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處的晨霧總帶著三分清冽，七分溫潤，像極了此刻守在寒室門外的藍曦臣。檐角的銅鈴被風拂得輕響，他卻只盯著那扇緊閉的木門，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暗紋——那是溫情親手繡的纏枝蓮，針腳里藏著她獨有的、帶著藥草香的溫柔。寒室周遭的玉蘭花開得正好，白瓣沾著晨露，簌簌落在他玄色的袍角，他卻渾然未覺。
寒室內，溫情正經歷著生產前最磨人的時刻。本該順遂的孕期在昨夜忽然起了變故，靈力如斷線的珠串般滯澀難行，小腹墜痛一陣陣襲來，額上的冷汗浸濕了鬢發(fā)。她攥著錦被的手泛白，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卻咬著唇不肯發(fā)出半分痛呼。穩(wěn)婆在一旁急得額頭冒汗，反復叮囑著發(fā)力的訣竅，直到產程進入最關鍵的時刻，才終于急喚“夫人用力”，溫情這才泄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那聲音里藏著的堅韌，讓一旁幫忙的侍女都紅了眼眶。
“兄長。”藍忘機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貫的清冷，卻難得摻了些擔憂，“兄嫂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他身側的魏無羨雖沒說話，卻不停地捻著衣角，足尖在青石板上碾出淺淺的痕跡，顯然也急得夠嗆。
藍曦臣轉過身，眼底的紅血絲藏不住徹夜未眠的焦灼。他素來是世家楷模，端方自持如松如竹，可此刻玄色云紋的外袍竟微微褶皺，連束發(fā)的玉簪都歪了半分?！巴鼨C，”他聲音微啞，喉結滾動著，“阿情靈力本就因早年耗損而虛浮，此番又是雙胎……”話未說完，便被寒室內突然響起的清亮啼哭打斷。那哭聲像道驚雷劈開了云深不知處的靜謐，帶著破釜沉舟的力量，撞得檐角銅鈴都輕輕震顫。藍曦臣猛地攥緊了拳，指節(jié)泛白，連呼吸都忘了，只覺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蹦出來。緊接著，又是一聲啼哭響起，比前一聲更顯嬌柔，卻同樣中氣十足，兩道哭聲交疊在一起，像兩把最靈動的樂器，奏響了新生的樂章。
“生了！生了！是龍鳳胎！”穩(wěn)婆喜氣洋洋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藍曦臣幾乎是踉蹌著推門而入，玄色的袍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微風。
屋內還彌漫著淡淡的草藥香，那是溫情早早就備好的安神藥劑。她側臥在榻上，臉色蒼白如紙，唇邊卻凝著一抹虛弱的笑，鬢邊的碎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臉頰上，更顯楚楚動人。她身側的錦被里，躺著兩個小小的襁褓，一個裹著玄色襁褓的男嬰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他，眼珠黑得像浸在水里的墨玉，另一個裹著淺紫襁褓的女嬰則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小嘴巴還在無意識地咂著，模樣乖巧得緊。
“曦臣……”溫情抬手想碰他，卻被他快步上前按住。藍曦臣蹲在榻邊，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微涼的手，指腹擦過她手背上的薄繭——那是常年制藥、執(zhí)針留下的痕跡，深淺不一的紋路里，藏著她半生的堅韌。素來溫潤的眼眸突然涌上熱意，他低頭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個輕吻，那吻帶著珍視與心疼，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辛苦你了，阿情。”
