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山里逃出來的第一夜，我回了家。解決完一切后，我打開直播。“各位觀眾朋友，
大家中秋節(jié)快樂，我是林薇。”“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
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播?！薄盀榱撕湍銈兎窒?，我已經(jīng)爛透了的人生。
”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將鏡頭對準(zhǔn)地板上的血污，再飛速挪開，嘴角浮起冷笑?！澳銈?，
準(zhǔn)備好要聽了嗎？”1.評論開始飛速滾動，看著越來越多的播放人數(shù)，我勾起唇角。很好，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皠偛喷R頭晃什么？地上那攤紅色的什么東西？”“那不會是血吧？
主播說句話！”“地址！快看開播地址！報警吧！萬一出事了呢！”“報警？
”我看到這兩個字，輕輕地笑出了聲?！爸x謝你們的關(guān)心，不過，不需要了。
”我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身后是破敗的、糊著舊報紙的墻面。“我只是想找人說說話，
在我離開之前?！蔽移届o說著，好像發(fā)生的事根本與我無關(guān)。“我的故事很簡單，也很老套。
我有一個家，一個很窮，但原本或許能勉強過下去的家?！痹u論慢了下來，
人們似乎在屏息聽著?！翱上?，我爸好賭。賭輸了家里最后一點糧食錢，
賭輸了爺爺奶奶留下的破屋子，最后……”我頓了頓，眼神第一次出現(xiàn)了細(xì)微的晃動，
但很快又凍結(jié)成冰?！八_始賭我?！薄爸劣谖覌尅驮谂赃吙粗??？?，求，下跪，
但沒用。她只會在我爸舉起皮帶或者酒瓶的時候，躲進廚房，或者干脆躲出去。她說薇薇，
忍忍，女人都是這么過來的?！蔽业臄⑹鰶]有哽咽，沒有憤怒，只有耗盡一切的疲憊。
“后來，我爸欠了一筆這輩子、下輩子都還不上的債。債主上門，他說沒錢?！薄叭思艺f，
沒錢也有辦法。”我抬起眼，直勾勾地盯著鏡頭，眼里沒了一絲波瀾?！八盐屹u了。
像賣一頭牲口。兩萬塊，我就值這個價?！痹u論區(qū)炸開了鍋，無數(shù)的“？？？”和咒罵刷過。
“我被鎖了一年三個月零九天。今天，我逃出來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屏幕上的評論滾得更快了。“怎么逃出來的？姐姐快告訴我們！
”“不能讓那些混蛋好過！人渣！必須付出代價！”“代價？”我輕聲重復(fù)，聲音沙啞。
“不用了。代價……他已經(jīng)付過了。”這句話讓評論區(qū)瞬間凝滯了一瞬，
隨即是更瘋狂的追問和猜測。面對滿屏疑問，我又一次笑出了聲，夢囈般輕輕開口。
“其實……”“仔細(xì)想想，該付出代價的，又何止一個李鐵柱，對不對？
”我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鏡頭外?！安贿^沒關(guān)系。”“債，我已經(jīng)一筆一筆，
親自討回來了?！本驮跐M屏問號驚嘆號刷過時，一聲嚎叫猛地從鏡頭之外的墻角傳來！
直播間的評論瞬間炸了！“我操什么聲音？！”“家里還有別人？是……是你爸爸嗎？
”“這叫聲……是不是出事了？”我被慘叫打斷，我轉(zhuǎn)回頭，笑得一臉漫不經(jīng)心?！芭叮?/p>
這個啊?！薄安铧c把這個小孽種給忘了?！薄肮治?，是我手軟了?！蔽业脑捯袈湎拢?/p>
評論區(qū)幾乎停滯了一秒，隨即是更猛烈的爆發(fā)。“差點忘了向你們介紹，
這就是我那寶貝弟弟。”墻角的破鏡子里，折射出我陰冷的笑。“各位，好戲正式開場，
可不要錯過哦?！笨粗莻€面目驚恐的男人，我嗤笑一聲。“我爸媽，就為了這么個東西，
為了這么個生下來就不會說話的傻瓜?！蔽业穆曇舳溉话胃撸e壓的怨恨如同開閘的洪水，
再也抑制不住地傾瀉而出。“窮得連耗子都嫌這屋里沒油水，還他媽的拼了命要生兒子！
好像沒個帶把的，就絕了他們皇位似的！”“養(yǎng)不起怎么辦？好辦啊！賣女兒??！
