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股信息如同冰火交織，狠狠撞在眾人心頭。
馬元素那張儒雅的臉瞬間褪盡血色，按在太師椅扶手上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鉆山豹麾下流寇過千，兇名昭著！城破意味著什么？屠戮、劫掠，更意味著他馬元素的官帽，乃至項上人頭，已然懸于刀鋒！
他猛地看向華玄言，那眼神再不是招攬賢才的矜持，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絕望與急迫：
“華壯士！當陽危在旦夕！復州危在旦夕！州兵羸弱，不堪一擊！元素懇請壯士力挽狂瀾！練兵御敵之事，全憑壯士做主！州庫錢糧、武備匠作，但有所需，元素傾力供給！只求壯士救我黎民，保我荊南！”
他起身，對著華玄言，竟是深深一揖到底！姿態(tài)放得極低，再無半分知州大人的架子。
廳內空氣凝滯。唐延謙看著面無人色的馬元素，又看看地上狼狽卻眼珠骨碌亂轉的桑小鳳，最后目光落在華玄言沉凝如水的側臉上。
當陽匪患是火燒眉毛，夷州之事真假難辨，桑小鳳的出現更是透著蹊蹺。何去何從？
不過，華玄言的目光在桑小鳳臉上停留了一瞬，桑小鳳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夷州有事？肯定是桑小鳳追出來的借口！他心中了然，卻未點破。眼下，當陽才是真正的危局，也是他掌控一支官方力量的天賜良機！
他霍然起身，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馬大人，當陽之危，玄言接了！然，兵貴神速，請大人即刻簽發(fā)文書，委任玄言暫領復州團練使之職，便宜行事。調撥府庫錢糧，征發(fā)城內工匠，聽我號令。沮！”
“在！”沮如同鬼魅般踏前一步。
“你隨馬大人府上親隨，立刻前往州兵大營，點驗所有弓弩箭矢、刀槍甲胄，登記造冊，凡有可用之物，即刻運往東校場！敢有延誤、私藏者，軍法從事！”
“遵命！”
沮眼中寒光一閃，抱拳領命，跟著一個馬元素指派的親隨快步離去，行動迅捷如風。
“唐兄！”
“華兄！”唐延謙精神一振。
“你暫留府中?！比A玄言語速極快，“一則，與馬大人商議后續(xù)錢糧、民夫調度，確保供給不斷！二則……”
他目光轉向內院方向，意味深長，“王公子處，需有人照應安撫。稍后，我自有安排！”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剛被仆婦扶起、正拍打著身上灰塵的桑小鳳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嚴厲：“桑小鳳！”
“先生！”桑小鳳立刻站直，眨巴著大眼睛，一臉“我很無辜我很聽話”的表情。
“你，”華玄言指著她，“跟我走！路上，把‘寨子里的事’，給我說清楚！”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幾個字。
桑小鳳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乖乖地跟在了華玄言身后。
混亂的馬府瞬間被注入一股強大的執(zhí)行力。華玄言帶著桑小鳳和三十名連弩營精銳，如同旋風般沖出別院，直奔復州城東那座空曠破敗的校場。
路上，桑小鳳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實情”——她擔心華玄言走了就不回夷州，又對山外的世界好奇得要命，就偷偷跟了出來，什么寨子出事，全是她編的。
看著那張狡黠又帶著點討好賣乖的小臉，華玄言最終還是低斥：“胡鬧！再有下次，把你送回山里！”
……
復州東校場，塵土飛揚。當華玄言趕到時，沮已經帶人清點出了州兵武庫的“家底”，結果令人心寒。
