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康蹲在玉米地里數(shù)葉片的第三十一天，突然被玉米須子嗆得打了個噴嚏。這一噴嚏打得驚天動地，不僅震落了幾片葉子，還震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 —— 一個圓滾滾、黃澄澄、埋在土里就能長的東西，叫什么來著？
“土豆！” 他猛地蹦起來，差點被玉米稈絆倒，“對！就是土豆！比玉米還能扛餓，比黃金還值錢！”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飯都顧不上吃，拽著韓忠就往庫房跑。賬本翻得滿天飛，裝種子的陶罐倒了一地，最后在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箱里，找到了半袋皺巴巴的東西 —— 是上次那個西域胡商順帶塞給他的，當(dāng)時他以為是壞掉的紅薯，隨手扔在一邊。
“就是它！” 公孫康捧著土豆，激動得手都在抖。這土豆表皮坑坑洼洼，還有幾個發(fā)了芽，看著像塊營養(yǎng)不良的石頭，可在他眼里，比三車狐皮還珍貴。
韓忠湊過來看了看，皺眉道：“少東家，這不是爛紅薯嗎？上次喂豬，豬都不愛吃。”
“你懂什么！” 公孫康趕緊把土豆藏進(jìn)懷里，“這叫‘海外仙薯’，是蓬萊仙島來的寶貝！吃了能長命百歲，種了能富可敵國！” 他突然想起什么，又翻出那塊包玉米種子的紅綢，小心翼翼地把土豆裹起來，“得給它包裝包裝，不然爹肯定不信?！?/p>
接下來的三天，公孫康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對著那袋土豆研究個不停。他用毛筆給每個土豆編號，記錄它們的形狀、重量，甚至對著發(fā)芽的土豆朗誦自己寫的 “頌歌”：“仙薯仙薯，埋土就活，吃了成仙，種了成佛……”
韓忠路過他窗前，聽見里面念念有詞，搖搖頭對家丁說：“少東家怕是魔怔了，上次對玉米也沒這么上心?！?/p>
家丁小聲嘀咕：“會不會是上次被鮮卑人追，嚇傻了？”
兩人正說著，就見公孫康抱著個紅綢包裹沖出來，眼睛亮得像兩盞燈籠：“韓伯！備馬！我要去見爹！”
公孫康騎著那匹從烏桓換來的白馬，懷里揣著用紅綢裹了三層的土豆，直奔公孫度的書房。路上遇到巡邏的士兵，他還特意勒住馬，掀開紅綢一角炫耀：“看！仙物！”
士兵們看著那塊坑坑洼洼的東西，紛紛低頭憋笑 —— 自從上次見識了 “銅鏡烤螞蟻”，大家對公子的 “仙物” 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公孫度正在處理公文，見兒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jìn)來，懷里還抱著個神秘包裹，就知道沒好事。他放下竹簡，揉了揉太陽穴：“又搞到什么寶貝了？是能讓烏桓人送馬，還是能讓鮮卑人送皮？”
“比那些都厲害！” 公孫康把包裹往案上一放，做了個夸張的手勢，“爹！您瞧好了！這是孩兒千辛萬苦從海外尋來的仙薯！”
他一層層揭開紅綢，露出里面的土豆。公孫度盯著那幾塊灰撲撲的東西，半天沒說話。案上的青銅燈盞跳動著火焰，照亮他臉上的疑惑。
“這…… 就是你說的仙薯？” 太守大人的聲音帶著不確定，“看著跟地里的爛紅薯沒兩樣啊?！?/p>
“那是您不識貨！” 公孫康拿起一個最大的土豆，舉到燈前，“您看這紋路，暗藏天地玄機；這芽眼，凝聚日月精華！據(jù)說當(dāng)年秦始皇派徐福出海，找的就是這東西！”
他唾沫橫飛地描述起來：“這仙薯不用澆水不用施肥，往土里一埋就能長，畝產(chǎn)十石不是夢！吃一口能扛三天餓，吃兩口能打老虎，吃三口……”
“吃三口能成仙？” 公孫度接過話茬，語氣里帶著明顯的調(diào)侃。
“差不多！” 公孫康還真點頭，“而且它能治百病，腰酸背痛、跌打損傷，只要煮一鍋仙薯湯，喝下去立馬見效！”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開始比劃怎么種植、怎么烹飪，仿佛已經(jīng)看到漫山遍野的土豆和堆積如山的財寶。
公孫度看著兒子眉飛色舞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場景有點眼熟 —— 上次推銷玉米種子時，他也是這副德行。太守大人清了清嗓子，正想潑點冷水，就見一條黃狗搖著尾巴跑進(jìn)書房，是府里的老狗 “大黃”，平時最愛跟在公孫度腳邊。
大黃聞到陌生氣味，徑直跑到案前，對著公孫康手里的土豆直嗅，尾巴搖得更歡了。
公孫康正說得興起，見大黃盯著土豆不放，頓時緊張起來：“去去去！這是仙物，不是給你吃的！” 他想把土豆藏起來，卻被公孫度攔住了。
