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扶搖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年后,害她致死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必須搶在兇手之前下手。
1一年前,我得知回老家上學的紀扶搖跳樓自殺。同所有人一樣,
我沉浸在她跳樓自殺的陰影中,喪失了敏銳的直覺。直到我翻開她那本密密麻麻,
記著諸多心事的日記本,我才后知后覺知曉她的痛苦?!暗谝惶扉_學,我好緊張,
可我還是盡量大方的站在講臺上介紹自己,可是沒人鼓掌,沒人理我,
甚至還聽到一陣莫名的嗤笑聲。
”“我不知道同學們?yōu)槭裁从憛捨摇一ü饬怂械牧慊ㄥX討好她們,
可她們好像更討厭我了?!薄笆迨寮业牡艿芸荚囘M步了兩名,奶奶可高興了,可我考了第一,
卻說女孩子學習再好也沒用?!薄啊泵苊苈槁榈奈淖?,撲面而來的窒息感。
慢慢翻看著她從未提及的話語,心中猛然意識,她是被逼死的,被無窮無盡的惡意吞噬而亡。
可笑的是,學校沒人承認校園霸凌的存在。他們紅齒白牙口口聲聲說著假話,
絲毫不覺得心虛。輕合上日記本,細細撫摸著上面一行娟秀蒼蠅小字——好好學習,
天天向上。田招娣,就是當初霸凌扶搖的人,她這個殺人兇手,憑何肆意的活著。
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來到臺亭中學,磕磕絆絆的道路,震得手臂發(fā)麻。
站在她曾經站過的講臺,望著下面的每一個人,恨意侵過四肢百骸。
嵌入掌心的指甲傳來陣陣痛感,坦然地對上田招娣的目光。我選了在田招娣前兩排的地方,
聽著她嘲諷的話音響起。像我這么優(yōu)秀的女生,她由羨轉怨,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6點準時亮開的宿舍燈,引來一陣哀嚎的聲音。八人間的宿舍,沒有一人起床,
床板嘎吱一陣后,床上的人繼續(xù)倒頭大睡。我起身穿好衣服,隨手拉開床頭的窗簾。
昏暗的燈光下,她們尚可以蒙頭大睡?,F(xiàn)在,大亮的天光照的屋里亮堂堂的。
同樣靠近窗戶的田招娣狠狠地掀開被子,在上鋪騰的坐起。
比起床氣更嚴重的是周身暴躁的戾氣?!罢l有病,還讓不讓人睡覺。
”前一秒還在疊被子和洗漱的舍友,紛紛抬頭看著發(fā)脾氣的田招娣,不敢大聲說話。
我手上擦著毛巾從衛(wèi)生間出來,一屁股坐在床上,一邊照著鏡子搓臉一邊說道:“燈太黑了,
開窗簾怎么了?閃瞎你眼了?”田招娣有個混混朋友。聽說紋著花臂,經常周六晚上,
叼著煙頭倚在破舊摩托車尾接她放學。校內不知怎么流傳的,從田招娣上高中以來,
一直都是無人敢惹得大姐大。此刻,被我懟了一句,整個宿舍都鴉雀無聲。毫不夸張的說,
我能聽到我旁邊舍友咽吐沫的聲音。田招娣更是覺得自己丟了面子,
拿起床頭的折疊臺燈沖我扔下來。我在她對面床的下鋪,要不是我躲得快,
那燈直接就砸到我頭上了。我抄起窗臺上灰沉沉的抹布,一個旋飛呼到她臉上。
“想找死自己拿腦袋往墻上撞,別拉上我!”田招娣氣得發(fā)抖,
整個床都被她晃得吱呀吱呀響。她胡亂扯了一件外套穿上,罵罵咧咧的就準備下來打我。
我可不像其他人一樣怕她,雖然我平時一向優(yōu)雅,可在干架的緊要關頭毫不手軟。
眼看她要薅住我的頭發(fā),我順手從窗臺拿起她昨晚扔下的蘋果核,一個眼疾手快塞她嘴里。
“嘴里噴糞的東西,閉嘴吧你?!本驮谖覀z人糾纏的檔口,
有人喊了一句:“今天是金剛的早讀,先別打了,遲到就完蛋了。
”金剛是同學們給年紀主任起的名字,出了名的彪悍,沒人敢在她課堂上遲到。
