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頭剛過晌午,毒辣的陽光像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把青溪村罩得嚴嚴實實。
田埂上的泥土被曬得裂開細細的紋路,泛著暖烘烘的氣息,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和稻苗的清香。
二十出頭的李長生正彎腰揮著鋤頭,額前的汗珠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滑進衣領,
黏得后背的粗布短褂緊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他結實卻略顯單薄的脊背。他家在青溪村東頭,
一間低矮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田邊,院墻是用碎石和泥土壘的,年頭久了,
墻角已爬滿了青苔。父母在他十五歲那年,一場急病雙雙離世,只留下兩畝薄田和這間老屋。
這些年,李長生靠著一身力氣過日子,春耕秋收,閑時就去鎮(zhèn)上打零工,日子雖過得拮據(jù),
卻也安穩(wěn)。因家境普通,又無依無靠,他至今尚未成家。村里和他同齡的后生,
大多早已娶了媳婦,唯有他,每天收工回家,面對的只有空蕩蕩的屋子和冷灶。平日里,
除了種地,他便常和堂弟李鐵柱搭伙干點零活,鐵柱比他小五歲,性子活泛,嘴也甜,
時常來他家里蹭飯,倒也給這孤寂的日子添了些生氣。「歇會兒吧長生哥!」
田埂那頭傳來李鐵柱清亮的喊聲,少年人扛著鋤頭,大步流星地跑過來,
手里還拎著個沉甸甸的水葫蘆,葫蘆口用布塞緊緊封著,「這天也太熱了,跟個大火爐似的,
再干下去非得中暑不可。你看這日頭,都快把人烤化了。」李長生直起腰,伸了個懶腰,
腰間傳來一陣酸痛,他抬手捶了捶發(fā)酸的腰桿,接過水葫蘆,拔開塞子猛灌了幾口。
涼絲絲的井水順著喉嚨滑下,帶著一股淡淡的甘甜,瞬間驅(qū)散了不少燥熱。
他抹了抹嘴角的水漬,望著自家田里長勢正好的稻苗,綠油油的稻葉在陽光下泛著光,
隨風輕輕擺動,像一片綠色的海洋。李長生咧嘴笑了笑,
眼里滿是希冀:「再薅完這半壟草就歇,你看這稻苗,多精神。今年雨水足,沒什么病蟲害,
收成差不了。等秋收了,賣了糧食,就能把欠王大爺家的錢還上了?!硅F柱湊到田邊,
蹲下身撥弄了一下稻苗,咂咂嘴說:「哥,你這田伺候得就是好,比我家那幾畝強多了。
等秋收后,你可得請我吃頓好的,我要吃鎮(zhèn)上張屠戶家的醬肘子!」「你呀,就知道吃?!?/p>
李長生笑著拍了拍他的后腦勺,「只要收成好,別說醬肘子,就是再添兩盤菜也成?!?/p>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田埂上忽然傳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伴著細碎的裙擺摩擦聲,
像風吹過樹葉般沙沙作響。李長生下意識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女子正沿著田埂緩緩走來。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粗布衣裙,布料雖普通,卻漿洗得干干凈凈,
裙擺邊緣用淡青色的絲線繡著幾枝蘭草,蘭葉舒展,栩栩如生。
烏黑的長發(fā)用一根素色的木簪挽著,松松地綰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臉頰旁,
被風吹得微微晃動,襯得肌膚瑩白如玉,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在陽光下透著淡淡的光澤。
陽光透過路旁的槐樹葉,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忽明忽暗,
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宛如畫中走出來的人,帶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zhì)。她走得很慢,
腳步輕盈,像是怕踩疼了地上的青草,手里還提著一個小小的竹籃,籃子上蓋著一塊碎花布。
李長生一時看呆了,手里的鋤頭都忘了放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女子,
連眨都舍不得眨一下。長這么大,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女子,村里最俊俏的姑娘小玉,
是村支書的女兒,平日里總愛穿著花衣裳,在村里走來走去,引得不少后生側(cè)目??纱丝?,
在這個女子面前,小玉就像是蒙了塵的珠子,瞬間失了顏色。他看得入神,手指一松,
鋤頭「哐當」一聲從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腳指頭上?!赴““?,疼!」
劇烈的疼痛讓李長生猛地回過神來,他慌忙彎腰,手快速地揉了揉被砸中的腳趾,
隨即又像是覺得不好意思,直起身摸了摸后腦勺,尷尬地咧嘴笑著,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像熟透了的蘋果。一旁的李鐵柱也看到了那個女子,眼睛瞪得溜圓,拉了拉李長生的胳膊,
小聲說:「哥,這姑娘是誰???長得也太好看了,跟仙女似的?!?/p>
女子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目光,腳步微微一頓,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朝著他們的方向淺淺一笑。那笑容很淡,卻像山間的清泉,清澈又溫柔,
瞬間澆滅了李長生心頭的燥熱,卻又讓他臉頰猛地發(fā)燙,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像揣了只兔子,「砰砰」地跳個不停。他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她,
