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突然的溫柔讓我感動不已,目的卻是讓我為妹妹捐腎,
我自知身患癌癥拒絕了:“如果我也快死了呢?”媽媽卻說:“你死了我都不會看一眼。
”如她所愿,我終于能做一件讓她開心的事了?!夷弥鴻z查單,沒看懂,
羅醫(yī)生看了下掛起的片子,眼鏡后的雙眼認(rèn)真看著我:“余小姐,家屬來了嗎?”我一怔,
醫(yī)生叫家屬好像都挺嚴(yán)重的。我搖搖頭:“沒有,我沒有家屬,醫(yī)生,
有什么情況直接跟我說就行,我能承受得住?!薄笆悄X癌?!庇蟹N不真實(shí)的感覺,
我一直都挺健康的,最近時不時頭痛,還以為是在公司熬的,
今天在辦公室暈了會兒才想著檢查一下?!澳苤螁幔俊蔽业囊暰€在檢查單上停留片刻,算了,
沒等他開口,又問:“算了,我還剩多久?”他微微蹙眉:“半年。
”沒有聽醫(yī)生說治療方案,將檢查單放進(jìn)包里出門上車,突然想給媽媽打個電話。
響鈴59秒,沒人接。第二次響鈴20秒,顯示無人接聽,是被掛斷了。
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游輪上度假,沒時間理會我。晚上的時候,果然看到媽媽發(fā)的朋友圈。
“寶貝女兒生日快樂?!泵妹媚橆a上還粘著一點(diǎn)奶油,今天是她生日,
我沒像往年一樣親自送到她手里。不過她也不需要我的禮物,從來沒見她用過,
今年也就不去討她嫌了。我回家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回來了,
余嘉月還在試媽媽送她的新包,穿著漂亮裙子在客廳轉(zhuǎn)圈展示,十八歲了,
家族企業(yè)的股份也會公證分配,她過生日的那艘游輪也已經(jīng)過到她名下,
儼然是受盡寵愛的小公主。我一到,客廳的嬉笑聲就弱下來,我像個誤闖進(jìn)來的外人,
余嘉月表情有些尷尬,叫了聲姐,我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回應(yīng)。
媽媽眉眼冷漠開始數(shù)落:“妹妹的生日也不知道送點(diǎn)禮物,
你那公司每年收益怎么也有幾百幾千萬的,一點(diǎn)也沒做姐姐的樣子?!蔽翌D住,
我沒親自送上,她自然也就看不見。“我來拿些東西?!庇娑鴣淼臄?shù)落讓我沒能抬頭。
她們這才看到我手里的行李箱,媽媽微微蹙眉,大概意識到我終于肯搬出去了。
成年后媽媽就以各種理由勸我搬出去住,甚至不顧我的意愿送我出國留學(xué),
可我一直死皮賴臉地賴在這里,我以為我能和家人住在一起。媽媽語氣冷硬:“搬出去也好,
一天天沒個笑樣兒,不討人喜歡?!蹦笾欣钕涞氖侄溉晃站o,我都快死了,
不能對我好一點(diǎn)嗎,假的裝裝樣子也行。上樓梯前我回頭看了她們一眼,
媽媽拉著妹妹的手一臉慈愛,眼睛里是要溢出的喜愛,我的呼吸滯在胸口,用不了多久,
就再也不用回來礙她們的眼了,她們也不必每次在我出現(xiàn)的時候收起嬉笑,徒增厭煩。
收拾東西的時候也沒聽見樓下有什么動靜,再下樓時,余嘉月已經(jīng)出了門,
媽媽急急忙忙地理著衣服,好像要去哪里。“媽媽,要出門嗎?
