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吱呀作響的生活凌晨四點半,鬧鐘還沒響,陳建軍就醒了。窗外的天是墨藍(lán)色的,
小區(qū)里的路燈還亮著,像撒在黑布上的碎米粒。他輕手輕腳地起身,
怕吵醒隔壁房間的女兒 —— 高三的孩子,多睡十分鐘都是好的。廚房的瓷磚涼得刺骨,
他燒上水,從冰箱里拿出昨天剩下的饅頭,放在蒸鍋上。霧氣慢慢漫上來,模糊了窗戶,
也模糊了他眼角的細(xì)紋。四十七歲的陳建軍,在 “惠民超市” 做理貨員已經(jīng)八年了。
每天早上六點到崗,晚上九點下班,中間只有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
他的工作很簡單:把貨架上的牛奶擺整齊,把過期的面包挑出來,
再幫顧客找找藏在角落的醬油?!鞍?,我走了?!?女兒陳萌萌背著書包出來,
嘴里咬著饅頭,“今天模擬考,晚上可能要晚點回來?!薄爸懒?,
” 陳建軍把熱好的牛奶遞給她,“路上慢點,別慌?!笨粗畠旱谋秤跋г跇堑揽冢?/p>
陳建軍才拿起自己的保溫杯 —— 里面是昨晚泡好的枸杞茶,再揣上兩個饅頭,
匆匆往超市趕。超市里已經(jīng)有人了,理貨組的組長老張正站在冷柜前抽煙,看到陳建軍,
把煙蒂摁在垃圾桶里:“建軍,今天早點把日化區(qū)理了,下午總部來人檢查?!薄昂绵?。
” 陳建軍點點頭,拿起推車往日化區(qū)走。日化區(qū)的貨架有兩米多高,
最上面一層得踩著梯子才夠得著。陳建軍爬上梯子,把洗發(fā)水一瓶瓶擺好,標(biāo)簽要朝正前方,
間距不能差過一厘米 —— 這是超市的規(guī)定,也是他八年來的習(xí)慣。他的腰不太好,
爬梯子時得扶著兩邊慢慢挪,有時候站久了,腰就像被針扎一樣疼?!瓣悗煾?,
幫我拿瓶洗潔精唄?” 一個老太太站在貨架前,踮著腳夠最上面的洗潔精。
陳建軍趕緊下來,幫老太太拿下洗潔精:“阿姨,這個牌子好用,還不貴?!薄笆前?,
我一直用這個,” 老太太笑著說,“每次來都麻煩你,你這小伙子,人真好。
”陳建軍笑了笑,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 —— 他都四十七歲了,還被人叫 “小伙子”,
不是因為年輕,是因為他看起來太普通了,普通到讓人記不住年齡。中午吃飯時,
他坐在超市倉庫的角落里,啃著早上帶的饅頭,就著咸菜。手機(jī)響了,
是妻子李蘭打來的:“建軍,萌萌說想買個新的復(fù)習(xí)資料,要三百多塊,你看……”“買,
怎么不買,” 陳建軍說,“孩子學(xué)習(xí)要緊,我晚上回去給你錢?!睊炝穗娫?,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資卡 —— 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fā),卡里只剩下兩百多塊。他嘆了口氣,
把最后一口饅頭塞進(jìn)嘴里。下午三點,總部的人來了,一群穿著西裝的年輕人,
手里拿著平板電腦,在超市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陳建軍緊張地跟在后面,生怕自己理的貨架出問題。
“這個貨架的標(biāo)簽歪了,”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指著日化區(qū)的貨架,語氣很沖,
“你們理貨員是怎么干活的?一點責(zé)任心都沒有!”陳建軍趕緊上前,
把標(biāo)簽扶正:“對不起,是我沒注意,下次一定注意?!薄跋麓??再下次就直接扣績效了!
” 年輕人說完,轉(zhuǎn)身走了。老張拍了拍陳建軍的肩膀:“別往心里去,這些人就這樣,
仗著自己是總部的,瞎指揮?!标惤ㄜ婞c點頭,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他知道,
超市這兩年生意不好,總在說要 “優(yōu)化人員”,像他這樣年齡大、學(xué)歷低的理貨員,
是最先被 “優(yōu)化” 的對象。晚上九點,陳建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家里的燈還亮著,
李蘭坐在沙發(fā)上縫衣服,萌萌在房間里做題?!盎貋砹耍俊?李蘭抬起頭,“今天怎么樣?