溫情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眼角沁出的淚混著汗滑落，滴在錦被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多大的人了，還掉眼淚。你看，他們多精神。”
藍曦臣這才敢看向那兩個小生命。男嬰不知何時醒了，小手揮舞著，藕節(jié)般的胳膊蹬踹著，似乎想抓住他垂落的發(fā)絲，眉眼間竟有幾分他的影子，尤其是那雙眼，清亮得像含著云夢的水光，顧盼間滿是靈氣。女嬰則乖巧些，睫毛纖長濃密，膚色隨了溫情，是暖融融的蜜色，小拳頭攥得緊緊的，仿佛握著全世界的安穩(wěn)。
穩(wěn)婆抱著孩子湊過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藍宗主您瞧，這小哥兒眉眼多俊，小娘子多水靈，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小哥兒哭聲洪亮，將來定是個有擔當的；小娘子雖嬌柔，那小拳頭握得緊，也是個有主意的呢?！?/p>
藍曦臣伸手，指尖剛碰到男嬰的臉頰，那小家伙竟抓住他的手指，狠狠啃了一口，力道不大，卻癢得他心尖都顫了。他低笑出聲，眼底的焦灼盡數散去，只剩下化不開的溫柔：“是我們藍家的好孩子?！?/p>
此時藍啟仁已帶著幾位長老趕來，見母子平安，素來嚴肅的臉上也露出淺淡笑意，撫著胡須的手都輕快了幾分?！瓣爻?，”他目光落在兩個嬰孩身上，語氣帶著長輩的慈愛，“既已平安降生，該給孩子取名了。”
藍曦臣頷首，目光轉向溫情：“阿情，你可有想法？”
溫情累得眼皮都快抬不起來，卻努力笑著搖頭：“你取吧，我信你?！彼浪{曦臣心思細膩，取的名字定是極好的。
藍曦臣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男嬰身上。窗外的晨光恰好斜斜照進來，穿過雕花窗欞，落在孩子臉上，給他周身鍍了層金邊，像極了當年在云深不知處藏書閣里見過的一塊瑾玉，溫潤通透，卻自有風骨?！熬徒小帯?，”他輕聲道，聲音里帶著鄭重，“藍軒。”
“軒者，氣宇軒昂，”藍啟仁接口道，眼中帶著贊許，“亦是窗欞之意，愿他心向光明，通透磊落。好名字。”
藍曦臣點頭，又看向女嬰。她不知何時醒了，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他，眼珠轉動間，像極了溫情藥圃里那些破繭的蝴蝶，輕盈靈動。他想起溫情曾說過，她最喜歡雨后初晴時，藥圃里的蝴蝶落在新生的藥草上，那是劫后余生的希望。“女兒便叫‘蝶羽’，”他聲音更柔了，仿佛怕驚擾了這小小的生命，“藍蝶羽。”
“蝶象征新生，羽寓意自由，”溫情輕聲接道，眼底泛起淚光，那是幸福的淚，“好名字。”
藍曦臣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輕輕寫著兩個字。“軒兒的字，便取‘朝瑾’，”他解釋道，“朝露之清，瑾玉之堅，愿他如晨光般溫暖，如美玉般守正?！?/p>
他又看向女兒，指尖描摹著她小小的輪廓，眼神里滿是縱容：“蝶羽……便隨你意，不必拘于字，若日后她想自己取，便由她去?！彼幌胗靡?guī)矩束縛住這像蝴蝶一樣靈動的女兒。
溫情笑了，這才是藍曦臣，看似循規(guī)蹈矩，實則把所有的縱容都藏在了細節(jié)里。藍啟仁看著這一幕，捋須的手頓了頓。他從未想過，那個從小便以家規(guī)自律、連笑都要講究分寸的大侄子，會有這樣溫柔的一面。寒室雖簡，卻因這對璧人和兩個新生兒，處處透著暖意，連空氣中的藥香都變得甘甜起來。
