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武誠王府的銅門在暮色中緩緩?fù)崎_,朱蝦仁翻身下馬,肩頭的金鑲玉披風滑落,露出里面染著舊血的內(nèi)襯。朱標下了馬車,看著他卸甲的動作,忽然想起今日在奉天殿上,何文鼎那句“韓信之禍”,心中仍有余悸。
“蝦仁,今日之事……”
“殿下不必多言,”朱蝦仁打斷他,親手將朱標扶下馬車,“何御史之事,臣明白陛下用意?!彼庀卵g玉帶,甲葉摩擦發(fā)出清響,右肩因舊傷牽動,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朱標見狀,上前一步想幫他整理,卻在朱蝦仁褪下半邊肩甲時,目光猛地凝住——那被夕陽余暉照亮的右后肩,靠近脖頸處,赫然有一枚月牙形的淡紅色胎記,邊緣微微隆起,像是初生的月牙嵌在古銅色的皮膚上,與周圍交錯的刀疤相映,竟有種說不出的宿命感。
“這是……”朱標指尖微顫,幾乎要觸碰到那胎記,卻又猛地收回手,“我從未見你提起過?!?/p>
朱蝦仁低頭看了看,不在意地笑了笑:“小時候就有了,爹娘說像是月亮落在了身上。后來打仗留了疤,倒把它襯得顯眼了?!彼D了頓,想起什么似的補充道,“說起來,今年六月初一,臣剛好滿十八了?!?/p>
十八。
朱標心中一震,看著那枚月牙胎記,不知為何想起了馬皇后病愈時那句“眉眼像極了年輕時的陛下”。他強壓下心頭的異樣,笑道:“倒是個有趣的胎記,像你這人一樣,與眾不同?!?/p>
送走朱標,朱蝦仁站在王府門前,看著馬車消失在街角,才緩緩抬手,摸了摸右肩的月牙。漠北的風沙、淮河的濁浪、宮闈的波譎,忽然都化作這枚胎記的溫度,燙得他指尖發(fā)麻。
而此刻的皇宮養(yǎng)心殿,朱元璋正把玩著一枚傳國玉璽的復(fù)制品,見朱標進來,笑著放下玉?。骸翱墒前涯隳切值馨踩突亓??”
“是,”朱標躬身行禮,想起朱蝦仁的胎記,忍不住笑道,“兒臣今日才發(fā)現(xiàn),蝦仁身上竟有枚月牙形的胎記,長在右后肩,倒是奇特。”
“月牙形胎記?”朱元璋端起茶盞的手猛地一頓,滾燙的茶水濺在龍紋袖口,他卻渾然不覺,眼睛死死盯著朱標,“你看清楚了?在右后肩?”
朱標被父親驟然嚴厲的神情嚇了一跳,連忙道:“是,兒臣看得真切,形如新月,顏色淡紅。蝦仁還說,他今年六月初一剛好滿十八。”
“六月初一……十八……”朱元璋喃喃自語,仿佛被重錘擊中,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猛地站起身,撞倒了身后的紫檀木椅,發(fā)出“哐當”巨響。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十八年前的血火歲月在眼前翻騰——
至正十六年,朱元璋率軍攻打集慶(今南京),戰(zhàn)亂中與一位隨軍的李姓女子失散。那女子本是濠州同鄉(xiāng),在軍中照料傷兵,與他曾有過一段露水情緣。臨別時,女子含淚告訴他已有身孕,而他只來得及將一塊月牙形的玉佩塞給她,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信物。
“月牙玉佩……月牙胎記……”朱元璋踉蹌著扶住桌案,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他想起朱蝦仁的眉眼,想起他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左眼角細紋,想起他作戰(zhàn)時那股不要命的狠勁,更想起他今年恰好十八,與那孩子的生辰分毫不差!
“父皇!”朱標見他神色不對,連忙上前攙扶,“您怎么了?”
朱元璋推開他的手,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又夾雜著深深的痛楚與狂喜。他想起朱蝦仁在紅柳沼尋回傳國玉璽,想起他治水時身先士卒,想起他為救朱熊英不惜以身試痘……種種過往串聯(lián)起來,那枚月牙胎記如同鑰匙,打開了塵封十八年的秘密。
“標兒,”朱元璋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抓住朱標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記不記得,十八年前,為父在濠州……”
他忽然閉上嘴,眼中閃過一絲帝王的警惕。此事關(guān)系重大,若朱蝦仁真是自己失散的皇子,那他如今已是一字并肩王,權(quán)傾朝野,這消息一旦泄露,必將掀起滔天巨浪。
“沒什么,”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松開朱標的手,背過身去,“只是想起一些舊事。你先退下吧?!?/p>
朱標看著父親劇烈起伏的背影,心中疑竇叢生,但見他不愿多言,只得躬身退下。
殿內(nèi)只剩下朱元璋一人,他走到窗前,望著沉沉的夜空,手中緊緊攥著那枚早已磨得光滑的月牙形玉佩——那是他當年留給李姓女子的信物,也是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的,心中最深的遺憾。
六月初一,十八載光陰,月牙胎記,濠州舊事……所有線索如同蛛網(wǎng),在他腦海中交織成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真相。
“來人!”朱元璋猛地轉(zhuǎn)身,聲音恢復(fù)了帝王的威嚴,“傳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密令他即刻徹查鎮(zhèn)武誠王朱蝦仁的身世,從他的父母、鄉(xiāng)鄰查起,事無巨細,三日內(nèi)呈朕!”
“奴婢遵旨!”內(nèi)侍不敢多問,匆匆退下。
朱元璋走到龍椅前,緩緩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傳國玉璽。燭光搖曳,映得他臉上神情變幻不定。如果朱蝦仁真是他的血脈,那他不僅是大明的鎮(zhèn)武誠王,更是他朱元璋流落在外的皇子!
“蝦仁……我的兒……”朱元璋低聲呢喃,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位父親的柔情,隨即又被帝王的深沉所覆蓋,“十八年了,你終于回到為父身邊了……”
而此刻的鎮(zhèn)武誠王府,朱蝦仁卸下戰(zhàn)甲,沐浴更衣。溫熱的水流沖刷著身上的傷疤與那枚月牙胎記,他靠在浴桶邊緣,想起朱標看到胎記時的異樣神情,想起朱元璋今日看他時那復(fù)雜的目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他不知道,一枚小小的胎記,竟已在帝王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更不知道,自己苦苦追尋的身世之謎,即將在不久的將來,以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方式,轟然揭曉。
南京的夜色依舊寧靜,只有皇宮深處,一盞孤燈徹夜未眠,映照著一位帝王的狂喜、憂慮,與即將改寫大明歷史的決心。而屬于朱蝦仁的命運齒輪,也在這一刻,悄然轉(zhuǎn)向了一個更加波瀾壯闊,也更加危機四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