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綠雨，十年如一日地腐蝕著這片被遺忘的土地。聯(lián)邦歷三七三年，秋。
林家公館燈火通明，歡快的交響樂與賓客的笑語刺破雨幕，傳到高墻之外，
卻傳不進百米外那輛黑色懸浮車里。車里，年僅十四歲的林耀蜷縮在后座，
瘦小的身體因高燒而不停顫抖。裸露的胳膊上，猙獰的紅斑正在皮下蠕動，
像是有活物在游走。輻射病晚期。三天前，他在養(yǎng)兄林子軒的“帶領”下，
“誤入”了家族邊緣那座廢棄的核材料處理廠核心區(qū)。駕駛座上，
父親林國棟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眼神冰冷，沒有一絲溫度。母親宋雅坐在副駕，
指尖煩躁地敲打著昂貴的鱷魚皮手包，妝容精致的臉上滿是厭棄?！翱禳c處理掉，
子軒的生日宴不能遲到?！彼窝诺穆曇艏饫坝浾叨荚诘戎?，他是聯(lián)邦未來的希望，
不能有任何污點?！绷謬鴹澇聊貑右?，懸浮車悄無聲息地滑入雨夜，
將公館的喧囂與溫暖徹底拋在身后。車窗外，景象越來越荒涼，
銹蝕的巨型建筑骨架如同史前巨獸的殘骸，在慘白的月光下投下猙獰的影子。
空氣中的輻射指數無聲飆升，車內的簡易檢測儀發(fā)出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警報蜂鳴。
這里是“墳場”，聯(lián)邦最大的核廢料傾瀉區(qū)，生命禁區(qū)。車停了。林國棟沒有絲毫猶豫，
下車，拉開車門，粗暴地將幾乎失去意識的少年拖拽出來，扔在冰冷泥濘的地上。
雨水瞬間打濕了林耀單薄的衣衫?！耙?，就怪你自己命不好?！绷謬鴹澋穆曇舯扔晁洌?/p>
“你不該擋了子軒的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林家的恥辱。”宋雅甚至沒有下車，
只是厭惡地瞥了一眼窗外那團蜷縮的身影，仿佛在看什么骯臟的垃圾。“走吧，別沾上晦氣。
”車門砰地關上，懸浮車毫不留戀地調頭，尾燈的光芒在雨幕中劃出兩道猩紅的光帶，
迅速消失不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獨和冰冷瞬間將林耀吞沒。雨點砸在他的臉上，
混合著滾燙的淚水。高燒吞噬著他的理智，絕望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能感覺到生命正在一點點從這具殘破的身體里流失。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時，
他的身體似乎觸碰到了什么。那是一截從地下探出的、銹蝕嚴重的管道，正微微散發(fā)著余溫，
一種詭異的、讓他體內灼痛稍稍緩解的暖流正從中隱隱透出。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像瀕死的幼獸，用盡最后力氣，瘋狂地刨開管道周圍的淤泥和碎石，
將滾燙的身體緊緊貼了上去，
貪婪地汲取著那致命的溫暖——那是足以讓任何正常人瞬間死亡的超高濃度核廢料泄漏點。
劇痛與一種奇異的能量同時涌入他的身體，撕裂又重塑。
皮膚下的幽藍光芒第一次微弱地閃現。他在極致的痛苦中昏死過去，耳邊最后回蕩的，
是遠處林家公館方向，隱約傳來的、為慶祝林子軒生日而燃放的禮炮轟鳴。
時間在“墳場”失去了意義。日升月落，雨雪風霜。林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
最初的幾年，是純粹的地獄。輻射無時無刻不在撕裂他的細胞，
又在某種詭異的力量下強行重組。他依靠著本能在廢料堆里爬行，
物”——廢棄的燃料棒、泄漏的反應堆芯、沾染了放射性的變異生物……痛苦是永恒的伴侶。
他的身體時而如墜冰窟，時而如在熔巖中炙烤。皮膚一次次潰爛脫落，又一次次長出新的，
蒼白的皮膚下，那些幽藍色的紋路越來越清晰，如同電路圖般遍布全身。他失去了語言能力，
思維卻變得異常清晰和冰冷。十年的與世隔絕，吞噬核廢料存活，讓他不再是人類。
他成了一具擁有人類外形的、行走的輻射源，一個活體的能源核心。
他能“聽”到輻射的能量流動，能“看”到肉眼不可見的射線，能徒手掰開厚重的鉛屏蔽層，
汲取里面令人戰(zhàn)栗的力量。他偶爾能找到一些被丟棄的破爛電子設備，從閃爍的屏幕碎片里，
窺探著外界的信息。他看到林子軒被譽為“聯(lián)邦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年”，
順利進入聯(lián)邦最高科學院。
他看到林氏家族因為林子軒的“潛力”而獲得大量政治和經濟資源，權勢日益煊赫。
他看到林國棟和宋雅頻頻出現在媒體上，以“天才父母”的身份享受著鮮花與掌聲，
他們從未尋找過那個被遺棄的“養(yǎng)子”，仿佛他從未存在過。仇恨沒有燃燒，而是沉淀了，
冰冷了，凝固成了他心臟核心處那顆幽藍的、堪比核彈般的存在。
他給自己取了一個新的名字——零。一切歸零，亦是從零開始毀滅。聯(lián)邦歷三八三年。
聯(lián)邦科學院最大的禮堂內，衣香鬢影，冠蓋云集。所有媒體的鏡頭都聚焦在臺上。
院長慷慨激昂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每一個角落：“……歷史性的突破！
困擾人類百年的能源危機，將由我們聯(lián)邦科學院，