總部的人沒說你吧?”“沒有,” 陳建軍搖搖頭,把保溫杯放在桌上,“就是有點累。
”他走進(jìn)臥室,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舊箱子。
箱子里裝的是他年輕時的東西:一本翻得卷邊的《皮革工藝入門》,幾塊已經(jīng)發(fā)硬的牛皮,
還有一把銹跡斑斑的刻刀。年輕時的陳建軍,最喜歡做手工皮具。
那時候他在一家皮具廠當(dāng)學(xué)徒,跟著師傅學(xué)做錢包、皮帶,他做的錢包,針腳又細(xì)又勻,
師傅總說他 “有天賦”。后來皮具廠倒閉了,他到處找工作,最后進(jìn)了超市,
一做就是八年。那些皮料和刻刀,就被他藏在了床底下,再也沒動過。他拿起一塊牛皮,
摸了摸,牛皮的紋理還在,只是有點干硬。他想起年輕時,自己坐在小屋里,
熬夜做一個錢包,心里滿是期待 —— 那時候的他,總覺得自己能做出最好的皮具,
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可現(xiàn)在呢?他只是一個超市理貨員,每天重復(fù)著單調(diào)的工作,
連女兒的復(fù)習(xí)資料錢都要猶豫半天。陳建軍把牛皮放回箱子里,嘆了口氣。
窗外的月亮升起來了,透過窗戶,照在箱子上,像一層薄薄的霜。
第二章 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半個月后的一天,超市突然召開全員大會。
陳建軍和其他理貨員站在最后一排,心里有點慌 —— 最近超市的流言越來越多,
說要裁員??偨?jīng)理站在臺上,手里拿著一份名單,臉色很難看:“由于公司經(jīng)營不善,
現(xiàn)在決定優(yōu)化部分崗位…… 念到名字的人,會后去人事部辦手續(xù),
公司會按照規(guī)定給予補(bǔ)償?!标惤ㄜ姷男奶蔑w快,他盯著總經(jīng)理的嘴,
生怕聽到自己的名字。
“王芳、李剛、陳建軍……”當(dāng) “陳建軍” 三個字從總經(jīng)理嘴里說出來時,
他感覺全身的血都涼了。他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老張推了他一把:“建軍,
叫你呢?!彼怕叩脚_上,接過那份離職通知書。通知書上的字像螞蟻一樣,
密密麻麻的,他一個也看不清?!瓣悗煾担瑒e太難過,” 人事部的小姑娘遞給他一杯水,
“公司會給你三個月的工資作為補(bǔ)償,以后有合適的崗位,我們再聯(lián)系你。
”陳建軍接過水杯,手有點抖。他走出會議室,超市里的員工都在看他,眼神里有同情,
也有慶幸。他不敢抬頭,匆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 —— 一個舊飯盒,一個保溫杯,
還有一本翻舊的筆記本 —— 然后走出了超市。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
打在臉上有點涼。陳建軍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八年了,
他每天都來這家超市,這里的每一個貨架,每一個角落,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F(xiàn)在,
他突然成了一個無業(yè)游民。他不敢回家,怕李蘭擔(dān)心,也怕看到女兒期待的眼神。
他走到一個公交站臺,坐在長椅上,看著來往的車輛。雨越下越大,把他的衣服都淋濕了。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jī)響了,是李蘭打來的:“建軍,怎么還沒回來?飯都做好了。
”“我…… 我在外面有點事,晚點回去?!?陳建軍的聲音有點沙啞。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蘭聽出了不對勁,“你趕緊回來,有話咱們好好說。
”陳建軍掛了電話,站起來,慢慢往家走。走到樓下,他看到家里的燈亮著,
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盎貋砹??” 李蘭迎上來,
看到他濕淋淋的樣子,嚇了一跳,“怎么淋成這樣?快換衣服!”陳建軍換了衣服,
坐在沙發(fā)上,低著頭:“蘭蘭,我…… 我被超市開除了。
”李蘭手里的碗 “哐當(dāng)” 一聲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她愣了愣,
然后蹲下來撿碎片:“怎么會…… 不是說只是檢查嗎?怎么會開除你?
”“公司說經(jīng)營不善,要裁員,” 陳建軍的聲音很低,“我年齡大了,學(xué)歷又低,
所以……”“那萌萌的學(xué)費怎么辦?房貸怎么辦?” 李蘭的聲音有點急,眼眶紅了,
“我們這個月的生活費還沒著落呢!”陳建軍沒說話,他知道,李蘭不是怪他,是著急。
他看著地上的碎片,心里像針扎一樣疼。“爸,媽,你們別吵了?!?萌萌從房間里出來,
眼睛紅紅的,“我那個復(fù)習(xí)資料,不買也沒關(guān)系,我可以借同學(xué)的。”陳建軍看著女兒,
心里更難受了。他站起來,走到萌萌身邊:“萌萌,別擔(dān)心,爸會想辦法的,
資料咱們一定買?!苯酉聛淼膸滋?,陳建軍開始找工作。他去人才市場,
看到招聘啟事上大多寫著 “年齡 35 歲以下”“本科以上學(xué)歷”,
他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他去工地問要不要搬磚,工頭看了看他的腰:“你這腰,搬不動磚,
別到時候砸了我們的活?!彼ゲ宛^問要不要服務(wù)員,老板說:“我們要年輕的,能熬夜的,
你這年齡,怕是熬不住。”一次次的拒絕,像一盆盆冷水,澆在陳建軍的頭上。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真的沒用了。有一天,他路過一個舊貨市場,
看到有人在賣手工皮具。一個攤主坐在小馬扎上,手里拿著針和線,正在縫一個錢包。
錢包的針腳歪歪扭扭的,卻有人圍著買。陳建軍站在旁邊,看了很久。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做的皮具,比這個攤主做的好多了?!按笫?,要不要看看?
” 攤主看到他,熱情地招呼,“這都是我手工做的,質(zhì)量好,便宜。
”陳建軍拿起一個錢包,摸了摸:“你這針腳有點粗,要是再細(xì)點,會更好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