”她表情閃過一絲不耐煩:“明知故問?!蔽液黹g干澀,對我和對妹妹完全不一樣的態(tài)度,
可我還想爭取一下,又有些害怕,我如果說我快死了,她會不會只是覺得我活該,
為我的將死感到愉快?!拔矣屑孪搿胝f一下?!彼闷鸢骸坝惺裁词峦睃c(diǎn)再說,
你妹妹要去參加學(xué)校的畢業(yè)典禮,這可是大事,不能耽誤?!蔽鼞T了,
也就感受不到酸意了,我難得強(qiáng)硬一回:“我要說的也是大事?!彼碌膴y容,
保養(yǎng)得好,一點(diǎn)看不出來是有兩個成年孩子的母親,母親真的會這樣厭惡自己的孩子嗎?
我甚至懷疑我不是她的孩子,大概是什么時候抱錯了。她眼里的厭惡像刀子,
直直扎進(jìn)我心里,頭又開始犯暈,我靠在墻壁上以免自己倒下?!澳隳苡惺裁创笫?,
反正你也能自己解決,自己想辦法就是了?!彼ο逻@句話她便匆匆離開,我胃里一陣翻涌,
蹲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能起身。我媽媽厭惡我,像厭惡一只惡心的蟲子,
她始終覺得是我害了妹妹,只要有余嘉月在的地方,絕不會讓我出現(xiàn)。
余嘉月沒出生的那幾年,我大概已經(jīng)享受完了我這輩子的親情。余嘉月生日,
家里的傭人放假,我走出門看著天陡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失去意識前想著不知道他們回來看到我死在這里會是什么表情。
人不就是失去后才意識到重要嗎?她會不會覺得我也是有那么一絲重要的,
她心里會不會也給我留了位置。我沒死成,鄰居阿姨坐在床邊看著我?!皻g歡,
你這是怎么了?”“陸阿姨……”陸阿姨是這么多年難得會向我釋放善意的人,
之前陪家里孩子出國留學(xué)發(fā)展,最近才回國。她按住我要起身的動作:“你這孩子,
我一出門就看你暈在地上,平常也不注意身體,余家資產(chǎn)體量也不需要你這么拼命啊。
”陸阿姨說得對,余家怎么說也是大家族,祖輩積累的財產(chǎn)像堆積的礦山,怎么都花不完,
我自己手里公司那點(diǎn)體量在他們眼里還不夠看的。爸爸留下的團(tuán)隊將集團(tuán)打理得很好,
媽媽不需要廢什么心,為了不對妹妹構(gòu)成威脅,我不接手任何家里的產(chǎn)業(yè),
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小公司?!爸x謝阿姨,我沒事,就是最近太累了?!彼氖直迟N上我的額頭,
皺著眉:“沒燒,就是臉色太難看了,看過醫(yī)生了嗎?”陸阿姨說話總是溫溫柔柔的,
我突然想,做她的女兒一定很幸福?!翱催^醫(yī)生了,沒什么大毛病,過幾天就沒事了。
”說著我就要起身去公司,既然要死了,還有些事得交代清楚。
陸阿姨一副不贊同的模樣:“耽誤一會兒公司又不會倒閉,你媽媽都放下集團(tuán)去海上度假了,
你休息休息怎么了?!彼f的應(yīng)該是給余嘉月在游輪過生日的事。她想到什么似的:“誒?
歡歡,你怎么沒去?。坎粫菫榱斯镜墓ぷ鳑]有跟家里一起去玩兒吧?”我心中酸澀,
低著頭怕被看出眼眶的濕意,陸阿姨怎么都想不到我其實(shí)在余家像個外人一樣,
媽媽和妹妹才是一家人,他們一家人去過生日度假,從來不會通知我。
我也是看到朋友圈才知道的。陸阿姨見我沉默,忽的握著我的手背:“歡歡,
你老實(shí)跟阿姨說,你媽媽還因?yàn)楫?dāng)年的事記恨你嗎?”我像被戳破了最隱秘的心事,
不堪又痛苦的過往一瞬間涌上心頭,下唇被咬出血,渾身顫抖,
陸阿姨見狀趕緊手忙腳亂地抱住我,她胡言亂語地道歉?!皩Σ黄饘Σ黄?,都是阿姨的錯,
不該提這些,歡歡別哭?!辈亓硕嗄甑奈陉懓⒁痰臏厝嶂袃A泄而出,這樣安慰的話,
很小的時候也從媽媽嘴里聽過。我不過是摔了,媽媽就緊張地將我抱在懷里,說歡歡別哭。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就不再在意我了的?是從妹妹出生后,還是那件事發(fā)生后?