用賣我的兩萬塊，給他們心肝兒子攢彩禮，以后好再買個媳婦回來，接著生兒子！你們說，
惡不惡心？嗯？惡不惡心？”我說著，猛地站起身。鏡頭被我直接扭到墻角，
一個被麻繩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嘴里塞著破布的年輕男人正拼命扭動著。他的身邊，
是我早已經(jīng)咽了氣的爸媽。直播間評論像是被瞬間抽了真空，出現(xiàn)了長達兩三秒的空白。
緊接著，是徹底爆發(fā)的狂潮?！八懒耍?！真的死了？！”“殺人了?。?！主播你殺人了？！
”“快自首??！別再錯下去了！”“那是你爸媽??！
再怎么也不至于……”我看著那些瞬間涌出的，讓我自首，說我錯了的評論，
像是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我猛地轉(zhuǎn)回鏡頭，臉幾乎貼到屏幕上，笑容幾乎扭曲。
“錯？我有什么錯？！”我的聲音尖利，帶著歇斯底里的恨意?！八麄儼盐彝七M地獄的時候，
誰跟我說過錯了？”“他們數(shù)著賣我的錢笑的時候，誰想過我錯了？”“他們活著，
才是錯了！他們?nèi)荚撍?！這個只會吸我血的傻子弟弟，更該死！”我說著，猛地彎腰，
從地上那攤濃厚的血污里，撈起一把砍刀。我握緊刀柄，轉(zhuǎn)身朝著那個所謂的弟弟，
一步步走去?！耙黄鹣碌鬲z吧，我們一家人……就該整整齊齊?！蔽腋吒吲e起了刀。
評論區(qū)被這恐怖的景象徹底淹沒，尖叫聲幾乎要沖破屏幕。就在刀鋒即將落下的剎那，
一聲巨響猛地炸開！“警察！不許動！放下武器！”幾道強光刺破黑暗，
如同利劍般聚焦在我身上?？粗鴮γ?，我慘烈地勾起唇角。我沒有反抗，
任由沖上來的警察迅速將我反剪雙手銬上。冰冷的金屬箍住手腕，
反而讓我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了下來。派出所里，燈光慘白。
一位年輕警察看著剛調(diào)取出來的資料，語氣帶著難以置信的惋惜，低聲對旁邊的老警察說。
“頭兒，查清楚了。林薇，大學(xué)時品學(xué)兼優(yōu)，拿過國家獎學(xué)金。檔案里全是好評，
工作也勤勤懇懇……一年半前突然被她爸拽回了家，此后音訊全無?！崩暇烀碱^緊鎖，
翻看著一疊記錄，嘆了口氣?！八依锴闆r復(fù)雜。父母……就是屋里那兩位，沒什么文化，
重男輕女思想極重。”“她還有個弟弟，比她小十來歲，先天智力障礙，生活幾乎不能自理，
連句完整話都說不清楚?，F(xiàn)在暫時安置到市特殊救助中心了?！绷硪粋€房間，
審訊室的燈光更加刺眼，我對面坐著兩位面色沉肅的警官。
年長的那位將一張照片推到我面前，背景是深山里一棟破舊的土房。
“西省X縣Y鄉(xiāng)大山溝村，李鐵柱家?！本倬o盯著我的眼睛，不放過我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我們接到當(dāng)?shù)嘏沙鏊南?。李鐵柱，死了。死因初步判斷是銳器傷，
死亡時間大約在24小時以內(nèi)。家里有明顯的搏斗和禁錮痕跡?！彼D了頓，聲音壓低，
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傲洲?，是不是你干的？”我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掙扎，
只有湖水般的平靜?！笆??！蔽腋纱嗬涞爻姓J(rèn)，甚至懶得編造一個理由。
年輕的記錄員筆尖頓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盀槭裁?？
”年長的警官猛地一拍桌子，語氣里帶著怒其不爭的嚴(yán)厲?！拔覀兂醪搅私膺^，
當(dāng)?shù)鼐揭呀?jīng)注意到李鐵柱了，那人就是個混賬！
虐待、禁錮……你為什么一定要采取那么極端的方式，為什么不等等我們！
”警官的嘴唇微微顫抖，一臉痛心?！昂?，就算你失手，可是你逃出來了，
為什么不第一時間來找我們？法律會制裁他！你為什么非要回家，
再做下……做下那種天理不容的事？”“現(xiàn)在好了，你把自己也徹底毀了！值得嗎？