2田招娣眼看打不過我,識趣的順著臺階下了。她牙不刷臉不洗的就往教室趕。
我和田招娣的座位中間只隔了一排,她在最后一排,我在倒數(shù)第三排。整個早讀期間,
她一直教唆史雪,也就是我的后桌,不停地踢我凳子。史雪為彰顯自己的狗腿能力,
還會用力踹我?guī)紫缕ü桑匆娢覞M臉黑線的回頭,她們更為得意的沖我揚揚臉。
那么大塊眼屎,也好意思瞪我,不嫌丟人。七點半早讀結束,隨著早飯時間的廣播鈴聲響起。
我拿起史雪桌上的書沖田招娣用力砸過去。正準備從后門出去的田招娣撿起書來扔向我。
我可不像她反應遲鈍,能被砸到。不巧,還沒來得及大顯身手,班主任就從走廊一端上來,
沖教室的方向走來。我和田招娣大眼瞪小眼的離開了教室。學?;锸呈谴箦侊?,
一個桌子八個人,所有住校生都是同一個宿舍在一張餐桌上。一早上了,
都沒人提醒田招娣擦一下眼屎嗎?純純影響我食欲。趁著巡查紀律的老師不在的空檔,
她將桌上的油條都推到離我最遠的桌邊。囂張的放話說:“你不是很能耐嗎?
有本事就別吃飯?!睂W生打架本不該驚動老師,畢竟這種全校第一也只能勉強上個二本,
百分之九十九的學生都走春季高考進大專的高中。只要不鬧到警察局,
沒人會正兒八經的管你。不吃早飯對身體不好,可不能為了跟她打架委屈了自己。再說了,
不吃飽怎么戰(zhàn)斗!上早讀的老師此刻也在中間的餐桌上吃飯,我放下手中的筷子,
大搖大擺的走到教職工的擦桌上。老師們真謙遜,看來中間的位置我是非坐不可了。
一屁股坐下來,從對面帶著黑框大眼睛,扎著低丸子頭的金剛盤中,手抓了僅剩的兩根油條。
金剛皺著眉頭,目光從空了油條的盤子,移到我大口啃著油條的嘴上。
我率先開口倒苦水:“主任,這吃早飯還有什么要求嗎?
”站起身指著田招娣豬肝色的臉大聲說道:“田招娣不讓我吃飯,主任,是不是有規(guī)定,
高三八班的吃飯要經過田招娣的同意???”金剛的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
將她面前的小咸菜推到我跟前,又訓了田招娣幾句便離開了。
教職工的餐量可比學生桌的多多了,想吃多少吃多少。3田招娣還沒吃完,
就帶著幾個狗腿匆匆離開了餐廳。擱我身上玩校園霸凌,怕是要得不償失了。扶搖受的委屈,
你一件也別想落下。田招娣幾人圍在后門放置衛(wèi)生工具的垃圾堆旁,
從我一進門就成為她們的焦點。我站在桌子前面,
看著濕的一塌糊涂的書本、被垃圾填滿的桌洞、涂了膠水的凳子。我徑直繞到她們身后,
值日生還沒來得及倒得垃圾,正好給田招娣用上。新鮮的辣條油味,各種味道的零食碎渣,
忒上吐沫的擦鼻紙……從她桌洞里拿出她的校服外套,混著垃圾一塊堆在她桌子上。
就在我準備將她的東西不斷往垃圾上堆的時候,她這才反應過來阻止我。史雪沖在她前面,
第一個將我推開。我拿起自己的凳子貼到田招娣凳子上,誰也別想好好坐著。
碰到容易欺負的同學,她的狗腿一個比一個麻利,碰到我這個難纏的,
她們也就躲在田招娣身后,用那張臭嘴打嘴炮。正扭打的難舍難分,眼看我就要敗下陣來,
班主任曲老師就像及時雨一樣進來。我倆雙雙被罰到辦公室門口,趴在窗臺上寫檢查。
田招娣憤憤不平的蹲在地上,擺弄著修成蘿卜褲的褲腿。第一節(jié)下課,她慢悠悠的起身,
抻了抻有些發(fā)麻的雙腿,趿著壓實在腳底的鞋后跟,雙手插兜搖搖晃晃回教室了。她前腳走,
我后腳進辦公室問老師:“老師,田招娣一直針對我,您也都看見了,
她都沒寫檢討就回班了,慣犯呀?!毕噍^于田招娣,老師對我這個新學生的惡意更大。
“一個巴掌拍不響,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幫助,你也回去吧,下次注意!