手足無措地攥緊了鋤頭柄,指節(jié)都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高@位大哥,
敢問去青溪村西頭的蘇家坳,該往哪邊走?」女子的聲音輕柔婉轉(zhuǎn),像黃鶯在枝頭啼鳴,
又像微風拂過琴弦,聽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舒服。李長生定了定神,
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下來,才抬起頭,卻依舊不敢直直地看她,
只敢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瞥了一眼,甕聲甕氣地回道:「往前走到岔路口,左拐順著溪邊走,
約莫半里地就到了。溪邊有棵大榕樹,看到榕樹就快到蘇家坳了?!顾伦约赫f不清楚,
特意補充了一句,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多謝大哥。」女子又笑了笑,
這次的笑容比剛才真切了些,眼里還帶著一絲感激,「麻煩你們了?!拐f完,
她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裙擺隨風輕輕擺動,像一只展翅欲飛的蝴蝶,漸漸走遠了。
李長生望著她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色消失在路的盡頭,再也看不見了,才緩緩回過神來。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跳才慢慢平復下來。一旁的李鐵柱湊過來,
擠眉弄眼地笑道:「長生哥,這姑娘長得可真俊,莫不是哪家的大家閨秀?看她那氣質(zhì),
不像是咱們村里或者附近鎮(zhèn)上的人?!估铋L生拍了他一下,斥道:「別瞎猜,
人家就是問路的,許是來投奔親戚的?!乖掚m這么說,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撓了一下,
癢癢的,那女子的笑容和聲音,總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像刻在了心上一樣。那天下午,
李長生干活時總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就會朝著女子離開的方向望一眼,
心里隱隱盼著能再看到那個身影??芍钡教栁餍?,快到收工的時候,也沒再見到她。
收工回家的路上,李鐵柱還在不停地念叨著那個女子,說她如何好看,如何有氣質(zhì),
李長生只是聽著,偶爾應一聲,心里卻滿是那個月白色的身影。自那天起,
李長生每次去田里勞作,總會下意識地往路邊張望,希望能再見到那個女子。起初幾天,
他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心里難免有些失落,干活也沒了往日的勁頭。鐵柱看出了他的心思,
打趣道:「哥,你是不是看上那個姑娘了?要不我去幫你打聽打聽,看看她到底是哪家的?」
李長生臉一紅,連忙擺手:「別瞎說,人家就是個路人,打聽這個干什么?!棺焐想m這么說,
心里卻巴不得鐵柱真能打聽出些什么。就這樣過了五天,直到第五天傍晚,
李長生收工回家時,剛走到村口的岔路口,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彼時夕陽西下,
漫天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像一幅絢麗的畫卷,金色的余暉灑在大地上,
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女子提著一個竹籃,站在路邊的槐樹下,微微低著頭,
像是在等什么人。她的身影在晚霞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柔和。看到李長生走來,
女子像是認出了他,主動迎了上去,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說:「又遇到大哥了,真是巧。
我叫蘇瓊,就住在前面的蘇家坳,前幾日剛搬來這邊?!顾穆曇粢琅f輕柔,
帶著一絲親切感?!肝医欣铋L生,就住在村里東頭?!估铋L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怦怦直跳,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你……你搬來這邊,
是投奔親戚嗎?」他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個氣質(zhì)出眾的女子,
為何會搬到蘇家坳那個偏僻的地方?!杆闶前?,家里就我一個人,沒什么親人了。
聽說這邊山清水秀,清靜,便尋了處院子住下?!固K瓊輕輕嘆了口氣,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隨即又笑了笑,像是不想讓氣氛變得沉重,
「這幾天收拾院子,倒也忙活壞了。」她說著,從竹籃里拿出幾個用油紙包著的糕點,
遞到李長生面前,「這是我自己做的桂花糕,剛出爐沒多久,還熱著呢。大哥不嫌棄的話,
嘗嘗吧?!褂图埌蜷_,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撲面而來,香甜的氣息鉆進鼻子里,
讓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李長生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你自己留著吃吧,這么好的糕點,
我怎么好意思要。」「大哥別客氣,就當是謝你上次給我指路了。要是沒有你,
我還不知道要在路邊繞多久呢?!固K瓊把糕點塞到他手里,笑容依舊溫柔,「天色不早了,
我也該回去了,大哥再見?!拐f完,她便提著竹籃轉(zhuǎn)身離開,留給李長生一個窈窕的背影。
李長生握著手里還帶著余溫的桂花糕,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暮色里,心里甜滋滋的,