太守大人看著大黃垂涎欲滴的樣子，突然有了主意。他從公孫康手里拿過那個最大的土豆，在手里掂了掂，慢悠悠地說：“既然是仙物，那肯定靈氣充沛，連畜生都能感知到?！?/p>
公孫康沒聽出話里的玄機，還得意地補充：“那是自然！仙薯有靈，能通萬物！”
話音未落，就見公孫度手一揚，把土豆扔向大黃：“那就讓它嘗嘗仙味！”
大黃早就等著這一刻，騰空躍起，精準(zhǔn)地接住土豆，“咔嚓” 一口咬下去，連皮都沒吐，三兩口就吞進(jìn)了肚子。它砸吧砸吧嘴，搖著尾巴看著公孫度，像是在討賞。
整個書房瞬間安靜下來。
公孫康保持著舉著手的姿勢，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圓，仿佛能塞下兩個土豆。他看著大黃搖尾巴的樣子，又看看父親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怎么樣？” 公孫度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仙薯被吃了，也沒見大黃成仙啊?！?/p>
大黃仿佛聽懂了這話，突然打了個飽嗝，晃悠悠地趴在地上，曬著從窗欞照進(jìn)來的陽光，一臉愜意。別說成仙了，連點 “仙氣四溢” 的反應(yīng)都沒有，頂多是多放了個屁。
“這…… 這不可能！” 公孫康終于回過神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一定是吃法不對！仙薯要煮著吃，要配著仙草煮！生吃是沒用的！”
“哦？是嗎？” 公孫度放下茶杯，“那你明天煮一鍋來，讓大黃再試試？”
“爹！” 公孫康急得跳腳，“這是給人吃的！不是給狗吃的！大黃它…… 它沒福氣！” 他看著趴在地上打盹的大黃，心疼得像被剜了一塊肉，“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找來的母薯！能長出一大堆小薯的！”
“行了行了，” 公孫度擺擺手，覺得這兒子實在是荒唐得可愛，“不就是幾塊爛紅薯嗎？想吃我讓廚房給你蒸。別整天‘仙薯仙薯’地喊，傳出去讓人笑話?！?/p>
他站起身，準(zhǔn)備出去巡營，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要是真能種，你就找塊地試試。別又像上次那樣，把玉米吹得天花亂墜，結(jié)果收的還沒種的多?！?/p>
公孫度走后，書房里只剩下公孫康和那條打著盹的大黃。少年看著地上的狗，又看看案上剩下的幾個土豆，突然沖過去對著大黃嚷嚷：“你知道你吃了什么嗎？那是能讓遼東富起來的寶貝！你個沒見識的狗東西！”
大黃被他嚇了一跳，夾著尾巴跑了。公孫康氣得在書房里轉(zhuǎn)圈，踢翻了腳邊的銅爐，打翻了硯臺，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剩下的土豆委屈得差點哭出來。
“太過分了……” 他摸著土豆上的芽眼，“等著吧，等我種出一地仙薯，讓你們都大吃一驚！”
公孫康氣鼓鼓地回到自己院子，把剩下的土豆鎖進(jìn)木箱，還貼上了封條，上面寫著 “閑人勿動，狗更勿動”。韓忠見他臉色難看，端來一碗甜湯安慰：“少東家，太守爺也是跟您開玩笑呢?！?/p>
“開玩笑？” 公孫康舀了一勺湯，氣呼呼地說，“他把我的母薯喂狗！那可是能長出百八十斤仙薯的！” 他突然眼睛一亮，“對了！大黃吃了仙薯，說不定能生出‘仙狗’！韓伯，你去盯著大黃，要是它有什么異常，立馬告訴我！”
韓忠哭笑不得：“少東家，一條狗能有什么異常？最多是多拉幾泡屎。”
“那可不一定！” 公孫康放下湯碗，“萬一大黃突然會說話了呢？萬一它長出翅膀了呢？這都是仙薯的威力！”
接下來的幾天，公孫康真的派家丁去盯著大黃。家丁們每天蹲在狗窩旁，記錄大黃的吃喝拉撒，從 “早上吃了三碗剩飯” 到 “下午在院子里追蝴蝶”，事無巨細(xì)，最后匯總成一本《仙薯與犬類變異觀察報告》。
公孫度偶然看到這份報告，氣得把公孫康叫到面前，指著報告上 “大黃今日排便三次，形狀正常，未發(fā)現(xiàn)仙氣” 的字樣，又好氣又好笑：“你要是把這份心思用在練兵上，遼東的軍隊早就天下無敵了！”
公孫康卻振振有詞：“爹，這叫科學(xué)觀察！沒有數(shù)據(jù)怎么證明仙薯的神奇？再說了，現(xiàn)在是和平年代，發(fā)展農(nóng)業(yè)才是重中之重！”
他見父親臉色緩和，趕緊趁熱打鐵：“爹，您就給我一塊地吧，不用太大，半畝就行。我要是種不出仙薯，就把那三車狐皮還給鮮卑人！”