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云深不知處。弟子們雖不敢喧嘩，卻個個面帶喜色，往來時腳步都輕快了幾分，打理庭院時都忍不住往寒室的方向多瞧幾眼。廚房特意燉了最滋補的參湯，由藍思追小心翼翼地送來——他如今已是藍家的管事弟子，眉眼間褪去了當年的怯懦，多了幾分藍家人的沉穩(wěn)，卻仍記得溫情當年的照拂，送湯時特意加了些她愛吃的蜜棗，還細心地撇去了浮沫。
“情姑姑，姑父。”藍思追將湯碗放在桌上，目光怯怯地看向襁褓，語氣里滿是歡喜，“小公子和小姑娘……真好看?！?/p>
藍曦臣笑著點頭：“思追，以后他們便是你弟弟妹妹了。你是兄長，要多照拂他們。”
藍思追眼睛一亮，用力點頭：“是，姑父！我一定會的！”
他剛退出去，門外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魏無羨的大嗓門隔著老遠就響起來：“大哥！大嫂！恭喜恭喜??！我來看看我的寶貝侄子侄女！”
話音未落，他就拉著藍忘機闖了進來，手里還提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跑動間布包里的東西還發(fā)出叮叮當當的聲響?！澳憧茨憧?，”他獻寶似的打開，里面竟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會跳的木青蛙，會叫的竹鴿子，還有一串用紅繩串起來的小鈴鐺，“這些都是給孩子們玩的，保證他們喜歡！你看這木青蛙，我特意讓手藝最好的師傅做的，一刮就跳，可好玩了！”
藍忘機無奈地輕咳一聲，朝藍曦臣和溫情微微頷首：“兄長，兄嫂，叨擾了?！彪m說著叨擾，眼底卻滿是笑意。
魏無羨早已湊到榻邊，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藍軒的臉蛋：“哎喲，這小子，跟大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是這眼神，比大哥小時候靈動多了！長大了肯定是個受歡迎的！”他又看向藍蝶羽，眼睛更亮了，“這小丫頭，像大嫂！你看這小嘴巴，跟溫姑娘一樣，抿著的時候特傲嬌，肯定是個不好惹的小美人！”
溫情被他逗笑了，累意消了大半：“就你嘴甜?？熳?，看你跑的，滿頭大汗?！?/p>
魏無羨嘿嘿一笑，忽然壓低聲音：“說真的，大哥，你這速度可以??！我跟藍湛還在琢磨給孩子們做什么法器呢，你這都兒女雙全了！回頭可得好好教教我！”
藍忘機在他背后輕輕拍了一下，魏無羨哎喲一聲，卻不怕他，反而湊得更近了：“對了，兄嫂，你這寒室也該添置些東西了，我讓江澄送些云夢的錦緞來，給孩子們做小衣服，保證比藍家這素凈的好看！小孩子就得穿得鮮亮些！”
正說著，門外又傳來江澄的聲音，帶著慣有的不耐煩，卻難掩喜氣：“魏無羨你少胡說八道！錦緞我早就帶來了！用得著你說！”
江澄提著兩個大箱子走進來，身后跟著金子軒和江厭離。江厭離手里還捧著個食盒，笑著說：“溫情妹妹，我做了些蓮子羹，加了些溫補的藥材，你剛生產完，得好好補補身子?！?/p>
金子軒則捧著一個精致的木盒，里面是兩套純金打造的長命鎖，上面刻著“平安”二字，鎖身上還鏨刻著細密的祥云紋。“藍宗主，溫情姑娘，”他溫聲道，“一點心意，愿孩子們歲歲平安，無病無災?！?/p>
江澄打開箱子，里面果然是各色鮮亮的錦緞，紅的像石榴花，粉的像桃花，還有些繡著百子圖的，另有一個小盒子里裝著些小巧的銀飾，長命鎖、小手鐲一應俱全。他別別扭扭地說：“這些……都是阿離挑的，說小孩子穿亮色好看，能壓驚?！?/p>
魏無羨湊過去翻了翻，嘖嘖道：“江澄你可以啊，居然知道挑石榴紅，這顏色多喜慶！看來你還是有點審美的嘛！”
江澄瞪了他一眼，卻沒反駁，目光落在襁褓上時，眼神不自覺地軟了下來。他想起自己小時候，江楓眠和虞紫鳶也是這樣圍著他轉的，心頭忽然一暖，輕聲道：“孩子……很可愛。好好養(yǎng)著吧。”
