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燕文正式拜入劉舉人門下,燕府上空仿佛都飄著墨香。每日辰時,燕安便親自護送穿著寶藍小袍、背著特制小書囊的燕文去劉府。那書囊里,除了劉舉人指定的《三字經》、《百家姓》啟蒙冊子,底下必定悄悄塞著祖母黃氏特制的軟糯米糕、娘親陳氏烤的香酥小餅,以及二姐燕風“勒令”他補充體力的肉脯——美其名曰“練武之人需氣血充足,讀書也一樣!”
學堂設在劉府西廂一處向陽的暖閣,除了燕文,還有另外三四個年紀相仿的蒙童,皆是臨江府有些根基人家的孩子。燕文年紀最小,卻因“神童”之名(筍絲寫字的事跡早被劉舉人當趣談講過),加上玉雪可愛的模樣,一入學就成了焦點。
“喂,新來的小豆丁,你叫燕文?”一個穿著綢緞、臉蛋圓乎乎,名叫王瑞的小胖子,趁劉舉人轉身寫字的功夫,捅了捅燕文的胳膊,小眼睛盯著他鼓囊囊的書囊,“聽說你認識好多字?真的假的?”
燕文正襟危坐,小胖手努力握著特制的小號紫毫,在描紅本上畫橫,聞言抬起頭,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沒說話,只是慢吞吞地從書囊里摸出一塊黃氏秘制、散發(fā)著桂花甜香的米糕,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后…“啊嗚”一口,吃得一臉滿足,腮幫子鼓得像只小倉鼠。
王瑞:“……” 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一聲。其他幾個小豆丁也偷偷咽口水。
燕文咽下米糕,這才看向王瑞,奶聲奶氣,卻字字清晰:“我叫燕文。字…認識一點點?!?他伸出小拇指比了比,隨即又補充,“我祖母做的米糕,好吃?!?說完,又摸出一塊,這次沒吃,而是大方地遞到王瑞面前,大眼睛里滿是真誠(?)的分享欲。
王瑞瞬間被這“零食外交”收買,接過米糕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嗯!好吃!燕文,以后我罩著你!我叫王瑞!”
“還有我!我叫李錚!”另一個瘦高個的男孩也湊過來。
于是,開學第一天,燕文用幾塊米糕,成功建立了以自己為核心的“零食互助小分隊”,順便收獲了幾個“小弟”。
然而,燕文的“霸業(yè)”不止于此。
劉舉人抽查背書。輪到王瑞磕磕巴巴背“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呃…”,卡殼了,急得抓耳撓腮。燕文坐在他旁邊,小手在書案下悄悄拽了拽王瑞的衣角。王瑞低頭,只見燕文用蘸了清水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飛快地“寫”了個“近”字(“性相近”的“近”),還對他眨了下眼!
王瑞福至心靈,脫口而出:“性相近!” 成功過關!
下課后,王瑞對燕文的崇拜之情猶如滔滔江水:“燕文!你太厲害了!你怎么知道我卡在哪兒?”
燕文慢條斯理地舔著陳氏烤的小餅上的芝麻,一臉“基操勿六”的淡然:“你背書時,手指一直在‘初’和‘善’之間摳桌子?!?小表情無辜又狡黠。
眾同窗:“!??!” 這小豆丁不僅認字快,觀察力還這么強?!“文霸”地位,初步奠定!
放學歸家,燕文便成了全家的“小祖宗”。
爺爺燕雄最是夸張,每日必在府門“蹲守”。一見小孫孫的轎子,立刻健步如飛沖上去,一把將人抱起來舉高高:“哎喲我的小文曲星回來啦!快讓爺爺看看,今天學什么啦?累不累?劉老頭兒沒為難你吧?” 完全不顧自己“臨江老狐貍”的形象。
燕文摟著爺爺?shù)牟弊?,小嘴叭叭地開始“匯報”:“今天學‘趙錢孫李’,劉先生夸我寫得好!王瑞背書卡殼了,我偷偷幫了他…” 說到“偷偷”時,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帶著點小得意。
“哦?怎么幫的?” 燕雄來了興趣。
燕文湊到爺爺耳邊,小小聲:“我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寫了個‘近’字提醒他!”
燕雄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大笑:“哈哈哈!好!好小子!有爺爺當年的機靈勁兒!知道暗度陳倉!不過…” 他壓低聲音,老狐貍本色盡顯,“下次幫人,記得要收點‘好處費’,比如…讓他把他家廚子做的醬肘子分你一半?”
剛進門的黃氏恰好聽見,一個眼刀飛過來:“老不修!別教壞我乖孫!” 轉頭對著燕文又笑得慈祥無比,“文兒別聽你爺爺?shù)?!助人為樂是好事!來,奶奶看看小手,寫字累不累?喲,這小手…沾墨汁了?奶奶給你擦擦!”