公孫度看著兒子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突然想起他小時候拿著泥巴當(dāng)玉璽的模樣，心里軟了下來。他嘆了口氣：“庫房后面有片荒地，你要種就去種吧。別又像上次那樣，把好地給我霍霍了?！?/p>
得到父親的許可，公孫康比中了頭獎還高興。他立馬組織家丁翻地，親自給土豆切塊，每個塊上都要留兩個芽眼，美其名曰 “雙保險育種法”。他還搞了個隆重的 “播種儀式”，自己穿著新做的錦緞袍子，拿著鑲銀的鋤頭，對著土地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詞：“土地神土地神，保佑仙薯長精神，結(jié)得像南瓜，甜得像蜂蜜……”
韓忠站在一旁，看著少東家對著土地磕頭，忍不住跟家丁小聲說：“上次種玉米也沒見這么隆重，看來這仙薯在公子心里，比玉米金貴多了?！?/p>
家丁點頭：“可不是嘛，聽說為了這事，還跟大黃結(jié)仇了，見一次罵一次?！?/p>
兩人正說著，就見公孫康拿起一塊土豆種，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坑里，蓋土?xí)r還特意用手拍了拍，仿佛在照顧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陽光照在他臉上，映出滿滿的期待。
土豆種下后，公孫康比伺候親爹還上心。天不亮就去地里查看，晚上提著燈籠去巡視，生怕被鳥啄了、被蟲咬了。他搞了個 “仙薯生長日志”，每天記錄溫度、濕度，甚至畫下土豆苗的生長曲線，雖然那些曲線歪歪扭扭，根本看不出規(guī)律。
有天夜里下暴雨，他擔(dān)心土豆被淹，披著蓑衣在地里守了一夜，結(jié)果淋了雨發(fā)了高燒。躺在床上還不忘叮囑韓忠：“記得給地里排水，仙薯怕澇……”
韓忠看著他燒得通紅的臉，無奈地?fù)u搖頭：“少東家，您這是何苦呢？就算這仙薯真能長，也犯不著這么拼命啊?！?/p>
“你不懂！” 公孫康咳嗽著說，“這是改變遼東命運的機會！等仙薯豐收了，咱就不用再跟烏桓人換馬，跟鮮卑人換皮了！咱自己就能吃飽，還能賣給別人！” 他越說越激動，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到時候，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遼東有仙薯，吃了能成仙！”
韓忠沒敢告訴他，昨天他去地里看了，只有幾棵瘦弱的芽破土而出，看著還沒野草壯實。
公孫度來看他時，見他床頭還擺著那本《仙薯生長日志》，忍不住拿起來翻了翻。當(dāng)看到 “今日發(fā)現(xiàn)一只螞蟻爬過仙薯地，疑似被仙氣吸引” 的記錄時，太守大人的嘴角抽了抽。
“你呀，” 他放下日志，“要是把這份執(zhí)著用在正途上，何愁大事不成?！?/p>
“這就是正途??！” 公孫康急道，“爹，您就等著瞧吧！等我的仙薯豐收了，我就煮一大鍋，請全城的人吃，讓他們都見識見識仙薯的神奇！”
公孫度沒再反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養(yǎng)病，等病好了再去看你的仙薯?！?/p>
走出房門，太守大人對韓忠說：“多派幾個人去幫幫少東家，別讓他真把自己折騰病了?！?/p>
韓忠點頭應(yīng)是，心里卻在想：怕是幫也沒用，少東家對這仙薯，已經(jīng)著了魔了。
幾天后，公孫康的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沖到土豆地?？粗菐卓檬萑醯木G芽，他非但沒失望，反而興奮地大喊：“長出來了！真的長出來了！我說過仙薯有靈的！”
他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又開始記錄：“仙薯苗出土第三天，身高三寸，葉片兩片，精神狀態(tài)良好，未發(fā)現(xiàn)病蟲害……”
陽光照在土豆苗上，也照在公孫康認(rèn)真的臉上。遠(yuǎn)處傳來大黃的叫聲，他抬頭瞪了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小心翼翼地給土豆苗澆水。
在這個 191 年的春天，遼東太守府的荒地里，幾棵瘦弱的土豆苗在風(fēng)中搖晃。而一個堅信它們能讓人成仙的少年，正蹲在地里，描繪著一個由土豆構(gòu)成的、荒誕卻又充滿希望的未來。至于那條吃掉 “仙薯” 的大黃，大概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自己一口吞下的，竟是少年心中撬動天下的 “杠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