”好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tài),難怪田招娣有個校外的混混朋友,就能在學校橫著走。
“紀扶搖當初被田招娣她們霸凌,你也是這副姿態(tài)?是你,害死了她?
”曲老師抬了抬耷拉的厚重眼皮,眼底遮不住的不耐煩在看向我的一瞬,化作無聲的警告。
慫包蛋。只會和稀泥的慫包?!翱禈?,你床下有垃圾沒打掃干凈。
”被田招娣狗腿子騙回宿舍關了起來。也好,打了一上午累了,再補點覺。
一直到晚自習老師查人,才發(fā)現(xiàn)我失蹤了一下午。田招娣柜子里有不少零食,
無視柜子上的鎖,我掄起凳子直接砸爛了。吃完的垃圾隨手丟在她床上,這感覺還挺爽,
就是不知道她在教室會不會比我躺床上舒坦。4歪嘴戰(zhàn)神田招娣得意洋洋的看著我,
說道:“你不是愛告老師嗎?繼續(xù)去告啊?!蔽覐霓k公室上來的事情,
這么快就有人給她通風報信。不出她所料,老師確實沒有搭理我,
一個勁的叮囑我要和同學好好相處。聽了那些話,就像吃了屎一樣惡心。
史雪狐假虎威的關好門,站到講臺上發(fā)話:“以后誰要敢和康橋多說一句話,
就是和我們田姐作對!”嘖嘖嘖,田姐?我記得紀扶搖和我說過,田招娣人如其名,
家里重男輕女缺愛得很,最討厭別人提“招娣”兩個字?!靶仗锏牟簧?,
叫招娣的還是頭一個呢,為防止叫錯人,你們還是喊她招娣姐吧。”重重咬著“招娣”二字。
田招娣在身后,顯而易見的漲紅了臉。我不忘添油加醋的說:“招娣招娣,
真給自己招了弟弟來,真是有福氣啊?!碧镎墟啡滩豢扇?,拿起一件衣服套在我頭上,
聯(lián)合其他幾個人將我拖到了廁所。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我以為是場唇槍舌戰(zhàn),
沒想到是動作戲。在被拖向廁所的一分鐘里,我很難想象在那一年,紀扶搖該有多絕望。
她的溫柔善良,換來的是這些人的手下留情,還是變本加厲。我不敢想,心臟驟然縮緊,
針扎一樣的痛楚直達心底。她們扯掉我頭上的衣服,頭頂?shù)陌谉霟艄馕⑷醵澏叮?/p>
鎢絲表面發(fā)黑,不時地發(fā)出刺啦刺啦的聲響。若是月光皎潔倒也無礙,
像今晚這般漆黑的夜色,格外讓人心生不安。廁所是沒有隔開的一排蹲便器,
我被推倒在地上。借著微弱的光,勉強能看見眼前的田招娣和身后五六個女生,
最后面隱約還看到兩個個子很高的男生。田招娣為了讓我好好長個教訓,叫了不少人來。
我拼命想要記住眼前這幾張臉,是她們害死了紀扶搖,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驟然亮起的閃光燈讓我措手不及,瞪大的雙眼狠狠被閃了一下。
就在我捂著眼睛調整狀態(tài)的時候,田招娣身邊的人起哄說:“這下知道怕了吧?
”“你現(xiàn)在哭都來不及,要是跪下磕兩個響頭興許還會放過你。
”……四面八方的拳腳打在我身上,她們拿著手機對準我,
閃光燈背后混雜著一張張可怖的面孔,張牙舞爪的上來撕扯我的衣服。淚水滑落的那一刻,
她們看好戲的盯著我。她們覺得我怕了。爆發(fā)出更尖銳刺耳的笑聲,
就在她們要進一步欣賞我恐慌的神情時。我抄起旁邊的拖把,捅到沖水器壞掉的廁所坑里,
泡了尿的拖把甩向她們?!巴习雅菽蛩δ銈円簧眚},洗洗你們那張爛嘴!