由林博士劃時代的‘冷核聚變’裝置徹底終結！一個全新的、無限能源的時代，今天，
將由我們開啟！”聚光燈下，林子軒穿著一身量身定制的高級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他臉上帶著謙遜又自信的微笑，接受著臺下潮水般的掌聲與敬仰的目光。他微微抬手，
示意眾人安靜?！案兄x學院的培養(yǎng)，感謝聯(lián)邦的支持，”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
顯得沉穩(wěn)而富有魅力，“但最重要的是，我要感謝我的父母，是他們無私的愛與支持，
才有了我的今天……”貴賓席上，林國棟和宋雅緊緊握著手，激動得熱淚盈眶。
周圍的政要富豪紛紛向他們投來羨慕和恭維的目光。他們是天才的父母，是聯(lián)邦的功臣家族，
人生圓滿，光芒萬丈。宋雅甚至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
對丈夫低語：“幸好當年……”后面的話沒說完，但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眼底閃過一絲慶幸和冷漠。
就在這時——吱嘎——禮堂那扇厚重的、象征著權威與知識的合金大門，
發(fā)出令人牙酸欲裂的呻吟，緩緩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了一道縫隙。門外是昏暗的走廊，
夾雜著外面濕冷雨氣的風灌了進來，吹動了靠近門邊幾位女士的裙擺。
一股難以形容的、令人心悸的壓抑感瞬間席卷了整個禮堂。啪！嗒！嘀嘀嘀——！記者席上，
最先響起幾聲驚惶的低呼。他們手腕上、脖子上佩戴的各種型號的輻射檢測儀，
屏幕瞬間從綠色變?yōu)榇棠康男杉t，指針瘋狂甩到極限，然后在一陣短促的悲鳴后，
接二連三地黑屏爆表！靠近門口的賓客開始不安地騷動，下意識地遠離那扇門。一個身影，
緩緩從門外的黑暗中步入輝煌的燈火下。破舊、沾滿不明污漬的布料勉強蔽體，
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額前，滴落著混濁的水珠，
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留下一個個小小的、暗沉的污跡。他的皮膚是一種不見天日的蒼白，
但更讓人恐懼的是，在那蒼白之下，
清晰可見地蜿蜒著無數道幽藍色的、如同熔巖般微微搏動流淌的光路！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落下，周圍的燈光就肉眼可見地暗淡、閃爍一下。他周圍的空氣似乎在微微扭曲，
發(fā)出一種低于人類聽覺極限的、卻能讓牙齒發(fā)酸、骨髓發(fā)冷的低沉嗡鳴。
人群像被摩西分開的紅海，驚恐萬狀地向后退縮，撞翻座椅，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抽氣聲。
手機、相機屏幕無故黑屏，精密腕表指針瘋狂亂轉。死寂。
只剩下那低沉嗡鳴和粗重驚恐的呼吸聲。林子軒臉上的笑容徹底凍僵。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不該活著的身影，一步步走到臺下，抬起臉。燈光照亮了那張臉。
依稀還能看出十年前那個沉默少年的輪廓，但另一半，皮膚下的藍光熾盛，
眼神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已非人類。林國棟和宋雅猛地從座位上彈起，臉色煞白如紙，
手指死死攥著胸口，眼睛里是無法置信的驚駭和恐懼。宋雅甚至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又猛地用手捂住嘴?！啊弧豢赡堋绷肿榆幍穆曇舻谝粋€打破死寂，
尖利得破了音，充滿了歇斯底里的恐懼。他指著臺下的人，手臂劇烈顫抖，“是你？！
你怎么可能……你怎么還可能活著？！那是最高級別的輻射區(qū)！怪物！你是個怪物！
”他的風度蕩然無存，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懼。零看著他，嘴角慢慢扯開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
皮膚下的幽藍光芒隨之加速流轉，嗡鳴聲陡然加劇，禮堂頂部的幾盞大燈砰然炸裂，
玻璃碎片如雨落下，引起一片尖叫。“是啊，弟弟，我還活著?！甭曇羲粏「蓾?/p>
像是生銹的金屬在摩擦，卻奇異地穿透了大廳每個角落，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托你的福，那兒的‘伙食’……還不錯。”他緩緩抬起雙手，
動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優(yōu)雅。蒼白皮膚下那些幽藍的紋路驟然熾亮到極致，
仿佛有熔化的藍寶石在他體內奔騰咆哮！整個禮堂的燈光瘋狂閃爍，明滅不定，
墻壁內的電纜噼啪作響，冒出青煙和焦糊味。強大的能量場讓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
“為了感謝你們……感謝林家給我的‘一切’。”零微笑著，那笑容冰冷徹骨，
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溫度，“我給自己準備了一份小小的……回歸禮物?！彼哪抗?，
