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縊死在了我的大婚之夜。太子夫君嫌她晦氣,命人將其挫骨揚(yáng)灰。可待他登基后,
第一件事便是廢我后位,滅我滿門。臨死前,他掐著我的脖子說,若不是我非要嫁給他,
他的深愛之人才不會死。重開一世,我決定成全這對野鴛鴦。畢竟,
當(dāng)皇后哪有當(dāng)女將軍更瀟灑?1我出身將門,獻(xiàn)策父兄,大破敵軍。陛下分功論賞,
在慶功宴上許諾我可隨意提選良婿。筵席群臣竊竊私語,
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聚焦在太子陸川重的身上。所有人都以為,我會毫不猶豫地求陛下賜婚,
嫁給青梅竹馬的他。但我卻愣在原地,滿腦子都是上一世陸川重登基為帝時,
手持長劍將我捅了個對穿的場景。我倒在策立大典的臺階下,
眼看著陸川重將姜盈的牌位放在皇后的鳳椅上,將他倆的多年舊情娓娓敘來。原來,
早在我們成婚之前,他就已跟姜盈暗中私通。但我在慶功宴上的請旨賜婚,
卻生生拆散了這對野鴛鴦。姜盈縊死在了我的大婚之夜,腹中還有個未成形的胎兒。
迫于姜家權(quán)勢,他生生忍了下來,還命人將其挫骨揚(yáng)灰來討好我隱忍多年,
如今終于大仇得報(bào)。他說:「姜如練自幼妒忌成性,逼死庶妹姜盈,今廢太子妃之位,
處以極刑?!顾f:「姜家世代手握兵權(quán),恃權(quán)行惡,心存反意,當(dāng)滿門抄斬?!?/p>
他說:「朕今生僅姜盈一妻,死后與她同穴,共葬皇陵?!?/p>
世人無不為新帝的深情隱忍所震撼,無不為姜盈的忠貞決絕所扼腕。無不為,
我們姜家的罪有應(yīng)得而大快人心!可誰又相信,是陸川重先對我許諾的此生只我一人,
我從不知他與姜盈的私情?不然,以我生來高傲的性子,
又怎會甘心嫁予一個心有所屬的男子?成了話本里拆散良緣的宵小惡人?又有誰記得,
我姜家先祖馬革裹尸,兒郎鎮(zhèn)守邊關(guān),世代忠良,一門忠烈,卻被冠以謀反重罪,
三百七十口人無一幸免??蓱z我那替先皇打下半壁江山的阿翁,被生生折斷脊梁,
頭顱懸在軍營,尸體受千萬人踐踏,在史書上成了奸臣禍患,被后世口伐筆誅。姜盈無辜,
難道我就活該被騙?姜家就活該受死?憑什么?2我抬頭望向高高在上的陸川重,
看他陰著臉,視線如針般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手握成拳,將掌心掐出森森血跡,
恨意如烈火般燒至全身。上一世,我被情愛沖昏頭腦,最后既害慘了自己,又連累了親族。
重活一回,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下一瞬,我俯身長拜,擲地有聲:「臣女不慕金銀,
不羨功祿,唯慕七皇子殿下已久,求陛下恩典?!勾搜砸怀觯瑵M座嘩然。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包括陸川重。姜家嫡女愛慕太子多年,是全京城都知曉的事情。
就連陛下也早已默許了這門婚事,只等著我今日提出來,再順理成章地應(yīng)下。
誰料卻在我這里出了差錯。陛下眼中的訝然一閃而過:「朕之七子,文武平庸,
于國無甚建樹。且母家低微,亡故母妃只是一異邦貢女而已?!埂鸽拊賳柲阋淮危?/p>
你可想好了?」我調(diào)轉(zhuǎn)眼眸,望向被親父如此貶低的七皇子陸鶴知。見他始終神情漠然,
恍若置身事外。我心中不由得感嘆,不愧是上一世給予了陸川重沉重一擊的蟄伏之蛇。
陸鶴知的母妃身份低微,卻很受皇帝恩寵。只是紅顏薄命,在他很小的時候便亡故了。