收拾好情緒離開陸阿姨家,我一路回了離公司近的公寓,這公寓買了很久,沒怎么住過。
梁溪來了電話,說她回來了,找我喝酒。梁溪是我唯一的朋友,她自在瀟灑,
最大的夢想就是世界旅行,家里兄弟姐妹多,也沒有攔著她,一年回來一次,
每次一回來就說要找我喝酒,我也習(xí)慣了?!皻g歡!Surprise!
”提著紅酒站在門前,梁溪的頭發(fā)染成了莓紅色,比上次見面多出一絲成熟,
我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她有些發(fā)愣,因?yàn)槲也惶矚g長時間的身體接觸,
除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她低著頭看我:“歡歡,你怎么了?
”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如果說我的死亡只會讓一個人悲傷,
那這個人一定就是她了。我眨眼將情緒壓回去:“沒事,太久不見有些想你了,
你這次回來呆幾天?”她見我面色又恢復(fù)如常,放下酒就著地毯坐地上:“還沒想好,
說不定這次就不出去了?!薄鞍 蛔吡税 蔽矣行┿渡瘢?/p>
那她很快就會知道我快死了的事,我怎么做才不會讓她太傷心?
我覺得醫(yī)生可能是騙我安慰我的,我根本活不到半年,因?yàn)槲矣珠_始頭疼了,越來越頻繁,
痛感也越來越強(qiáng)。梁溪硬要拉著我去醫(yī)院,我忍著頭疼跟她說沒事。“歡歡你怎么回事,
諱疾忌醫(yī)可不行,跟我去醫(yī)院!”“姑奶奶,我真沒事,睡一會兒就好了。
”我還沒想好怎么跟她說,這樣被發(fā)現(xiàn)了她指不定會怎么樣。她拗不過我,
只好皺著眉盯著我睡下,我心里嘆氣,第二天我瞞著她偷偷去了醫(yī)院,拿些止痛的藥。
“歡歡?”熟悉的聲音傳來,我抬頭一看,是陸阿姨:“陸阿姨,您怎么來醫(yī)院了?
”她面色復(fù)雜:“你還不知道吧,嘉月那孩子從樓梯上摔下來,我跟你媽媽一起送她來醫(yī)院。
”“嘉月摔了?怎么突然摔了,沒人跟我說……”我一頓,確實(shí)不會有人跟我說。
我們家的情況特殊,陸阿姨嘆了口氣:“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你不用擔(dān)心,
不過你來醫(yī)院做什么,終于舍得花時間照顧身體了?”她的視線從我來的地方看,
我慌亂地遮了下,擔(dān)心她看到科室名。“我來拿點(diǎn)感冒藥,謝謝陸阿姨關(guān)心,我去看看嘉月。
”沒看見身后陸阿姨的疑惑:“這一層也不治感冒啊……”余嘉月自小身體不好,
常常進(jìn)醫(yī)院,后來好些,雖然體質(zhì)弱,但也算健康,沒有什么大毛病。
這次突然從樓梯上摔下來,全家都急得不行,爺爺奶奶都驚動了。媽媽正在削蘋果,
看見我來,難得有個好臉色。“來了就坐一會兒吧,跟你妹妹說說話。
”她對我的態(tài)度突然變好,我有些受寵若驚,我甚至想告訴他們我快死了,
能不能剩下的日子就像一家人一樣過。我媽不知是不是被余嘉月這一出刺激到,
她眼眶紅紅的,將蘋果放在盤子里就出了病房,我壓下心里的怪異,看向病床上的人。“姐。
”余嘉月雙唇泛白,比我這個將死之人看著還虛弱點(diǎn),我應(yīng)了一聲?!班?,摔得嚴(yán)重嗎?