弓大多是劣質短弓，弓弦松弛；弩更是破爛不堪，機括銹死，弩臂開裂；刀槍銹跡斑斑，甲胄殘缺不全。
所謂州兵，稀稀拉拉來了不到兩百人，個個面黃肌瘦，眼神渙散，隊列歪歪扭扭，如同趕集的流民，毫無軍伍氣象?？諝庵袕浡^望和麻木的氣息。
華玄言走上點將臺，目光如冰冷的剃刀掃過下方。他沒有長篇大論的訓話，只說了三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場中的嘈雜：
“第一，軍餉翻倍，每日管飽兩頓干飯，一頓肉！”
麻木的人群中，瞬間激起一陣騷動！無數雙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吃飽拿錢！這是他們做夢都想的事！
“第二，聽令者賞！怯戰(zhàn)、違令者斬！”
一個冰冷的“斬”字，帶著尸山血海的煞氣，瞬間凍結了剛剛升起的騷動！所有人心頭一凜！
“第三，殺賊立功者，獎賞翻倍！田地、宅院，皆可期許！”
重賞！嚴刑！明確的晉升階梯！三劑猛藥下去，死水般的州兵眼神里，終于燃起了一絲渾濁的、名為欲望和希望的火苗！
“連弩營！”華玄言厲喝。
“在！”三十名精銳齊聲應諾，聲震校場！
隨后，他們迅速散開，如同楔子般釘入州兵混亂的隊伍中，充當起臨時的隊正、伍長。
“整隊！以連弩營兄弟為準，列橫隊！快！”石破山如同怒目金剛咆哮著。
鞭子的呼嘯和連弩營士兵的厲喝聲中，混亂的州兵開始笨拙地移動、靠攏。
校場上塵土更甚，呵斥聲、推搡聲、皮鞭抽打皮肉的悶響交織。過程粗暴，混亂，卻以一種驚人的效率推進著。
半個時辰后，一支勉強能看出隊列輪廓、近兩百人的隊伍，終于歪歪扭扭地站在了校場上。
雖然他們依舊不堪，但至少像一群兵了。
“弓弩手出列！”華玄言再次下令。
幾十名背著破弓爛弩的士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出隊列。
“把你們手里的破爛，扔了！”
華玄言聲音冰冷。士兵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校場大門隆隆打開！數十名征發(fā)來的城內工匠，在沮的監(jiān)督下，推著滿載工具和粗加工木料、牛筋、魚鰾膠的大車，氣喘吁吁地沖來。
為首的正是荊州城內手藝最好的老弓匠張駝子。
“張師傅?！比A玄言跳下點將臺，快步迎上：
“時間緊迫，我要你帶所有匠人，立刻開工：不修舊弩，給我造新弩！就用我給你的圖樣！”
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畫在粗麻布上的簡圖——那是他結合現有材料和工藝，在武陵山跋涉途中就構思好的簡易單發(fā)弩圖紙。
弩身結構簡化，采用杠桿式上弦，雖射程威力不如“驚雷”，但勝在制造快捷，易于訓練。
張駝子渾濁的老眼掃過圖紙，猛地一亮。他是行家，一眼看出這設計的好處。
“好…好弩！將軍放心，老朽拼了這把老骨頭！”
他立刻招呼工匠，卸下材料，搭起簡易工棚。鋸木聲、刨花聲、熬膠的刺鼻氣味瞬間彌漫開來。一座簡陋卻高效的兵工作坊，在校場角落拔地而起！
半晌，華玄言不再看向工匠，轉向那群不知所措的弓弩手，指著正在組裝的弩床：
“看到那些新家伙了嗎？三天！學會用它，學會上弦，學會瞄準，學會聽令齊射！學不會的，滾回去吃土！”
他隨手抄起一把剛組裝好、還帶著木屑清香的簡易弩，動作快如閃電，上弦、瞄準、扣發(fā)！
嘣！
一支測試用的木桿箭矢呼嘯而出，狠狠釘在五十步外的草靶邊緣！
雖一擊未中靶心，但那干脆利落的動作和弩箭的速度，也足以鎮(zhèn)住所有弓弩手。
“現在排隊！等弩做好每人領一把！看著你們的新隊正，學！”
華玄言將弩扔給旁邊一個連弩營士兵。訓練，在塵土與汗水中，在皮鞭的呼嘯和工匠的敲打聲中瘋狂地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