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撕裂了午夜的寂靜。暗影般的跑車如同一頭負傷的兇獸,撞破重重雨幕,碾過濕漉漉的山道,最終沖入半山別墅那如同巨獸蟄伏的陰影之中。刺耳的剎車聲在空曠的車庫激起巨大回響,隨即被厚重的自動門吞噬。
周嶼熄了火,卻沒有立刻下車。車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雨點瘋狂敲打車頂?shù)泥枧韭?,和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黑暗中,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副駕駛座。
沈硯歪倒在昂貴的真皮座椅里,頭顱無力地垂向車窗。雨水和冷汗浸透了他額前幾縷凌亂的黑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蒼白得如同透明石膏的額角。金絲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鏡片后的眼睛緊閉著,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脆弱的陰影。唇色是失血后的淡紫,唇角殘留著一點早已干涸發(fā)暗的、令人心悸的褐紅印記。那身挺括的西裝此刻皺巴巴地裹在他瘦削得驚人的身體上,如同裹尸布般空蕩。他像一尊被徹底打碎、又被倉促拼湊起來的冰冷瓷器,在昏暗中散發(fā)著瀕死的氣息。
每一次微弱的、帶著痛苦氣息的呼吸,都像鋒利的冰錐,狠狠鑿在周嶼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上。辦公室地板上那刺目的猩紅,沈硯倒下時毫無生氣的樣子,此刻與眼前這脆弱到極致的畫面瘋狂重疊!那股滅頂般的恐慌和心臟被攥緊的窒息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他猛地推開車門,冰冷的夜風和暴雨瞬間灌入。他繞到副駕駛,粗暴地拉開車門。濕冷的空氣裹挾著沈硯身上濃烈的藥味、血腥味和一種極其微弱的、屬于他自身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氣息撲面而來。這氣息如此微弱,卻讓周嶼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俯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僵硬,小心翼翼地去解沈硯身上的安全帶。指尖觸碰到對方冰冷濕透的西裝面料時,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沈硯的身體軟綿綿的,毫無支撐力。周嶼咬緊牙關(guān),手臂穿過沈硯的腋下和膝彎,猛地發(fā)力,將人從座椅里抱了出來!
好輕!
沈硯的身體輕得超乎周嶼的想象,仿佛抱著一捧即將消融的冰雪。那冰冷的、隔著濕透衣料傳來的體溫,以及脖頸處感受到的、微弱卻灼熱的呼吸,讓周嶼的呼吸瞬間一窒!他下意識地將人往自己懷里緊了緊,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驅(qū)散那份致命的冰冷,動作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本能的保護欲。
暴雨無情地澆在兩人身上。周嶼用自己的身體為沈硯擋住大半風雨,抱著他,大步?jīng)_向別墅那扇沉重的、如同堡壘入口般的雕花銅門。皮鞋踏在濕滑的石階上,濺起冰冷的水花。
別墅內(nèi)部燈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燈將空曠奢華的空間照得如同白晝,卻驅(qū)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早已接到緊急通知、等候在玄關(guān)的私人醫(yī)生團隊和管家,看到周嶼抱著昏迷不醒、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鬼的沈硯沖進來時,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頂層主臥!快!”周嶼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不容置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抱著沈硯,無視所有人,徑直沖向內(nèi)部電梯。他濕透的西裝外套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水珠順著凌亂的黑發(fā)和冷硬的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琥珀色的瞳孔深處,翻涌著未散的戾氣、濃稠的后怕,以及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死死守護著懷中脆弱生命的瘋狂光芒。