自此以后,陸鶴知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后來自請去乾安寺清修,不久前才回來??梢哉f,
除了好容顏之外,他無一出色。從未引起過陸川重的注意。但就是這樣一個低調(diào)的人,
實(shí)際上早就在暗中發(fā)展勢力。他如毒蛇般蟄伏不動,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上一世,
他在陛下傳位之際,給予了陸川重沉重一擊。如果不是我母族的鼎力支持,
救陸川重于危難當(dāng)中,只怕皇位鹿死誰手,還真難說。這一世,我若想讓陸川重失去一切,
就必須為自己找一個盟友。陸鶴知就是最好的選擇。所以,縱使他厭惡我如斯,
我亦要搏一搏。我再次俯身長拜,鄭重其事,一字一頓:「臣女真心仰慕七皇子殿下,
天地為鑒?!勾诡^的我,敏銳地注意到,陸鶴知放下酒杯,幽幽望了我一眼。
那目光灼灼深邃,似有復(fù)雜情緒涌動,但一閃而過,看不分明。等我抬眸回望,
眼神即將交匯之時,他又瞬間看向別處。不等我細(xì)看,陛下已百無聊賴地?cái)[了擺手。
「朕還以為,你自小同太子一起長大,理應(yīng)兩情相悅才是。如今看來,卻是明月溝渠,
有緣無分?!埂噶T了罷了,就如你所愿?!顾踔炼紱]問過陸鶴知意下如何,
明顯是真的不在乎這個兒子。不管如何,陛下金口玉言,婚事敲定,無可更改。
朝臣議論聲漸起,多方勢力都在竊竊私語。討論我的婚事變更,會改變多少朝堂局勢。
他們在我、太子與陸鶴知的身上來回看,仿佛嗅到了風(fēng)雨欲來的味道。
陸川重這回倒是不瞪著我了,只是面色黑如鍋底。想來是失了一大助力,心痛萬分,
恨得咬牙切齒。3宴散人去,殿外廊前。陸川重怒氣沖沖地拉住我的手,臉上滿是失望,
張口便是斥責(zé)?!溉缇?,你怎么這般任性?你明明心悅于我,為何今日卻在殿上……」
我直接打斷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我如今已有婚約在身,殿下還請慎言?!?/p>
陸川重的眼神又恨又冷,將我的手攥得生疼?!溉缇殻闩c陸鶴知才相識幾天,
哪有什么真情?我們這么多年青梅竹馬,你竟全忘了不成?」「我知道你怪我冷落你,
可你若有尋常女子的半分溫婉小意,我又怎會這樣對你?」「往日,哪怕我再冷落你,
你也甘之如飴,今日怎么變得這般冷血了?一點(diǎn)也不會體恤別人,一點(diǎn)也不念舊情?!?/p>
「你難道不知道,有多少人覬覦我這太子之位?沒有了你父兄的支持,你讓我如何自處?」
「如練,你變了,變成了一個移情別戀,水性楊花的女人!」陸川重以譴責(zé)的目光瞪著我,
用飽含痛惜的語調(diào)說著刻薄之言,劈頭蓋臉地砸過來。若是前世,我早就低頭認(rèn)錯了。
但現(xiàn)在,我卻淡笑搖頭,眼神透出無限疏離。我不夠溫柔小意?我不夠體貼入微?
先皇后去世得早,陸川重雖為嫡出,卻無親族仰仗,底下還有十幾個伺機(jī)而動的兄弟。
因此養(yǎng)成了他心思敏感又重猜疑的個性。年少時,我們一同在書院習(xí)課。
我心疼他體弱卻偏要事事爭先,徹夜溫書,嘔心瀝血,弄得臉上毫無血色。我替他求情,
帶他縱馬郊外,為他尋民間吃食玩樂,絞盡腦汁逗他一笑。可某日午后,
我拿著紙鳶去尋他玩耍,卻聽見他與友人的私下交談。他說我舉止粗鄙毫無小姐風(fēng)范,
詩詞歌賦樣樣拿不出手,還整日學(xué)男子騎射,簡直無法無天。酒桌上觥籌交錯,
眾人拿我當(dāng)談資,他竟然也能笑得歡樂。瞧啊,這就是我曾愛過的人!
