腦中炸響。
她猛地撲過去，用盡力氣將陸時晏的上半身從溪水里拖拽出來，讓他枕在自己那瘦弱的大腿上。
手指顫抖得厲害，但當觸碰到他頸側(cè)動脈的一瞬間，所有的慌亂都消失了。
前世，身為享譽國際的頂級外科醫(yī)生，這雙手曾在無影燈下創(chuàng)造過無數(shù)奇跡，挽救過無數(shù)生命。此刻，它們雖然沾滿泥污，卻依舊是這個世界上最精準的儀器。
搏動微弱，但還在！
呼吸急促，胸腔起伏不規(guī)律，有血沫音。
蘇箐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大腦自動切換到了急診搶救模式。她迅速撕開陸時晏身上被血浸透的昂貴襯衫，一處處傷口暴露在她眼前。
左肩的槍傷，彈頭還在體內(nèi)，周圍肌肉組織已經(jīng)因失血和感染開始腫脹。
腹部的刀傷最深，幸運的是沒有傷及要害，但持續(xù)的出血足以致命。
還有他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舊傷，那是車禍留下的痕跡，畸形的右腿和右手手腕，都在剛才的激戰(zhàn)和逃亡中二次撕裂，森白的骨碴若隱若現(xiàn)。
蘇箐的心一沉再沉。
這簡直就是一具被丟進絞肉機后又撈出來的破爛身體，換做在擁有頂級設(shè)備的ICU，存活率也不到百分之十。
她咬牙，從自己破爛的裙擺上撕下幾根布條，選定出血最嚴重的兩處傷口，用盡力氣進行壓迫式捆綁。
就在她準備翻動陸時晏的身體，檢查他背部情況時，指尖忽然觸到了一處異樣的僵硬。
那是在他后腰脊椎旁，一處極不起眼的小傷口，像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沒有流多少血，但傷口周圍的皮膚，卻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深入皮下的青黑色。
蘇箐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俯下身，將鼻子湊近那處傷口，一股極淡、卻無比熟悉的甜杏仁味鉆入鼻腔。
氰化物衍生物！一種烈性神經(jīng)毒素！
原來，那些殺手真正的殺招，不是槍，不是刀，而是這淬了劇毒的暗器！毒素已經(jīng)開始沿著神經(jīng)擴散，這才是他突然崩潰昏迷的根本原因！
如果不立刻處理，不出三個小時，他就會因呼吸系統(tǒng)和中樞神經(jīng)麻痹而徹底死亡！
徹骨的寒意再次襲來，比冰冷的溪水更甚。
蘇箐猛地抬頭，視線如鷹隼般掃視著周圍被暴雨沖刷的山林。大腦在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zhuǎn)，無數(shù)關(guān)于植物學(xué)、毒理學(xué)的知識碎片在腦海中飛速重組。
蛇床子、半邊蓮、白花蛇舌草……這些都有一定的解毒功效。
她的目光最終鎖定在不遠處巖石縫里生長的一種不起眼的蕨類植物上。
——龍鱗蕨！
它的根莖有極強的清熱解毒、祛瘀止血的功效，在前世，她曾在一份關(guān)于古老部落用藥的文獻中見過，對這種神經(jīng)毒素有奇效！
天無絕人之路！
蘇箐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光彩。她將陸時晏拖到一塊巨石下，暫時避開雨水最密集的地方，然后瘋了一樣沖進林子里。
她用手、用石頭，瘋狂地挖掘著龍鱗蕨的根莖，指甲翻飛，鮮血淋漓也毫不在意。她又找到了幾株能消炎止血的草藥，甚至還幸運地在一處低矮的灌木叢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鳥窩，里面有三枚溫熱的鳥蛋。
蛋白質(zhì)和能量，他現(xiàn)在急需這個！
返回溪邊，看著陸時晏那沉重的身軀，新的難題出現(xiàn)了。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把他帶到更安全的地方。
擔架！
蘇箐沒有絲毫猶豫，撿起兩根相對粗壯的樹枝，又從山藤上剝下堅韌的藤條，用一種在野外生存訓(xùn)練中學(xué)到的特殊編織法，在短短十幾分鐘內(nèi)，一個簡陋卻結(jié)實的擔架便已成型。
將陸時晏一百八十多斤的身體挪上擔架，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像一頭纖瘦卻頑固的母狼，在泥濘濕滑的山路上，拖著承載著她全部生機的“獵物”，一步一步，艱難地向著她之前瞥見的一處山壁凹陷處挪去。
那是一個被藤蔓遮蔽的天然山洞，洞口不大，但足以容納兩人。
“嗬……嗬……”
蘇-箐將陸時晏拖進山洞，整個人虛脫般癱倒在地，胸腔如同火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但她沒有休息。