”他的斥責(zé)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我卻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低低地笑了起來，
直到笑出眼淚?！皻Я?？我早就被他們毀了！”我的聲音嘶啞?！盎钪?？死了？判死刑？
無期？你們看過我的檔案吧，這些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有什么區(qū)別嗎？”我向前傾了傾身體，
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他們。“別廢話了。我都認(rèn)。人都是我殺的。流程該怎么走就怎么走，
判了大家都輕松?！笨次乙荒樀哪唬具€帶著些許同情的兩位警官一時語塞。
他們收拾東西，準(zhǔn)備結(jié)束這場審訊。審訊室恢復(fù)了平靜，我頹然坐回座位上，
麻木地回到牢房。最初的計劃正在一步步實現(xiàn)。
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無可救藥的、冷血的殺人犯，所有的罪惡都會終結(jié)。這樣很好。
我以為這就是結(jié)局。然而第二天下午，獄警通知有人探視。直到我走進探視間，
隔著冰冷的玻璃，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時。我所有的偽裝，在那一刻，轟然倒塌。
那是我小時候的鄰居，蘇亦。是在我灰暗童年里，唯一給過我糖，替我擦過眼淚，
會把他媽媽做的飯菜分我一半的鄰家哥哥。當(dāng)他穿著警服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只覺得好像在做夢。蘇亦拿著電話聽筒，指節(jié)微微泛白。
“薇薇……”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盀槭裁矗扛嬖V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幾乎窒息。我強迫自己挺直脊背，
壓下喉嚨里的哽咽和翻涌的酸楚，用盡全部力氣，讓聲音聽起來冷硬如鐵。“如你所見。
”我避開蘇亦的視線，盯著冰冷的桌面，機械開口。“他們該死。就這么簡單。
”“那小磊呢！”蘇亦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痛心疾首的質(zhì)問。聽他說起那個傻子，
我的心臟再次猛地一縮。為什么還要提他！為什么還不肯放過我！我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用疼痛維持清醒?！八惨粯??！蔽乙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帶著淬毒的恨意?！斑@個家的一切都讓我惡心！包括他！這個傻子，智障，廢物，
這種垃圾活著就是浪費空氣！”一旁負(fù)責(zé)監(jiān)視的警官聞言，無奈地?fù)u了搖頭，
對著墻角的監(jiān)控攝像頭做了一個明確的手勢。那意思再清楚不過，嫌疑人情緒穩(wěn)定，
認(rèn)罪態(tài)度明確，毫無悔意，無可救藥?？粗俚臉幼?，我反而松了口氣。
蘇亦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了下來，近乎哀求地說道?！稗鞭?，
別這樣……別把自己徹底毀掉……”看著他一臉痛心，我的心像是被凌遲。
我強迫自己勾起一個冷漠甚至帶著點殘忍的笑，輕聲說?！疤K亦哥，走吧。你救不了我的。
我也不需要人救。這樣……就很好?！蔽乙詾樗麜艞墸瑫衿渌艘粯?，
帶著對我的恐懼和厭惡離開。但蘇亦沒有。他猛地向前傾身，手也緊緊按在玻璃上，
仿佛想透過這層阻礙抓住我。“我不信！”他的聲音陡然堅定起來。“林薇，我看著你長大！
我認(rèn)識的那個女孩，倔強，善良，被欺負(fù)了只會偷偷躲起來哭，但永遠(yuǎn)不會去主動傷害別人！
我不信你會變成他們說的那種冷血殺人魔！”“更何況……”蘇亦的目光灼灼地鎖定我。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呢？”“我認(rèn)識的朋友里有法醫(yī)，有律師。