像是揣了塊蜜糖,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回到家,李長生把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舍不得立刻吃。他先燒了熱水,簡單洗漱了一下,然后才拿起一塊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
桂花糕做得香甜軟糯,入口即化,帶著淡淡的桂花香,甜而不膩,好吃得讓他瞇起了眼睛。
他舍不得一次吃完,把剩下的糕點仔細包好,藏在柜子里,分了三天才吃完,
每一口都覺得回味無窮,仿佛吃的不是糕點,而是滿滿的幸福感。自那以后,
他和蘇瓊便漸漸熟悉起來。蘇瓊時常會提著自己做的吃食,送到田埂邊給李長生。
有時是香甜的糕點,有時是解暑的涼茶,涼茶里還放了甘草和菊花,喝起來清清涼涼的,
特別解乏。有時是剛腌好的咸菜,咸菜切得細細的,拌上香油和醋,爽口又下飯。
每次送來吃食,蘇瓊都會在田埂邊站一會兒,和李長生聊上幾句,問問田里的收成,
聊聊村里的趣事。李長生也會在收工后,特意繞路去蘇家坳附近,看到蘇瓊在院子里忙活,
就主動上前幫忙。蘇瓊的院子不大,卻收拾得干凈整潔,院門口種著幾株月季,開得正艷,
紅的、粉的、黃的,五彩繽紛。院子角落里種著幾叢蘭草,葉片修長,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
墻角還搭了個小棚子,養(yǎng)著幾只雞鴨,咯咯嗒嗒地叫著,充滿了生活氣息。
李長生幫她劈柴、挑水,做些重活。蘇瓊家的水井在院子中央,水質(zhì)清冽,李長生每次挑水,
都要把水缸挑得滿滿的才肯罷手。劈柴時,他會把柴劈得大小均勻,碼放得整整齊齊,
方便蘇瓊燒火。每次李長生來幫忙,蘇瓊都會在一旁給他遞水擦汗,
有時還會拿出自己做的小零食,讓他墊墊肚子。兩人聊著天,從村里的趣事,到各自的過往,
越聊越投機。李長生發(fā)現(xiàn),蘇瓊不僅長得好看,性子也溫柔體貼,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
從來不會大聲嚷嚷。而且她格外能干,不管是針線活還是農(nóng)活,都做得又快又好。
她繡的帕子,針腳細密,圖案精美,比鎮(zhèn)上繡坊里賣的還要好看。
上次李長生的衣服破了個洞,蘇瓊看到了,便拿去幫他縫補,補好后,
那個破洞處竟繡了一朵小小的蘭花,不僅看不出來破過,反而更添了幾分雅致。農(nóng)活兒方面,
她也一點不含糊,除草、澆水、施肥,做得有模有樣,一點都不像嬌生慣養(yǎng)的女子。
唯一讓李長生覺得有些奇怪的是,蘇瓊似乎很少和村里其他人來往。除了他,
幾乎沒見過有外人去她家里,村里的婦人有時會主動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禮貌地笑笑,
很少多說幾句話。而且她總是在傍晚前就關上院門,很少在夜里出門,
就算是村里有紅白喜事,她也只是托人送去禮金或禮物,自己從不親自到場。有一次,
李長生忍不住問她:「蘇瓊,你怎么不常和村里的人來往???大家都挺和善的,多認識些人,
也能熱鬧些?!固K瓊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輕聲說:「我性子慢熱,不太會和人打交道,
而且我喜歡清靜,一個人住著也挺好的。」她的語氣很平淡,
卻讓李長生覺得她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便不再多問,怕觸及她的傷心事。但這些疑慮,
很快就被李長生拋到了腦后。蘇瓊的溫柔和體貼,像陽光一樣照進了他孤寂的生活,
讓他第一次體會到被人牽掛、被人疼愛的滋味。以前,他每天回家,面對的都是冷鍋冷灶,
現(xiàn)在,他一想到蘇瓊,心里就充滿了動力,干活也更有勁兒了。他漸漸對蘇瓊動了心,
每次見不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見了她,又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所有的疲憊都煙消云散了。他開始琢磨著,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向蘇瓊表明心意。
他知道自己家境不好,沒什么錢,也給不了蘇瓊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有一身力氣,
還有一顆真心,他愿意用自己的一輩子去疼她、照顧她,讓她過上安穩(wěn)幸福的日子。這天,
李長生幫蘇瓊劈完柴,看著院子里擺放整齊的柴堆,又看了看正在井邊洗菜的蘇瓊。
夕陽的余暉灑在她身上,把她的側(cè)臉勾勒得格外柔和,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好看得讓人心動。李長生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紅著臉走到蘇瓊面前,
聲音有些顫抖地說:「蘇瓊,我……我有話想跟你說?!固K瓊停下手里的動作,抬起頭,
疑惑地看著他:「長生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沒……沒出事?!?/p>
李長生的臉更紅了,他緊張地攥著衣角,手心全是汗,「我……我喜歡你,
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了。你愿意嫁給我嗎?我雖然沒什么錢,住的房子也簡陋,
但我有力氣,我會努力干活,拼命掙錢,一定會好好疼你,讓你過上好日子,
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顾豢跉庹f完,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后緊張地看著蘇瓊,
等待著她的回答,心里既期待又害怕。蘇瓊愣住了,手里的菜籃子差點掉在地上。
她怔怔地看著李長生,臉頰瞬間泛起紅暈,像染上了胭脂,美得不可方物。過了好一會兒,
她才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輕聲說:「長生哥,我也喜歡你。和你相處的這些日子,
我很開心。只要你不嫌棄我孤苦無依,沒有親人,我愿意嫁給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