”也沒看見打石膏什么的,估摸著不嚴(yán)重,只是媽媽的狀態(tài)實(shí)在沒法不讓人多想。
她解釋說沒事,就是磕了一下,昨晚又熬夜,一下子昏過去了,媽媽也是太擔(dān)心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媽媽太擔(dān)心她,擦破點(diǎn)皮都得心疼半天,病房里一陣沉默。“為什么搬出去?
”我壓著放在腿上的包,藥瓶還在里面躺著,我微笑:“最近要處理公司的事情,
我得離近點(diǎn)跟著?!辈》坷镉职察o了一會兒,我跟她的交流本來就少,
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說什么:“姐,你討厭我嗎?
”我不明白她怎么問出這樣的問題:“怎么這樣問?學(xué)校有人欺負(fù)你了?”她搖搖頭,
不開口了。我輕握了下她的手背:“你漂亮又有錢,性格好,喜歡你的人多的是。
”我估摸著她是不是受了情傷,一下子不自信了。余嘉月繼承了爸媽的長相優(yōu)勢,
在哪里都是?;缱?。她抽回手拉過被子,蒙住頭,我手里落了個空,有些冷。
我本來就不太會安慰人,她大概是不想跟我說話了。頭又開始疼,
像有一根長針刺進(jìn)腦袋然后開始翻攪,我跌跌撞撞藏到樓梯間,捂住腦袋靠著墻壁,
仿佛靠著冰冷的瓷磚能緩解腦袋里的痛楚。等回過神我已經(jīng)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余嘉月扯開被子后看著沒有我的病房怔怔流淚。拖著笨重的步伐回了公寓,
梁溪還在房間里鼓搗自己的畫,只說給我留了晚飯。剛坐下就接到電話,
看清來電人我有些發(fā)愣,我媽竟然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余歡啊,你吃晚飯了嗎?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正要吃,有什么事嗎,媽媽?”對面的人似乎有些猶豫,
像是不知道如何開口:“你妹妹出院了,我想著一家人一起吃個飯。
”那種突如其來的美夢成真的感覺想煙花炸開一般,頭皮一陣發(fā)麻,
我干啞地嗓音回復(fù)她:“好?!蓖蝗坏絹淼捏@喜讓腦袋里的疼痛都減輕了些,
我收拾收拾東西就準(zhǔn)備回去,梁溪見我這樣嘲笑道:“歡歡,你怎么像只快樂的小狗啊?
”我以笑回她:“因?yàn)椤虚_心的事?!笨傆X得我就要得償所愿了。媽媽突然對我很好,
看著夾過來的菜,我壓下內(nèi)心深處的疑問紅了眼眶。其實(shí)我并不喜歡吃竹筍,太苦,
是妹妹愛吃。但她很久沒有為我夾過菜,也很久沒叫過我的小名,
這會兒也只是不再冷冰冰叫我大名,而是省了稱呼,說:“吃菜?!弊詮陌职秩ナ篮?,
我再也沒從她這里得到過溫暖。華麗的吊燈下,是一場人為編織的夢境,
我搖搖頭甩出奇怪的想法,卻總逃不出他們?yōu)槭裁赐蝗粚ξ液玫囊蓡?。奶奶說我瘦了,
讓我別到處跑,留下休息。我不動聲色地捏了捏胳膊,過幾天會瘦得更明顯,
一瞬間悲傷起來,強(qiáng)忍著不讓悲傷爬上臉:“最近減肥?!崩咸欤?/p>
我不管他們?yōu)槭裁赐蝗粚ξ液?,拜托晚一點(diǎn)讓我死,是我貪心,讓我再跟他們在一起久一點(diǎn),
不要那么早帶走我,也不要讓他們?yōu)槲覀?。爺爺一臉的不贊同:“減什么肥,身體最重要。
”又嘀咕一句:“我孫女兒隨她爸,她爸又隨我,怎么都好看。”奶奶白他一眼,
我沒忍住笑了,這樣的對話都發(fā)生在他們幾人之間,沒想到有一天會發(fā)生在我身上。