藍曦臣一一謝過，將長命鎖小心地放在孩子們枕邊。寒室不大，此刻卻擠滿了人，魏無羨的笑聲，江澄的吐槽，江厭離的溫語，金子軒的溫和，還有藍忘機偶爾的附和，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熱鬧的歌，驅散了所有的清冷。
溫情靠在藍曦臣肩頭，看著眼前這一切，忽然覺得，當年在不夜天承受的苦楚，在亂葬崗經歷的顛沛，都成了過眼云煙。她曾以為自己這輩子只能與藥草為伴，孑然一身，卻沒想過，會在云深不知處的寒室里，擁有這樣溫暖的家。
藍曦臣低頭，恰好對上她的目光，兩人相視而笑，無需多言，便懂了彼此心中的圓滿。
傍晚時分，客人們漸漸散去，寒室重歸寧靜。藍曦臣坐在榻邊，借著昏黃的油燈，小心翼翼地抱著藍軒。小家伙似乎餓了，正哼哼唧唧地扭動，小臉皺成一團，他笨手笨腳地學著穩(wěn)婆的樣子拍著，卻把孩子逗得哭了起來，急得額頭都冒汗了。
溫情笑著招手：“把他給我吧，你這笨手笨腳的?！?/p>
藍曦臣一臉無措地把兒子遞過去，看著溫情熟練地解開衣襟喂奶，臉頰微微泛紅，卻舍不得移開目光。藍軒含著奶頭，立刻不哭了，小嘴巴一鼓一鼓的，樣子憨態(tài)可掬。藍蝶羽則乖乖地躺在一旁，小腦袋蹭著母親的手臂，像只滿足的小貓，偶爾發(fā)出一兩聲軟糯的囈語。
“你看，”溫情笑道，“他們跟你一樣，認生。你多抱抱就好了?！?/p>
藍曦臣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撫摸著藍蝶羽的頭發(fā)，那發(fā)絲細軟得像蠶絲，稍一用力就怕弄傷了她?！耙院?，寒室就不冷清了?！彼p聲道，語氣里滿是憧憬。
寒室曾是藍家最清冷的地方，因常年無人居住而積著薄塵。自他與溫情成婚后，才一點點添置了家什——溫情親手繡的帳幔，上面是纏枝蓮與蝴蝶，寓意著他們的結合；他尋來的安神香，是溫情喜歡的百合與艾草混合的味道；窗臺上擺著的藥草，是溫情親手栽種的，隨時可以取用；還有角落里那個裝著孩子們衣物的木箱，里面疊放著柔軟的襁褓和小衣裳。如今，這里有了啼哭，有了笑語，有了奶香味，終于有了家的模樣。
夜深時，孩子們睡熟了，呼吸均勻得像春風拂過湖面，小小的胸脯隨著呼吸起伏，可愛至極。藍曦臣抱著藍軒，溫情抱著藍蝶羽，兩人靠在床頭，借著月光看著彼此，看著懷中的孩子。
“曦臣，”溫情輕聲道，聲音里帶著對未來的期許，“你說，他們長大了會是什么樣子？”
藍曦臣看著兒子皺巴巴的小臉，想象著他日后穿著藍家校服、在藏書閣里讀書的樣子，或許會像他一樣喜歡琴棋書畫，或許會像魏無羨一樣活潑好動，又想起女兒可能會像溫情一樣，在藥圃里追蝴蝶，研究草藥，也可能會像江厭離一樣溫柔賢淑，眼底漾起笑意：“軒兒會是個好孩子，守禮卻不迂腐，有擔當，有溫情。蝶羽……會像你，勇敢又溫柔，有自己的想法，不受束縛?！?/p>
溫情靠在他肩上，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感受著他懷抱的溫暖，忽然覺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窗外的月光落在兩個孩子臉上，像撒了層碎銀，寒室里的藥香與奶香交織，釀成了歲月靜好的味道。
藍曦臣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個輕吻，聲音輕得像夢囈：“阿情，謝謝你?！?/p>
謝謝你，讓我在歷經風雨后，還能擁有這樣的溫暖。
謝謝你，讓云深不知處的寒室，從此有了人間煙火。
夜?jié)u深，銅鈴不再作響，只有兩個小小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寒室里，譜寫出最動聽的樂章。藍軒和藍蝶羽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屬于藍曦臣與溫情的，關于家的故事，也在這一夜，變得更加圓滿。
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