她撿來干枯的樹枝和苔蘚，從懷里摸出兩塊堅硬的燧石——這是她從維修車間逃出來時，順手從一個廢棄的工具箱里拿的，當時只是一個下意識的舉動，此刻卻成了救命的關(guān)鍵。
“咔！咔嚓！”
在無數(shù)次的敲擊后，一簇微弱的火星終于點燃了干燥的苔蘚。
“呼——”
當橘紅色的火焰升騰而起，驅(qū)散了洞口的陰冷和黑暗時，蘇箐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她將陸時晏拖到火堆旁，借著火光，開始了這場與死神的賽跑。
沒有手術(shù)刀，她就找來一塊最鋒利的石片，在火上反復(fù)灼燒消毒。
沒有麻醉劑，她只能賭陸時晏的身體足夠強韌。
“陸時晏，你給我聽著。”蘇箐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你想復(fù)仇，我想活命。我們現(xiàn)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要是敢死在這里，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話音落下，她眼神一凝，手中燒紅的石片，快、準、狠地劃開了他后腰那塊青黑色的皮膚！
“唔……”深度昏迷中的陸時晏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黑色的毒血立刻涌了出來，散發(fā)著惡臭。
蘇箐沒有絲毫猶豫，俯下身，用嘴對準傷口，用力地吸吮起來！
她將一口口毒血吸出，再迅速吐到一旁，口腔里瞬間充滿了腥甜與麻木感。她不敢吞咽，只能反復(fù)吸吮、吐掉，直到從傷口里滲出的血液，重新變成了鮮紅色。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要嘔吐出來。
她強忍著不適，將之前找到的龍鱗蕨根莖和草藥放在嘴里，用牙齒嚼得稀爛，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那道猙獰的傷口上。
處理完最致命的毒傷，她又用同樣原始的方法，處理了他肩上和腹部的傷口。最后，她將那三枚鳥蛋敲開，撬開他緊閉的牙關(guān)，將粘稠的蛋液一點點灌了進去。
看著他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蘇箐沉默了片刻，然后毅然決然地抓起自己本就破爛的襯衫下擺。
“撕拉——”
布料被撕裂的聲音在安靜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她將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條條布帶，用最專業(yè)的手法，將他的每一處傷口都仔細地包扎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蘇箐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背心，在跳動的火光下，能看到她肋骨分明的清瘦輪廓和手臂上自己簡單包扎的傷口。
腎上腺素的效果徹底褪去，無邊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靠著冰冷的巖壁，蜷縮在火堆旁，眼皮重如千斤。
在他身邊躺下時，蘇箐下意識地探了探他的脈搏。
雖然依舊微弱，但比之前有力、平穩(wěn)了許多。
他……應(yīng)該能活下來了。
這個念頭閃過，蘇箐再也支撐不住，意識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山洞內(nèi)，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兩個相互依偎、傷痕累累的身影，仿佛是這殘酷世界中僅存的一點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的暴雨漸漸停歇。
萬籟俱寂中，一陣沉悶而獨特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山林的寧靜。
聲音停在了離山洞不遠的地方。
緊接著，一個粗糲的男人聲音，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帶著一股兇悍的穿透力，隨風飄了過來。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那婊子和那個殘廢受了重傷，肯定跑不遠！”
“分頭搜！每一處山溝，每一個山洞，都不要放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