晚上是被痛醒的,手機(jī)里還躺著羅醫(yī)生叫我嘗試治療的短信,模模糊糊回憶起今天的晚飯,
如果試試羅醫(yī)生的治療方案,或許能多陪他們一段時間但是當(dāng)我頭發(fā)掉光,瘦枯嶙峋,
變得丑陋不堪的時候,他們還會不會對我好?那個樣子的我不像爸爸。吞了止痛藥后,
我回復(fù)羅醫(yī)生愿意嘗試治療,即便治不好,或許也能多活一些日子。
我起身想去衛(wèi)生間擦擦身上的冷汗,又突然聽到外面走廊有微弱的爭吵聲,
于是放棄了用自己房間衛(wèi)生間的想法,打算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余嘉月壓著自己的聲音:“媽媽,到底為什么要讓姐姐回來?”“你們的想法太可怕了,
醫(yī)生都說我不會有事的?!蔽椅瞻咽值氖炙闪肆?,什么意思?我回來跟余嘉月有關(guān)系?
她不是摔了一跤,沒什么大事嗎?接下來是媽媽略帶哭腔的聲音:“我們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你要是再出什么事,你讓媽媽怎么活?”我聽得頭暈,怎么都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順著門板滑坐在地上,身上的冷汗又覆了一層,心臟也揪起似的絞痛起來。
第二天我在地板上醒過來,手腳冰涼,半邊身子都在發(fā)麻,始終沒聽清他們吵什么。
敲門聲響起,我被嚇了一跳,這扇門很少被敲響,看到門外的臉時,
我心里冒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突然對我好,必定是有所求,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我好。
余嘉月的視線來來回回落在我身上,一股欲言又止的味道。相比于媽媽的冷漠,
余嘉月對我還算友善,她只是經(jīng)常當(dāng)我不存在,見到我會叫一聲“姐”,
我也真的拿她當(dāng)妹妹。吃完早飯,我難得躺在陽臺休息,最近總是很困倦,
余嘉月端著西瓜走上來放在玻璃桌上:“姐。”“嗯?”我在躺椅上沒動,淡淡應(yīng)了一聲。
“你既然都搬出去了為什么又要回來?”是質(zhì)問的語氣,我一頓,轉(zhuǎn)動眼珠回頭看她,
說不出心里是個什么滋味,那天她問我為什么搬出去我還以為她是對我有一點(diǎn)不舍。
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想確認(rèn)我會不會回來。手指抽搐似的蜷了蜷,她不喜歡我,
其實(shí)不用這樣的,媽媽本就愛她多些,我搶不走什么?!白疃喟肽?,我就會離開?!狈判陌?,
我只要半年,不會搶走你什么東西,也不會再回來礙你的眼。余嘉月眼圈有些紅,
她站在旁邊站得身體都快僵了,陽臺風(fēng)大,我想起身勸她進(jìn)去,一陣眩暈襲來,
我用力摁著太陽穴,起身的動作被頭痛攔下。“你能不能離開這里,不要回來了。
”她的話像撞鐘一般一個字一個字跳進(jìn)我的腦海,撞得我頭疼。我突然笑了,唇角牽起弧度,
無奈又難過:“這么討厭我啊?!庇憛挼竭B半年都不想再等了??墒菋寢尣艅倓倢ξ液?,
我渴求的東西近在咫尺,實(shí)在是不想放棄。她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我知道余嘉月討厭我,
