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魂散了,可她又“活”了。
不是夢,不是幻覺,是真真切切地睜開了眼。
眼前是腐黑的房梁,蛛網(wǎng)垂掛如尸布。
墻角霉斑爬滿,像干涸的血跡。
一股餿臭混著塵土味直沖鼻腔。
冷!不是墜崖時的冰寒,是死氣沉沉的陰冷。
她躺在一張破草席上,身下硬得硌骨。
衣裳單薄,補丁摞補丁,袖口還沾著去年冬的泥灰。
冷宮。
這兩個字像刀,狠狠劈進她混沌的腦子。
沈知微回來了!
從斷魂崖底,從箭穿心口的那一刻,她回來了。
前世記憶轟然炸開——
玄策的笑,箭的冷,墜落的失重,魂散前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全回來了!
像千百根針,扎進她每一寸神經(jīng)。
她猛地坐起,胸口一悶,嗆出一口血。
不是真?zhèn)?,是魂魄歸位時,身體對極致恐懼的本能反應(yīng)。
她低頭看手,十指纖細,指甲斷裂,掌心粗糙。
這具身子,還是那個被踩進泥里的庶女沈知微。
可她的心,早已淬了毒,鍛了鐵。
“我還活著……”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石板。
她咧了咧嘴,想笑,卻只扯出一個近乎猙獰的弧度。
“好啊……玄策,咱們……還沒完。”
就在這時——
“吱呀——”
破木門被一腳踹開,冷風卷著雪渣灌進來。
一個尖細嗓音刺耳響起:
“沈庶女!圣上有旨——今夜侍寢!”
太監(jiān)佝僂著背,手里捧著明黃圣旨,臉上掛著假笑。
那笑,賤得惡心。
他知道,這道旨意根本不是皇帝下的。
是玄策,那個如今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的弟弟,親手塞進他手里的。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讓一個剛被“賜死”的罪臣之女去侍寢?
分明是要她再死一次——
死在眾目睽睽的恥笑里,死在骯臟的龍榻上。
沈知微沒動,只是緩緩抬頭,盯著那太監(jiān)。
她的眼神,讓太監(jiān)莫名一寒,像被毒蛇盯上了。
可他仗著身后有侍衛(wèi),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別磨蹭!圣旨到了,還不接——”
“啪!”話音未落,沈知微猛地抄起墻角碎瓷片,反手就是一道寒光!
“啊——!”太監(jiān)慘叫,手背被劃出深口,圣旨脫手飛出,飄落在地。
他踉蹌后退,驚恐瞪眼:“你瘋了?!”
沈知微已如獵豹般撲向窗邊。
那扇窗腐朽多年,木框霉爛,紙糊的窗面破了大洞。
她看都不看,抬腳就是一腳!
“轟——!”腐木炸裂,木屑橫飛。
月光如銀,潑灑進來,照亮她赤足踩上窗臺的瞬間。
她回頭看了那太監(jiān)一眼,像在看一具尸體。
然后縱身一躍。
月下廢墟,荒草如刀。
她赤腳踩在凍土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疼!血從腳底滲出,染紅雪地。
像一朵朵綻開的紅梅。
她跑,瘋一樣地跑。
草葉抽打臉頰,荊棘勾破衣裳,她不管。
腦子里只有一個字:逃!
逃出這鬼地方。
逃出玄策的掌控。
逃向……那聲咆哮的源頭。
她不知道是誰,但她感覺得到——那聲吼,是她重生的引路符。
冷宮外,殘垣斷壁,月光如霜。她像一道黑影,在廢墟間穿梭。
身后,喊殺聲漸起。
“抓住她!”
“別讓她跑了!”
火把亮起,刀光閃爍,侍衛(wèi)追來。
她不敢停,不能停,一旦被抓,就是萬劫不復(fù)。
就在她拐過一道斷墻時——
暗處,一道玄色身影靜靜佇立。
斗篷遮面,只露出一雙深不見底的眼。
玄闕!他本不該在此。
他秘密回宮,只為查一樁舊案——母親之死的線索。
卻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
他看見那抹纖細身影撞窗而出。
看見她赤足踏雪,像從地獄爬出的孤魂。
看見她眼神里的狠,像燒盡一切的野火。
可就在她翻身躍窗的剎那——
衣袍被風掀起,后背鉤破,一抹朱砂色,驚鴻一現(xiàn)。
胎記!和崖頂那具墜崖女尸背上的一模一樣。
玄闕瞳孔驟縮,心口猛地一絞。
那股熟悉的劇痛又來了,像有人拿冰錐鑿他的心臟。
腦中碎片再次閃現(xiàn)——雪地、巫帳、女人的嘶喊……
“……娘?”
他下意識抬手,按住心口,呼吸困難。
而更詭異的是——他竟從這亡命奔逃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一絲靈魂的牽引。
不是殺意,不是厭惡,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共鳴。
“主子!”侍衛(wèi)舉刀欲追,“屬下這就抓她回來!”
玄闕沒說話,只是抬起手,極輕、極緩地一壓。
可那侍衛(wèi)卻像被凍住,硬生生收住了腳步。
火把映著沈知微遠去的背影。
她跌跌撞撞,卻始終沒回頭。
月光下,那抹血痕蜿蜒如蛇。
玄闕站在暗處,目光死死鎖住她后背,直到她消失在廢墟盡頭。
他緩緩收回手,指尖冰涼。
“查她身份?!甭曇舻蛦?,像砂石摩擦。
“尤其是……她背后,有沒有胎記?!?/p>
屬下低頭:“是?!?/p>
玄闕沒動,風拂過斗篷,獵獵作響。
他閉了閉眼,那一聲深淵里的咆哮,仿佛又在耳邊炸響。
“……別走……”
可這一次——他分不清,那是他喊的,還是……從他心底,另一個聲音在喊。
他睜開眼,眸底翻涌著殺意與探究的風暴。
殺她?本能告訴他該這么做——任何與那夜崖頂有關(guān)的人,都該死。
可那股牽引呢?那聲共鳴呢?
那塊胎記,為何與他夢中母親背上的一模一樣?
他站在暗處,像一尊冰雕。
可內(nèi)心,早已裂開一道縫。
沈知微不知道有人在看她。
她只知道不能停,一路狂奔,直到雙腿發(fā)軟,一頭栽進一座廢棄佛堂。
她癱在冰冷的地磚上,喘著粗氣。
腳底血肉模糊,后背冷汗浸透。
可她笑了。
“我逃出來了……”
“玄策,你給我的‘死路’,我偏要走成活路?!?/p>
她抬手,摸了摸后背。
那塊胎記,隱隱發(fā)燙,像在回應(yīng)什么。
她不知道,就在她逃命的這一刻——命運的線,正從冷宮廢墟,一路纏向那個站在暗處的玄衣男人。一根,一根,越纏越緊。
胎記在她背上,痛在他心里。
而那聲咆哮,早已不是終結(jié),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