他將我全心全意、赤誠熱烈的愛視作應(yīng)得,利用完便棄之如敝履。
我為他拋下最愛的金戈刀劍,甘心為他學(xué)女戒女律??筛冻鲈蕉?,
他就越像抓住了我的把柄一樣,把我放在火上烤。卻獨(dú)獨(dú)把姜盈的那一點(diǎn)小恩小惠記在心頭。
在他口中,我成了想要權(quán)勢的下賤人。姜盈給他的,
才是值得他用一生去懷念的、不摻利益的、最純最真的愛。枉我真心錯付,
被蒙在鼓里十三載,卻成了全天下的笑話。4思及此處,我眼神似冰,言語如刺,
一句接著一句:「太子殿下喜歡溫婉小意的尋常女子,就去找溫婉小意的尋常女子,
眼下又同我糾纏作甚?」「裝得一副清高模樣,卻不過是可惜到手的權(quán)勢沒了,
才想來挽回一二。呵,真令人看不起。」「從前是我年少不經(jīng)事,一腔情意喂了狗,
如今被這乾清宮的冷風(fēng)一吹,自然是眼神復(fù)明,頭腦清醒,分清了孰是豺狼虎豹,
孰是如意郎君!」我聲音滿是嘲諷,笑瞇瞇地看著陸川重的臉越來越黑。
那副曾令我心動萬分的面容,如今一看,卻顯得面目可憎起來。
我上下打量他:「再看太子殿下的儀態(tài)德行,實(shí)在不堪入目?!埂阜吹故瞧呋首樱S神俊朗,
彬彬有禮,樣樣都比您更得我心,我只恨自己沒早喜歡上他呢?!龟懘ㄖ貝佬叱膳?,
還想要拉扯我。我不等他得逞,便開口大喊:「來人吶,來人吶,
堂堂太子殿下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輕薄貴女!」我向來頑劣,不在乎所謂的名節(jié),
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以前是因?yàn)橄矚g他,才處處忍讓,伏低做小。事實(shí)上,
我貴為掌管天下兵權(quán)的將軍嫡女,就算是陸川重也拿我沒辦法。譬如現(xiàn)在,
他只能憋著氣瞪我,罵上一句:「市井潑婦?!?jié)妺D又如何?只要爽了就行。
若非這里人多眼雜,我真想套個袋子把陸川重揍一頓。但令我沒想到的是,
我本來只是嚇唬他,誰知還真喊來一個人。七皇子陸鶴知。宮燈之下,陸鶴知的五官深邃,
似乎望了我一眼,眸中泛過一絲笑意。我略感尷尬,也不知方才撒潑的話語,
他都聽了多少進(jìn)去。陸鶴知捏著陸川重的手,神情疏冷攝人?!富市郑@是臣弟的未婚妻,
還請自重?!顾形饔蜓y(tǒng),比陸川重要高上一截,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著還挺兇。
這樣一比較,陸川重在氣勢上就弱了一大截。他被迫松開我,額角蹦出青筋,顯然氣得要死,
卻生生擠出一抹扭曲的笑來。他深深瞪了陸鶴知一眼:「好,很好。孤從不知道,
七弟與如練的關(guān)系何時如此親密了?」「孤同如練一起長大,最了解她不過。
她向來放蕩不羈,不守規(guī)矩。今天喜歡你,沒準(zhǔn)明天就把你忘了?!埂高@等女人,
七弟可不要將她的話當(dāng)真。」我眉頭一皺,眼含輕蔑:「哪里比得上殿下三心二意,
朝秦暮楚?」太子風(fēng)流,盡人皆知。除去暗中私通的姜盈,光宮內(nèi)便已有數(shù)位良娣,
在外亦有諸多紅顏知己,還好意思諷刺我?難道身為女子,就必須養(yǎng)在深閨,盲婚啞嫁,
一輩子受夫家禮教桎梏?陸鶴知用詞恭敬,可表情卻一點(diǎn)也不示弱,
冷冷地盯著太子:「多謝皇兄提點(diǎn),只是臣覺得姜家女郎很好,天下頂好,
否則臣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反倒是皇兄,幾次三番抓著一個小女子詆毀,
實(shí)在有失風(fēng)度了。若皇兄再糾纏,休怪臣不客氣?!龟懘ㄖ芈氏葦∠玛噥?,他冷哼一聲,
負(fù)手離去之前,還特意惡心了我一句?!溉缇?,你早晚會后悔,屆時可不要哭著來求我!」