頂層主臥的門被周嶼一腳踹開。
房間寬敞得驚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翻涌的雨夜山景,室內(nèi)卻彌漫著頂級雪松和冷冽礦物的香氛氣息。周嶼小心翼翼地將沈硯放在那張如同云朵般柔軟寬大的床中央。濕透的西裝外套被他粗暴地扯下扔在地上。
“處理干凈!我要他活著!”周嶼對著緊隨而來的醫(yī)生團隊低吼,每一個字都裹著冰碴和血腥味。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沈硯毫無血色的臉,看著他因寒冷和痛苦而微微蜷縮的身體,看著他濕發(fā)下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脖頸…一股難以言喻的焦灼和恐慌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心臟。
醫(yī)生們立刻上前,動作專業(yè)而迅捷。剪開濕冷的襯衫,露出沈硯瘦削蒼白、肋骨清晰可見的上身。皮膚冰冷,心電監(jiān)護儀的電極片貼上胸膛,屏幕上顯示出微弱而紊亂的波形。留置針重新建立靜脈通道,透明的液體開始滴注。血壓袖帶充氣,發(fā)出單調(diào)的機械聲。氧氣面罩覆蓋住沈硯大半張臉,白色的霧氣隨著他微弱的呼吸在罩壁上凝結(jié)又消散。
周嶼如同困獸般,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煩躁地踱步。濕透的襯衫緊貼著后背,帶來冰冷黏膩的觸感,他卻渾然不覺。每一次醫(yī)生低聲的交流,每一次儀器發(fā)出的輕微報警,都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幾欲斷裂。他只能死死攥緊拳頭,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試圖用這尖銳的痛感來壓制心底那滅頂?shù)目只藕鸵环N…陌生的、讓他極度不適的無力感。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緩慢爬行。窗外暴雨如注,沖刷著玻璃,發(fā)出沉悶的嗚咽。
終于,主治醫(yī)生摘下聽診器,走到周嶼面前,臉色凝重:“周先生,沈先生情況暫時穩(wěn)定住了。體溫過低,嚴重脫水,電解質(zhì)紊亂,胃部粘膜損傷嚴重,有再次出血風險。最關(guān)鍵的是…”醫(yī)生頓了頓,語氣極其嚴肅,“…他身體透支太嚴重了!免疫系統(tǒng)幾乎崩潰,任何一點感染都可能引發(fā)災難性后果!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不是藥,是絕對的、不受任何打擾的靜養(yǎng)!是時間!否則…”
醫(yī)生后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那沉重的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周嶼沉默地聽著,目光越過醫(yī)生,落在床上那個被各種儀器管線纏繞的、如同精致人偶般的沈硯身上。他臉上的戾氣緩緩褪去,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復雜的疲憊。他揮了揮手,示意醫(yī)生團隊可以離開。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巨大的空間被死寂填滿,只剩下心電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嘀…嘀…”聲,氧氣面罩輕微的呼吸聲,以及窗外永無止境的雨聲。
周嶼緩緩走到床邊,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他在床邊的單人沙發(fā)里坐下,身體陷進柔軟的皮質(zhì)中,卻感覺不到絲毫舒適。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毫無阻礙地審視著昏迷中的沈硯。
卸下了所有冰冷防備和尖銳鋒芒的沈硯,脆弱得讓人心驚。蒼白的皮膚在柔和的床頭燈下幾乎透明,能看到皮下細小的青色血管。濃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蓋著眼瞼,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鼻梁挺直,唇色淡得幾乎沒有顏色。氧氣面罩下,每一次微弱卻規(guī)律的呼吸,都牽動著周嶼的心跳。
這就是那個在商場上以冷酷精準著稱的“冰山總裁”?這就是那個在絕境中爆發(fā)出玉石俱焚般力量的對手?此刻的他,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易碎的琉璃娃娃。
一種極其陌生的、帶著鈍痛感的情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嶼冰冷堅硬的心湖中漾開一圈圈漣漪。不是掌控欲,不是對手被擊敗的快感,而是…一種近乎心疼的憐惜?一種想要拂去他所有痛苦、守護這份脆弱的沖動?