你相信我，我會幫你，求你再相信我一次，再相信這個世界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好不好？蘇亦的話，讓我有了一瞬間的恍惚。會變好嗎？捕捉到我的猶豫，他身體前傾，
壓低了聲音，目光銳利。“李鐵柱，根本不是你殺的對不對？”蘇亦一字一句，
說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問題。而我身子一僵，蘇亦見狀，眼神里閃過一絲欣喜。
“我粗略了解過情況，那種傷勢，更像是醉酒后失足造成的意外，是不是？”蘇亦的話，
讓我有了一瞬間的遲疑。我的掙扎和動搖，顯然沒有逃過蘇亦的眼睛。他的目光忽然下移，
落在了我緊緊握著聽筒的手上。我的右手食指指甲縫里，殘留著新鮮的破口。
蘇亦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心疼。他放柔了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篤定：“薇薇。
”他輕聲說，目光緊緊鎖住我?！澳阃藛?？你從小就這樣，
一撒謊就會拼命地掐自己的指甲縫，直到掐出血都不停手?！蔽业暮粑E然停止，
猛地抬頭看向他，瞳孔劇烈地收縮。蘇亦心疼地嘆了口氣，聲音更加輕柔，
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我的心上?！八裕嬖V哥哥，你到底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
”玻璃隔開的兩個世界，空氣仿佛凝固了。我看著蘇亦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
筑起的高墻終于開始寸寸龜裂。眼淚毫無預(yù)兆地奪眶而出，沖刷著我蒼白的面頰。
我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蘇亦沒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著，
仿佛我們還是多年前躲在巷子角落分享一塊糖的孩子?！拔摇蔽医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嘶啞得不成樣子?！疤K亦哥……我……”“別怕，薇薇?！碧K亦語氣堅定?！拔襾碇?，
托了西省那邊的朋友，他們已經(jīng)重新啟動了對李鐵柱死亡案件的調(diào)查。但你需要告訴我真相，
我才能幫你！”我猛地一震，瞳孔再次收縮。他……他怎么知道？
我的沉默無疑是最好的答案，蘇亦的眼神更加篤定，雖然短暫地松了口氣，
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覆蓋?！笆恰亲约汉茸砹藳]站穩(wěn)，撞破了頭……”我喃喃自語，
陷入了那晚可怕的回憶里?！拔摇抑皇菦]救他……我看著他的血……流干……”我說著，
身體開始微微發(fā)抖。那場景對我來說，同樣是恐怖的折磨。但很快，
那絲脆弱被更深的絕望取代。我用力搖頭，眼淚飛濺?！翱墒悄怯衷趺礃樱?！誰信？
我報過警！蘇亦哥，我第一次被毒打就報過警！可他們把我送回去了！說那是家務(wù)事！
說李鐵柱是我男人！他們是一伙的！沒人會信我！沒人會在乎！”我的情緒激動起來，
聲音里又一次充滿絕望。“我已經(jīng)爛透了！從里到外都爛掉了！不在乎多背一條人命！
判我死刑好了！一了百了！”“不一樣！薇薇！”蘇亦急切地打斷我，
手掌用力地按在玻璃上。“現(xiàn)在的調(diào)查組是全新的！是我信得過的朋友在跟進！
他們和當(dāng)?shù)貨]有瓜葛！只要你愿意說出來，就有希望！
”探視間里只剩下我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蘇亦沉默了片刻，目光變得更加復(fù)雜。
他像是在下一個巨大的決心，緩緩地，幽幽地開口，問出了一個足以將我徹底擊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