”她們罵罵咧咧狼狽的離開廁所,一群賤人。你們跑得再快我也不會放過你們,
拽著拖把推開后門,一下一下打在田招娣身上。發(fā)瘋的感覺真痛快。5田招娣消停了兩天,
周六放學的時候,他那位混混朋友等在校門口。干癟干癟的跟個黑猴一樣,這也能讓人害怕?
看到他后面一片的干癟黑猴,原來靠的是人多力量大。有問題就要找警察,
我果斷的拿起手機報警。警察來的時候,他們吊兒郎當?shù)恼f是路過這里。他們沒有動手,
警察也只能口頭警告一番。是啊,他們又沒有殺人放火。
透過后視鏡看著他們吹著口哨得意的表情,我給警察看了一個地址,讓他們送我回家。
現(xiàn)在的農村家家戶戶都蓋了新房子,敞亮又大氣。怪不得紀叔叔放心將紀扶搖送回老家上學,
只是他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我一路打聽著田招娣,村里的本地人都姓田,
叫招娣少說也有三兩個?!霸谂_亭中學上高三,個子不高,
有點黑……”有熱心大姨給我?guī)?,一路上還問我是不是田招娣的同學。
我眼淚汪汪的擼起袖子,拉著大姨的說:“我轉來學校沒幾天,田招娣天天打我,
你看我身上,都是她打的,她還有個厲害的朋友,帶了好多人說是要打我。
”大姨心疼的拉著我胳膊,就地找了一塊石墩子坐了下來。
老母親般心疼的說道:“那丫頭在學校打人?真是作孽呀,她媽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找家門也沒用,沒一個講理的?!贝笠讨钢慌哦有∑椒恐虚g凹下去的磚瓦房,
說那就是田招娣的家。那一家人都是好吃懶做的主,鎮(zhèn)上有幾戶磚瓦房沒有翻蓋,
大多是因為家中只有一位老人,早早被有出息的孩子接到大城市了。像田招娣家這種情況,
倒還是頭一戶。大姨特意囑咐我,要是挨了打想討個公道怕是不好辦,
要是想拿點精神損失費,她可以先帶我去找村委書記。偏偏我有的是錢,就想討個公道。
我從包里拿出兩千塊錢,塞到大姨手中?!疤镎墟吩趯W校欺負同學,我不是為錢來的,
我就來討個公道?!贝笠贪彦X硬塞回我包里,責聲道:“一個學生動不動往外拿錢,
可不能這樣,趕緊收好……”“三嬸,忙著呢。”大姨起身回應著田碩,
說了兩句話才意識到田碩和田招娣是同學。她拉著我跟田碩說:“你看人家一個小姑娘,
被招娣欺負成啥樣了,都找上家門了,你個男生看見這種事情也不搭把手。
”我這才抬頭看著眼前的田碩,目測得有183左右,只是皮膚太糙,
雙頰的青春痘掩蓋了他俊朗的五官。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我見過他,
他也是冷眼旁觀的同學們之一。6“我叫康橋,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的康橋……”剛轉學第一天,在老師的提問下做完自我介紹。
參加春考對于文化課要求較低,語文課上,老師半講半聊的在上課。
講道老舍先生的《茶館》一文時,cue到我:“文章的人物對話都有濃厚的京味兒,
挑幾個同學來讀一下啊,再不動彈,都趴桌子上睡著了?!钡谝粋€指向我:“康橋,
地道的北京人,先站起來?!痹诼牭轿沂潜本┤说臅r候,
后面不約而同的發(fā)出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響。坐下之后,
清晰地聽見田招娣的聲音從后面?zhèn)鬟^來:“呦,北京人一個兩個的都跑咱這來,臭顯擺啥呢?
”在這一刻,我仿佛能感同身受紀扶搖的處境。紀扶搖爸媽在她小時候就離婚了,
他父親有個小公司,每天都要忙著應酬。在她的童年,每天忙到半夜回家的爸爸,
每周都會去學??赐约旱膵寢?,給自己做飯的阿姨。她總是小心翼翼的敏感又孤單,
她常拿著親手做的小手作嘗試交朋友。屢敗屢戰(zhàn),屢戰(zhàn)屢敗,
得到的回應只有“謝謝”或是“我不喜歡”。直到我收下了她遞來的東西,
并開心的搭著她的肩頭,毫無保留的夸贊她手巧。從那之后,
隔三差五就會收到一個可愛的小物件,她手真的很巧,我們也真的成了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