求他?我只恨自己當(dāng)初瞎了眼。我早該認(rèn)識到,他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自利,只愛權(quán)勢的小人。
縱使擁有再好的身份,再好的皮囊,內(nèi)里也不過是一團(tuán)污黑,臭不可聞。我的愛沒錯,
錯的是眼瞎,給的不是人。5我回頭看向陸鶴知,拘謹(jǐn)?shù)匦卸Y:「多謝七皇子出手相助?!?/p>
方才他為我說話,即便不一定出自真心,但說不感動,也是假的。只是還有正事要做。
我當(dāng)機(jī)立斷抓住機(jī)會塞給他信物,循循善誘:「今日如練之舉,已將你我系在同舟浪里?!?/p>
「我知道殿下亦非等閑庸人,事已至此,不若同我合作,假意成婚,待大事定再尋良緣?!?/p>
陸鶴知收了,他果然是個聰明人。冷風(fēng)吹徹,我單薄的宮裙搖曳顫動?!柑旌恕!?/p>
陸鶴知音色清冷,取了大氅上前一步,披在我肩頭,淡淡的雪松香氣頓時覆了我滿身。
他的視線太過侵略性,我很少與男子這般親近。我側(cè)過頭錯開眼,等他系好綬帶,
白玉耳珰隨之晃動。陸鶴知系得很慢,近乎折磨。他克制地收回手,退回安全的距離,
聲音平靜夾雜委屈,目光溫和,猶有暗涌?!附?jīng)年未見,如練同我生分了?!?/p>
「宗學(xué)之時多有照顧,某感激不盡。」我望著他那張漂亮的臉,
愣了半晌才從記憶里翻出幾段舊事。陸鶴知小時候瘦弱得像個女孩兒,在書院老被人欺負(fù),
我自小便見不得一點(diǎn)恃強(qiáng)凌弱,每每都會上去將那群貴族子弟揍跑。日子一久,
他就喜歡跟在我身后。我就當(dāng)多了個小尾巴,連帶著家中姊妹一起護(hù)著。那些金縷紅衫,
策馬京畿,憑欄沽酒的日子,何其意氣風(fēng)發(fā)。我以為天下不過刀劍兵策,盡在只手。
舉目回望,竟像是在夢中一般了。前世家族覆滅后,我便神志恍惚,屢次自殺不成,
渾渾噩噩不可終日。宮人見我蓬頭垢面,形容憔悴,皆輕慢以待,欺凌毆打也是家常便飯。
我懶得反抗,只是偶爾在神志清明時,才會回想起當(dāng)年這些事。我以為,我早忘干凈了,
可他一說,我就記起來了。風(fēng)進(jìn)了眼睛。半晌,我垂眸:「人事匆匆,不過前塵過往,
殿下不必掛念心頭?!龟扂Q知一身秋霜,忽而將我從倥傯年歲里拉出來?!溉缇?,別難過?!?/p>
他的懷抱過于溫暖,像偷偷嘗試過千次才敢伸出手,可分明我們不該如此相熟。上世,
我與太子訂婚后,他便突然開始莫名其妙地討厭我。見了我便要蹙眉,招呼都不打就要離去,
也不知我哪里惹著他了。為了避免事端,我就開始繞著他走了。如今,我未與太子訂婚,
他竟又不討厭我了?我向來不善猜測人心,也就不再過多糾結(jié)。想來是我名聲一向不好,
他因此厭惡我,就如同陸川重一般。只是如今婚約已定,不得不擺出好臉色而已,
也是人之常情。6風(fēng)停人定。馬車之中,我將那件大氅解下,遞給侍女曉晚。
計(jì)劃的第一步算是順利,接下來就輪到我那好妹妹了。曉晚為我捶肩,觀摩我的神色,
猶豫著嘀咕:「元日將至,二小姐奉邀小姐在元日宴后,參加花燈會?!埂感〗?,
我總覺得她沒安好心,你真的要去嗎?」我自然知道,那花燈會上指定藏著貓膩。
姜盈花費(fèi)數(shù)年苦心勾引,才把陸川重?fù)尩绞至?。算算時間,她眼下應(yīng)當(dāng)已有三月身孕了,
恐怕正發(fā)愁如何將此事公開呢。但我卻并不擔(dān)心,畢竟這個花燈會還能不能參加,
都是未知數(shù)。前世的元日宴上,有兇行刺太子,我為他擋了一箭,因此病了許久。
等我病愈后去找他,他卻反而說我只知避嫌,令他寒心。前世死后才知道,
原來陸川重被驚嚇得生了病,是在姜盈衣不解帶的照料下才逐漸康復(fù)。在我忍著傷痛,
幻想著竹馬會感念救命的情誼,履行此生只愛我一人的承諾時。殊不知,
他正跟我的庶妹郎情妾意、你儂我儂,全然忘了我的付出。這一次,
我肯定不會再去救陸川重了。我倒要看看,沒了我的阻攔,是否真如陸川重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