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我走出房間時,我爸正黑著臉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連眼角的余光都懶得給我一個。我媽在廚房里忙碌,依舊是為林偉準備著豐盛的早餐,鍋里飄出雞湯的鮮香。
餐桌上,林偉的那份是雞湯餛飩配煎蛋,而留給我的,依然是冰箱里拿出來的、冰冷的三明治。
沒有人跟我說話,仿佛我是一個透明人。
我默默地吃完我的早餐,背上書包準備出門。
經(jīng)過客廳時,我爸冷冷地開口了:“林悅,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今天考完,拿著那張表去廠里報道。否則,這個家,你就別再回來了?!?/p>
他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在宣判一件與他無關(guān)的事情。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平靜地回答:“知道了。”
然后,我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在我身后重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那個所謂的“家”。
我沒有半分留戀。
高考的最后一天,考的是文綜、理綜和英語。
對我來說,理綜是我的絕對強項。物理的邏輯,化學(xué)的變化,生物的精密,在我眼中都像是一幅幅清晰的圖譜。
三個小時的考試時間,我游刃有余。那些讓許多考生抓耳撓腮的計算題和實驗題,在我筆下都迎刃而解。
尤其是最后一道物理大題,涉及電磁感應(yīng)和力學(xué)綜合,難度極高。我甚至能想象到林偉看到這道題時,那張愁眉苦臉的表情。
而我,依舊用兩種不同的物理模型,對它進行了完美的解答。
下午的英語考試,更像是一場輕松的閱讀。
聽力部分的純正發(fā)音,閱讀理解里那些我早已讀過的原版文章節(jié)選,還有作文里那個關(guān)于“選擇與未來”的題目,都讓我感到無比親切。
我寫下了我的選擇,我的未來。那是一個與父母的規(guī)劃截然相反的,充滿了無限可能的未來。
當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時,整個考場都沸騰了。
有人歡呼,有人哭泣,有人將書本試卷撕碎了拋向空中。
三年青春,在此刻畫上了一個句號。
我沒有他們那么激動,只是默默地收拾好文具,將那個陪伴了我三年的舊書包背在肩上,走出了考場。
我的高考,結(jié)束了。
而我與那個家的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
校門口人山人海,全是來接考生的家長。他們手捧鮮花,臉上洋溢著期待和喜悅的笑容。
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父母和林偉。
他們沒有捧花,臉上也沒有笑容。
林偉的臉色蒼白,眼神渙散,顯然考得非常糟糕。我媽摟著他的肩膀,不停地安慰著。我爸則站在一旁,煩躁地抽著煙。
他們看到我走了出來,我爸立刻將煙頭狠狠地摁在地上,朝我走了過來。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考完了?那張表呢?”
“我沒帶。”我平靜地回答。
“你!”他的怒火瞬間被點燃,“林悅,你是不是翅膀硬了?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去報道,你就給我滾出去!”
周圍的家長和學(xué)生紛紛側(cè)目,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我媽也走了過來,臉上帶著鄙夷和不屑:“你以為你考得很好嗎?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我告訴你,小偉說了,今年的理綜是地獄難度,他都不會做,你能做出來?別到時候成績出來,連個專科線都上不了,看你怎么辦!”
“就是,”林偉也跟著附和,語氣里充滿了惡意,“姐,你也別死撐了。爸媽也是為你好,早點進廠,至少還有口飯吃。別像我那些同學(xué),考個二百多分,出來什么都干不了?!?/p>
他們一家三口,一唱一和,將我貶低到了塵埃里。
仿佛我的人生,除了進廠,再無出路。
我看著他們,忽然覺得很累。
和他們爭辯,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真相,他們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說完了嗎?”我淡淡地問。
我的反應(yīng),讓他們都愣住了。他們預(yù)想中的哭泣、哀求、或是歇斯底里的反抗,都沒有出現(xiàn)。
我只是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說完,我就走了?!蔽肄D(zhuǎn)身,準備離開。
“你給我站??!”我爸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你要去哪?我告訴你,今天你要么跟我去廠里,要么就從這個家滾蛋!”
“好。”我看著他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然后,我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
“從今天起,我跟你們,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進了人群。
身后,傳來我爸氣急敗壞的怒吼,和我媽尖酸刻薄的咒罵。
“白眼狼!我們白養(yǎng)你這么多年了!”