周嶼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念頭驚住了!他猛地甩頭,試圖將這荒謬的“軟弱”驅(qū)逐出去。他是Zero!是注定要重塑規(guī)則的執(zhí)火者!沈硯只是他棋盤上最重要的一顆棋子!他只是不能允許這顆棋子以這種方式退場!僅此而已!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看向窗外翻涌的雨夜。然而,沈硯那微弱卻清晰的呼吸聲,卻如同魔咒般縈繞在他耳邊,將他的心神牢牢釘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一些。心電監(jiān)護儀平穩(wěn)的“嘀…嘀…”聲,成了這死寂空間里唯一的催眠曲。極度的疲憊和緊繃后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周嶼靠在沙發(fā)里,布滿血絲的眼睛終于支撐不住,緩緩闔上。然而,即使在意識模糊的邊緣,他的耳朵依舊捕捉著床上那細微的聲響,如同最忠實的哨兵。
混沌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包裹著沈硯的意識。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無邊無際的沉重和冰冷。身體仿佛被碾碎重組過,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胃部是持續(xù)不斷的、如同被無數(shù)根燒紅鋼針穿刺攪動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脆弱的臟器,帶來窒息般的痙攣。
他掙扎著,在無邊的痛苦深淵中沉浮。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時而飄向虛無,時而被尖銳的痛楚強行拉回。
冷…深入骨髓的冷…仿佛赤身裸體被拋入極地的冰海…
熱…滅頂般的灼熱…如同巖漿在血管里奔流,要將他從內(nèi)到外焚燒殆盡…
冰火交織的地獄里,一個低沉而模糊的聲音,如同穿過厚重濃霧的燈塔,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張嘴…沈硯…聽話…把藥吃了…”
那聲音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笨拙的耐心,還有一種…被壓抑的焦灼?
沈硯的意識被這聲音短暫地拉回現(xiàn)實。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水霧。慘白的天花板在搖晃,刺眼的光源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扎進他的眼球。劇烈的頭痛和胃部的絞痛同時襲來,讓他發(fā)出一聲極其壓抑、如同瀕死小獸般的痛苦嗚咽:“呃…”
“醒了?”那個低沉的聲音陡然靠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連說話者自己都未發(fā)現(xiàn)的驚喜。
一張模糊卻極具壓迫感的臉湊到了近前。輪廓深邃,眉骨很高,緊蹙的眉頭下,琥珀色的瞳孔在刺眼的光線下收縮著,里面清晰地映著自己痛苦扭曲的臉龐。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審視或掌控,而是一種…復雜的、翻涌著擔憂和某種沈硯無法理解的專注?
周嶼?
沈硯混沌的大腦艱難地處理著這個信息。他怎么在這里?這里…是哪里?不是醫(yī)院…也不是他的辦公室…
“水…”沈硯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過喉嚨,干裂的嘴唇翕動著,每一個音節(jié)都牽扯著劇痛。
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端著一杯溫水湊到了他的唇邊。動作有些僵硬,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沈硯本能地抗拒著,想偏開頭。然而,身體虛弱到了極致,連這樣微小的動作都成了奢望。微溫的水流帶著一種奇異的清甜氣息,潤濕了他干裂的唇瓣和火燒火燎的喉嚨。那清甜的味道似乎帶著某種鎮(zhèn)定效果,稍稍緩解了喉頭的灼痛和胃部的痙攣。他如同沙漠中瀕死的旅人,貪婪地汲取著這甘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著。
“慢點…”周嶼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沈硯從未聽過的、近乎溫和的沙啞。他笨拙地用另一只手,輕輕托住沈硯的后頸,幫助他稍稍抬起頭,方便飲水。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沈硯冰冷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如同靜電般的戰(zhàn)栗。
一杯水很快見了底。沈硯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復了一些,但身體的痛苦并未遠離。他重新閉上眼,眉頭因持續(xù)的絞痛而緊鎖著,冷汗再次浸濕了額前的碎發(fā)。
“藥?!敝軒Z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又奇異地揉進了一絲…哄勸?
幾粒白色的藥片被送到了沈硯唇邊。濃重的苦澀藥味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沈硯下意識地皺眉,抗拒地抿緊了嘴唇。他討厭這種被掌控、被強行喂藥的感覺!尤其是在周嶼面前!
“張嘴!”周嶼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絲被拒絕的焦躁和不耐煩,“沈硯!別逼我用強!”