但是沒想到這樣討厭,她不惜傷害自己,也要趕走我。趕走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姐姐。
她面無表情看著我,揮手掃下桌面的盤子,切好的水果灑了一地,西瓜汁滲過玻璃碎片,
像血。媽媽來時,余嘉月已經(jīng)坐在地上,媽媽先是看了我一眼,我被她那一眼釘在原地。
壓抑著憤怒和怨恨,我像被抽走了呼吸,她蹲下去扶余嘉月,我的目光追著她的動作,
耳朵里一陣嗡鳴。“媽媽,你讓姐姐走!她不喜歡我,她要害我,她對我一點(diǎn)都不好,
你讓她走??!”余嘉月嘶聲大喊,我眼前模糊,媽媽摟著余嘉月下了樓,沒再看我一眼。
轉(zhuǎn)彎的時候我追了上去,明明頭已經(jīng)疼得不行了,全身也沒力氣。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沖了過去:“媽媽,我沒有……”她沒有回頭,
但是她說:“好好休息,我?guī)忝妹孟氯??!蔽倚闹须[隱升起希望,她是不是相信我了,
她好像相信我了,剛才她看見余嘉月坐在地上看我的那個怨恨的眼神像是我的幻覺。
我太貪心,特別想問問她,能不能別太恨我。
陸阿姨帶著新做的甜點(diǎn)來我家做客:“歡歡也在??!快來,你喜歡的抹茶味。
”我心頭涌過一絲暖流,我小時候喜歡吃抹茶蛋糕,她竟然記了這么久。我媽坐在沙發(fā)邊,
將余嘉月攬在身邊,余嘉月隨手將手里的抱枕放在一旁隔開,我往前的腳步頓住,
陸阿姨似是看出我的尷尬,拍拍身旁的位置?!皻g歡,來跟阿姨聊聊天,好久沒見了。
”我坐在陸阿姨身旁,她身上有一股溫暖的茉莉花香,讓人忍不住靠近,他們聊著商界,
又說兒女的教育,媽媽說起余嘉月的未來,她既想送余嘉月去國外深造,
又舍不得她離她太遠(yuǎn)。我驀地口干舌燥,想起她迫不及待將我送出國的時候。
始終是不一樣的,我是家里的罪人,死皮賴臉地賴在這個家,活該受著白眼和怨恨,
寄人籬下貪婪地渴求一點(diǎn)親情,我勉強(qiáng)維持著臉上的表情,低頭假裝看來自公司的消息。
陸阿姨發(fā)現(xiàn)我的心不在焉,安撫似的拍拍我的肩膀:“歡歡還在忙工作呢,
假期就好好休息嘛,把自己搞得多辛苦。”我媽反駁:“她就喜歡做工作,恨不得住在公司,
不像我們月月,累不得,我們月月平安健康就好,余氏就夠養(yǎng)她一輩子了。
”我剛要感謝陸阿姨的話哽在喉間,我當(dāng)然想回家,只是總像無家可歸,才會多留在公司,
等媽媽和余嘉月都回家了我再回來,還能看看她們?;貋淼迷缌耍?/p>
我出個門她們都避來避去的,讓人尷尬為難?!跋矚g也不能這么折騰自己啊,
歡歡前兩天都昏倒了。”我媽剝香蕉皮的手一頓,連忙皺起眉頭:“昏倒了,什么時候的事?
““就我回來那天,我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一個人影倒在門口,嚇得夠嗆。”媽媽面色復(fù)雜,
急切地望向我,我的心臟快速跳動,聽她關(guān)心我的身體。“怎么回事?身體沒什么大病吧?
去醫(yī)院檢查沒?”我愣愣搖頭:“就是太累了,低血糖暈了一會兒,醫(yī)生說沒什么事。
”媽媽隱隱可見松了口氣,我嚼蛋糕的動作都變得快了些。余嘉月手里的蛋糕落在地上,
媽媽連忙捧著她的手問哪里不舒服,怎么連個蛋糕都拿不穩(wěn)?!皨寢?,我頭暈。
”媽媽皺著眉,溫柔地?fù)崦嗉卧碌念^發(fā):“嘉月乖,我們?nèi)メt(yī)院做個檢查。
”余嘉月卻突然像受了刺激似的:“我不去!”媽媽眼眶頓時紅了起來,
余嘉月站起身逃也似的離開,不想撞在茶幾的角上,一下子摔在我面前?!霸略?!