父親燕安則延續(xù)佛系風格,通常端著一杯茶,坐在旁邊含笑聽著,偶爾問一句:“文兒,今日先生講的,可都明白?” 當燕文奶聲奶氣、條理清晰地把“趙錢孫李”的釋義甚至引申的姓氏故事都復述一遍時,燕安手里的茶杯“哐當”一聲差點沒拿穩(wěn),茶水濺濕了袍角也渾然不覺,只會喃喃道:“好…好…甚好…” 佛光普照的臉上,是壓不住的驕傲光芒。
娘親陳氏最是心細溫柔。她會仔細檢查燕文的小書囊,發(fā)現(xiàn)點心少了,便知他在學堂有了朋友,欣慰地摸摸他的頭;發(fā)現(xiàn)墨汁弄臟了衣袖,也不惱,只柔聲道:“文兒用功是好事,下次小心些便是?!?然后親自牽著他的小手去清洗。
大姐燕蕓則是燕文的“八卦中轉站”兼“情報顧問”。
“文兒文兒!” 燕蕓最喜歡抱著弟弟套話,“那個王瑞家是不是開綢緞莊的?聽說他家有個特別厲害的花樣子師傅?還有那個趙小滿,她娘是不是城西‘胭脂醉’的老板娘?她家新出的口脂顏色好看嗎?” 燕文一邊吃著姐姐剝好的橘子瓣,一邊歪著小腦袋回憶:“王瑞說他家布有蝴蝶…趙小滿說她娘給她抹了紅紅的…像…像二姐練武累了的臉色?!?/p>
路過的燕風:“……” 拳頭硬了!“燕文!你說誰臉像猴屁股?!”
燕文立刻躲到燕蕓身后,探出小腦袋,眨著無辜的大眼:“二姐最好看!像…像早晨的太陽!” 求生欲瞬間點滿。
燕風被這猝不及防的馬屁拍得一愣,隨即得意地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轉頭又對燕文道:“以后在學堂誰欺負你,報二姐的名字!二姐的拳頭專治各種不服!”
燕文的“腹黑”在學堂里日益精進。
一次,那個總愛顯擺自己新毛筆的李錚,故意把墨汁濺了幾滴在燕文剛寫好的大字上,還假惺惺地說:“哎呀,對不住啊燕文,手滑了!”
燕文看著紙上暈開的墨團,小嘴癟了癟,大眼睛里瞬間蓄滿水光,要哭不哭的樣子,看得劉舉人都皺起了眉。李錚有點慌了。
誰知下一秒,燕文吸吸鼻子,指著李錚桌上那方雕工精美的端硯,用全班都能聽到的、充滿“求知欲”的奶音問劉舉人:“先生,李錚哥哥的硯臺真好看!是不是很貴呀?我爹爹說,好硯臺要小心用,不然摔壞了,李伯伯會不會打他手心呀?” 他特意強調了“摔壞了”和“打手心”。
李錚的臉“唰”地白了!他那方硯可是他爹的心頭肉!要是被先生告狀說他不愛惜…他仿佛已經看到老爹的雞毛撣子在招手!
“先…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我?guī)脱辔闹貙?!重寫!?李錚手忙腳亂地搶過燕文的紙,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燕文“破涕為笑”,甜甜地說:“謝謝李錚哥哥!” 轉頭,趁人不注意,對著王瑞偷偷做了個“計劃通”的得意小表情。王瑞在底下默默豎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這事兒不知怎么傳回了燕府,晚飯時成了全家熱議的話題。
燕雄拍案叫絕:“妙??!借力打力!兵不血刃!文兒這招‘以退為進’、‘禍水東引’用得爐火純青!頗有老夫當年談生意的風采!哈哈哈!”
黃氏哭笑不得:“你們爺倆!一個老狐貍一個小狐貍!文兒,以后可不許這樣嚇唬人!”
燕安則一臉佛系沉思:“嗯…文兒懂得利用規(guī)則和他人心理保護自己…也算…一種智慧?” 他努力在“腹黑”和“聰慧”之間找平衡點。
陳氏擔憂地給燕文夾了塊他愛吃的魚腹肉:“文兒,下次直接告訴先生便是,莫要自己費心。”
燕蕓則星星眼:“文兒!干得漂亮!下次教教姐姐怎么治那些嘴碎的婆子!”
燕風最直接:“干得好!下次誰再敢,不用廢話,告訴二姐,二姐幫你把他硯臺‘不小心’捏成粉!” (眾人:“……” )
小燕文扒拉著碗里的飯,聽著家人的“點評”,大眼睛里閃爍著懵懂又狡黠的光。他或許不太懂那些復雜的道理,但他知道,在這個溫暖的家里,他的“小聰明”總能得到回應,無論是爺爺?shù)馁澷p、奶奶的嗔怪、爹爹的佛系解讀、娘親的擔憂、大姐的崇拜還是二姐的武力支持。這份被全然接納的愛與包容,才是他小小“江湖”里,最堅實的后盾和最快樂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