“滾!滾了就永遠別回來!我倒要看看,你一個高中畢業(yè)的黃毛丫頭,能有什么出息!”
那些聲音,被我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我沒有回家。那個地方,對我來說,早已不是家。
我去了陳雪家。
她父母早就認識我,也很同情我的遭遇。當我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他們時,陳雪的媽媽當場就紅了眼眶。
“這叫什么父母!簡直是作孽!”陳阿姨氣得直拍桌子,“悅悅,你別怕,從今天起,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陳叔叔也點點頭:“對!等成績出來了,叔叔給你辦升學(xué)宴,氣死他們!”
我看著他們一家人真誠關(guān)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我終于有了一個可以被稱為“家”的港灣。
在陳雪家住下的日子,是我十八年來最輕松、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我不用再看父母的臉色,不用再忍受林偉的冷嘲熱諷,不用再吃那些冰冷的剩飯剩菜。
陳阿姨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說要給我把這幾年虧欠的營養(yǎng)都補回來。
我和陳雪一起逛街,看電影,聊著對大學(xué)生活的憧憬。
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職,教一個初中生數(shù)學(xué)。我的解題思路清晰,方法多樣,很快就得到了家長和學(xué)生的認可。第一個月,我就掙到了三千塊錢。
當我把一千塊錢遞給陳阿姨,作為生活費時,她說什么都不要。
“你這孩子,跟阿姨還見外什么!你掙的錢,自己留著,上大學(xué)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我堅持要給,最后,陳阿姨拗不過我,只收了五百。
我用剩下的錢,給自己買了一部新手機,和幾件新衣服。
當我穿著新裙子,站在鏡子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也可以這么好看。
只是過去那十幾年,我一直活在陰影里,活得灰頭土臉,以至于連我自己都忘了,我本該有的樣子。
在這期間,我那個所謂的“家”,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發(fā)過一條信息。
仿佛我這個人,真的從他們的世界里,徹底蒸發(fā)了。
我樂得清靜。
直到出成績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我媽尖利的聲音。
“林悅!你死到哪里去了?!”她一開口,就是劈頭蓋臉的質(zhì)問。
我把手機拿遠了一些,淡淡地問:“有事嗎?”
“有事嗎?我問你有事嗎?!”她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弟弟的志愿,你這個當姐姐的,一點都不關(guān)心嗎?!”
我這才想起來,林偉是藝術(shù)生,他的文化課成績,只需要過一個提檔線,最關(guān)鍵的,是他的專業(yè)課成績,和之后要填報的藝術(shù)院校。
“他的志愿,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怎么沒關(guān)系?!”我媽的聲調(diào)又拔高了幾分,“我們給他請的那個指導(dǎo)老師說了,小偉這次專業(yè)課發(fā)揮得一般,想上央美、國美有點懸,但是可以沖一沖其他幾個重點美院!但是那幾個學(xué)校,學(xué)費都貴得嚇人!一年就要七八萬!”
我靜靜地聽著,已經(jīng)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什么。
果然,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理所當然起來:“你不是在外面做家教嗎?我聽你陳阿姨跟鄰居說了,你一個月能掙三千塊!你先把你的工資,都拿回來給你弟弟交學(xué)費!還有,你那個電子廠的工作,我跟你爸去問過了,人家還給你留著!你趕緊去上班,一個月三千五,加上你家教的錢,一個月就有六千多!省著點花,給你弟弟湊學(xué)費,肯定夠了!”
我簡直要被她這番無恥的言論氣笑了。
“憑什么?”我冷冷地問。
“憑什么?憑我們生你養(yǎng)你!憑你弟是咱們家的希望!林悅,我告訴你,這事沒得商量!明天你就把錢送回來,然后去廠里報道!不然,我就去你做家教那戶人家鬧,去你陳雪家鬧,我讓你在外面也待不下去!”
赤裸裸的威脅。
這就是我的母親。
為了她的寶貝兒子,她可以毫無人性,毫無底線。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的錢,一分都不會給。我的工作,我自己會找。我的未來,也跟你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你敢!”
“我沒什么不敢的?!蔽掖驍嗨?,“明天上午十點,高考成績就出來了。到時候,我們再談吧?!?/p>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后將那個號碼拉黑。
我知道,這通電話,只是一個開始。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等著我。
但這一次,我不會再退縮。
我將擁有最強大的武器,來捍衛(wèi)我自己的人生。
那就是,我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