”媽媽急得喊了一聲,忘記客廳里還有客人。我起身要去扶余嘉月,
回應(yīng)我的是她抗拒的動作,胳膊被一只手抓緊扯開,我的腰撞在沙發(fā)扶手上。
嘉月那一下摔破了皮,我忍著腰間的疼痛想再去扶她,一個堅硬的東西迎頭砸過來。
額頭一陣疼痛,我呆呆地看著她們,媽媽眼神閃躲,她順手將鑰匙丟了出來,
應(yīng)該沒想到會砸中我。余嘉月深深喘了兩口氣后暈了過去,我也慌慌張張一起去了醫(yī)院。
坐在病房外,陸阿姨找來藥為我處理了傷口,又捏捏我的手背:“歡歡,沒事的,別怕啊。
”“陸阿姨,今天多謝你了,勞煩您也跟著跑了這一趟?!薄吧岛⒆?,阿姨不辛苦,
歡歡要多顧著自己些?!眿寢尦鰜淼臅r候陸阿姨已經(jīng)離開,余嘉月醒了就要回家,
她很討厭醫(yī)院。余嘉月在車上睡著,媽媽摸著她的頭發(fā):“月月膝蓋都磕破了,不知道多疼,
她從小就怕疼?!蔽也蛔杂X摸了摸額頭的創(chuàng)口貼,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閉了閉眼,
不知道是頭疼還是心臟在疼。我的媽媽,不會無緣無故對我好,因?yàn)槲沂羌依锏淖锶耍?/p>
我早知道的,可當(dāng)事實(shí)擺在眼前,還是窒息一般痛苦。他們一起吃飯從不叫我,
從一開始硬餓著肚子不下去,到后來臉皮厚了主動在開飯前下樓,
最后有了自知之明不再在家里吃飯,這次不知道是為什么。果然,像是驗(yàn)證我的猜想似的,
晚飯時她開口了。“明天去醫(yī)院做個檢查,早上起來別吃東西。”我心里一緊,
再過兩天就該去醫(yī)院找羅醫(yī)生,嘗試他的治療方案。又想到這些天的異常,叫我回家,
看我的眼神里卻總是充斥著怨和憤怒。我放下勺子:“為什么突然做檢查?我前兩天剛做過,
很健康。”我媽瞬間眼睛一亮:“健康?健康好,健康方便……”我怕被發(fā)現(xiàn)我的病情,
說得更清晰:“我不去醫(yī)院。”媽媽幾乎是瞬間變了臉色,她手里的勺子被砸一樣扔在碗里,
粥被濺得四處都是。“必須去,你不能不去?!蔽业哪抗饴湓谟嗉卧律砩?,她面色蒼白,
不敢抬眼,我喉間干澀,轉(zhuǎn)過頭望向媽媽,期待、祈求一般看著她,
希望她不會說出要我命的話。她好像看懂我的祈求,眼里流露出一絲不忍,顫抖著雙唇,
幾經(jīng)猶豫就要說出來。哐的一聲響,余嘉月帶著椅子暈倒在地。媽媽尖叫一聲,
跑向余嘉月時回頭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怨恨,我突然就喘不過來氣,太陽穴突突地跳,
心臟針扎一般,我不知道該捂哪個地方。到了醫(yī)院她死死掐著我的肩,指甲像要嵌進(jìn)肉里,
她說:“余歡,媽媽沒求過你什么,這次就當(dāng)媽媽求你,
你去跟月月做個配型......以后必要的時候可以救救她。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她一個注重形象的貴婦難得沒心思整理妝容,
連眼淚都沒擦,往房間里的女孩兒看了一眼,心疼得揪心:“醫(yī)生說月月腎功能不全,
可能會惡化成腎衰竭,移植才能救她一命?!庇嗉卧律×耍€很嚴(yán)重,我轉(zhuǎn)頭看向病房里,
耳邊又響起媽媽的話。原來如此,難怪呢,我說怎么突然對我好,讓我回家,給我夾菜,