如同最精準的輻射掃描，緩緩掠過面無人色、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林國棟和宋雅，
最后定格在臺上渾身篩糠般發(fā)抖、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深色水漬的林子軒臉上。
“一份對準了我們‘家’的坐標，當量……嗯，大概夠讓這片大陸板塊打個噴嚏的小玩具。
”他偏著頭，像是在討論生日蛋糕上該插幾根蠟燭，語氣輕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們說，
發(fā)射密碼只有我的心跳停止才能解鎖。弟弟……”他向著臺上那個已然崩潰的“天才”，
伸出那只流淌著毀滅性藍光的手?！耙磫幔靠纯茨銈ゴ蟮摹浜司圩儭?，
能不能攔住我這顆……為你量身定制的核彈之心？”“咚！”林子軒徹底癱軟在臺上，
昏死過去，騷臭彌漫。“呃！”林國棟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哽咽，雙眼翻白，
直挺挺向后栽倒，被手忙腳亂的賓客接住。 宋雅的尖叫終于沖破喉嚨，
卻變成了絕望的、咯咯的倒氣聲，整個人軟倒在地。嗚——嗚——嗚——?。?！直到此時，
科學院那延遲已久的最高級別輻射警報才撕心裂肺地響徹云霄，紅色的應急燈瘋狂旋轉，
將禮堂內每一張寫滿極致恐懼和絕望的臉孔照得無所遁形。
在一片徹底的混亂、尖叫與崩潰中，零站在原地，皮膚下的藍光愈發(fā)明亮、洶涌、狂暴，
仿佛一顆人形的、正在走向不可逆超新星爆發(fā)的恒星。優(yōu)雅，從容，
帶來注定無法逃離的、終極的審判與毀滅。他的回歸，即是終局。
刺耳的警報聲像是瀕死巨獸的哀嚎，撕扯著禮堂內每一個人的神經。紅色的應急燈旋轉閃爍，
將一張張因極致恐懼而扭曲的臉龐映照得如同地獄惡鬼。林國棟癱倒在賓客懷中，口吐白沫，
四肢抽搐，昔日商場巨鱷的風采蕩然無存，只剩下大小便失禁的狼狽。宋雅軟倒在地，
昂貴的禮服被她自己失禁的污物和蹭到的灰塵玷污，她眼神渙散，嘴唇哆嗦著，
卻發(fā)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jié)，只有嗬嗬的抽氣聲。臺上，
他們引以為傲的“天才”兒子林子軒，像一灘爛泥般昏死在騷臭之中?？只湃缤烈甙懵?。
尖叫聲、哭喊聲、推搡踩踏聲試圖沖破那令人窒息的低鳴嗡響，卻徒勞無功。
人們瘋狂涌向出口，卻發(fā)現那扇被零推開的大門，
不知何時已被一層肉眼可見的、微微扭曲的幽藍色能量場封死。
用力沖撞的人如同碰到高壓電閘，慘叫著被彈回。零，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他是這場混亂風暴絕對寂靜的中心。皮膚下的藍光穩(wěn)定而磅礴地流淌，
那毀滅性的能量似乎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志，冰冷地審視著這出鬧劇?！鞍病o。
”零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絕對的指令，伴隨著驟然增強的能量威壓，狠狠砸下！噗通！
噗通！那些試圖沖向出口、哭喊推搡的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地按在原地，雙腿一軟，
成片地跪倒或癱坐下去。不是屈服，而是生物面對天敵時最本能的戰(zhàn)栗與僵直！
連尖叫都卡在喉嚨里，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和牙齒瘋狂打架的咯咯聲。整個禮堂，
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應急燈旋轉的摩擦聲和那令人骨髓發(fā)冷的低沉嗡鳴。零的目光，
如同兩顆經過絕對零度淬煉的藍寶石，緩緩掃過全場。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人，
都感覺像是被高能射線瞬間穿透，靈魂都在顫抖。他的視線最終落回臺上。
林子軒癱軟的“尸體”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像是被高壓電流穿過。他猛地睜開眼，
瞳孔渙散，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涎水，發(fā)出無意識的嗬嗬聲。零僅僅是一個意念，
就強行刺激了他的神經，讓他無法逃避地“欣賞”接下來的審判。“弟弟，
”零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殘忍，“你的‘冷核聚變’，能源源不斷產生能量，對嗎？
”他抬起一只手，隨意地對準禮堂角落一臺為發(fā)布會提供備用電源的大型聚變電池組。
嗡——！幽藍的光芒在他指尖匯聚。下一秒，
臺價值數億、堅固無比的電池組外殼瞬間變得通紅、軟化、然后像被無形巨手捏住的易拉罐，
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中，被壓縮成了一個不足一立方米的金屬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