還讓我去醫(yī)院做檢查,原來是為了救她女兒的命。醫(yī)生皺著眉過來:“余太太,
余小姐的情況完全能控制住,惡化成腎衰竭的可能性極低,
您不必太過擔(dān)心……”“你懂什么!”她猛地回頭大喊:“我們月月從小身嬌體弱的,
我從來沒讓她吃過苦,我們做父母的不就是要想得多些,萬一呢,
萬一月月真有個什么……也能救救她……”她死死抓著我,我的頭又開始疼,眼前重影層疊。
“余歡,你本來就對不起月月,就當(dāng)還了她了,月月沒腎不能活,你只是捐個腎,
又不是要你的命……”只是捐個腎……我突然想起那天梁溪說我像只快樂的小狗,錯了,
梁溪,我分明是只喪家之犬啊……想著想著我笑出了聲,我比笑話還可笑,我是家里的罪人,
做錯了很多事,最大的錯就是不該出生。有好多疑問,我都想問問,在我死之前?!皨寢?,
你為什么不愛我,都是女兒,為什么不愛我?”都是女兒,又不是有男孩兒的家庭,
不存在重男輕女的說法,可她很早就不愛我了,那件事之前就不愛我。她突然愣住了,
她想她是愛我的,很多年以前,我也是她的寶貝女兒。她的表情變得復(fù)雜,
不知想到什么又?jǐn)y著怨恨看我:“如果不是你,你爸爸不會死。
”那一瞬間我很想把命還給她,既然說給了我生命,那我還給她,我給余嘉月捐腎,
只是可惜我得了癌癥,不能成為供體。見我不說話,她又變了表情,小心翼翼道:“余歡啊,
你看媽媽這些天對你好吧,媽媽當(dāng)然愛你,你就當(dāng)感恩,就當(dāng)謝謝媽媽,去跟月月做個配型,
她可是你妹妹啊?!毙某恋焦鹊?,我沒再開口,緊抓著我的人松開手往另一邊去,
看著因?yàn)橛嗉卧滦褋砑鼻信苓M(jìn)病房的人,我轉(zhuǎn)身要離開,還沒走出門,
身后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句:“余歡,如果你不肯,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女兒?!蹦_步踉蹌了一下,
頭疼得站不穩(wěn),昨晚說想嘗試治療的話現(xiàn)在變成笑話?!叭绻乙部焖懒四??”媽媽一愣,
而后冷聲斥責(zé):“為了不做配型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真是白眼狼。
”軟硬兼施的態(tài)度讓我仿佛看見她當(dāng)年在商界大殺四方的時候。我看著病床上的余嘉月,
慢慢走進(jìn)去,媽媽沒攔著,以為我是愿意了。我要走近時,余嘉月忽的抓著枕頭丟了過來,
我躲閃不及,被砸中了額頭,正中白天的傷口,額頭的疼痛蔓延到腦袋里,整個頭都開始痛。
“我不要你的腎!你滾!”我滯住腳步,原來她知道。“月月,別胡說,這樣才能救你。
”余嘉月冷嗤一聲,盯著我的眼神里滿是疏離,撕心裂肺地大喊:“你們還不明白嗎?
我寧愿死也不要她的腎!”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此時的我,
已經(jīng)不知道媽媽的算計和妹妹的厭惡哪一個更讓我痛苦,喪家之犬一樣離開醫(yī)院,
不知怎么走到墓地。買了捧小雛菊,爸爸的照片里是他的笑容?!鞍职?,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