沈硯依舊緊閉著唇,用沉默進行著最后的、微弱的抵抗。身體的虛弱讓他無法反抗,但骨子里的倔強和那深入骨髓的、對周嶼的警惕與抗拒,讓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恩賜”。
僵持。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沈硯壓抑的痛苦喘息和心電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嘀…嘀…”聲。
周嶼看著沈硯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線,看著他因痛苦而微微顫抖的睫毛,看著他額角不斷滾落的冷汗…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種…被徹底無視的挫敗感,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心臟。他引以為傲的掌控力,在這個虛弱得不堪一擊的男人面前,竟然如此無力!
他猛地俯下身,另一只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沈硯的下頜!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和對方因疼痛而瞬間繃緊的肌肉,讓周嶼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他沒有松開,反而微微用力,迫使沈硯張開了嘴。
“唔…”沈硯發(fā)出一聲屈辱的悶哼。
藥片被粗魯?shù)厝肟谥?。緊接著,杯沿再次抵住了沈硯的唇,溫水流了進來。周嶼的動作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粗暴,水流嗆得沈硯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痛苦地蜷縮著,眼角因劇烈的嗆咳而溢出生理性的淚水。
“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死寂的房間里回蕩。
周嶼看著沈硯咳得撕心裂肺、痛苦蜷縮的樣子,看著他蒼白臉上那刺目的淚痕,剛才強行喂藥的粗暴動作仿佛瞬間被凍結(jié)。一股強烈的、如同被滾油煎炸般的懊悔和一種尖銳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松開了捏著沈硯下頜的手,甚至有些慌亂地想要去拍撫沈硯劇烈起伏的背脊。
“你…”他的手抬到半空,卻僵住了??粗虺幰蚩人远討K白的臉色,看著他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屈辱…那只手最終頹然落下。周嶼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近乎無措的狼狽。他煩躁地低吼了一聲,猛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沈硯,胸膛劇烈起伏著。
過了好一會兒,沈硯的咳嗽才漸漸平息下來。他無力地癱軟在床上,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聲。身體的痛苦和精神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閉上眼,不再看那個背對著他的、如同困獸般焦躁的身影。一滴冰冷的淚珠,無聲地滑落鬢角,沒入枕頭深處。
房間里只剩下沈硯壓抑的喘息聲,和窗外漸漸瀝瀝、仿佛永無止境的雨聲。
周嶼背對著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沉沉的雨夜,玻璃上倒映著他自己模糊而陰郁的身影,以及身后床上那個蜷縮著的、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輪廓。
他煩躁地扒了扒自己濕漉漉的頭發(fā),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沈硯下頜冰冷的觸感和因疼痛而繃緊的肌肉紋理。剛才強行喂藥時沈硯那痛苦屈辱的眼神,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他的腦海里,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和一種…前所未有的、讓他極度不適的懊悔。
他為什么要那么做?
是因為沈硯的抗拒激怒了他?還是因為看到他痛苦的樣子,自己內(nèi)心深處那股無處發(fā)泄的恐慌和無力感在作祟?
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和掌控力呢?在那個瀕臨破碎的對手面前,為何會如此輕易地土崩瓦解?
周嶼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落地玻璃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玻璃劇烈地震顫著,倒映出他扭曲而痛苦的表情。
力量!他擁有Zero的力量!可以輕易摧毀一個商業(yè)帝國,可以改寫網(wǎng)絡(luò)規(guī)則,可以將無數(shù)人的命運玩弄于股掌!可為什么…面對床上那個連呼吸都困難的男人,他卻感到如此…無力?!甚至…連喂他吃下救命的藥,都只能以傷害和屈辱的方式進行?!
一種巨大的挫敗感和一種陌生的、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虛脫感,席卷了周嶼。他緩緩滑坐在地毯上,背靠著冰冷的玻璃窗。昂貴的絲絨襯衫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而疲憊的線條。他將臉深深埋進屈起的膝蓋里,寬闊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著。
時間在死寂和雨聲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方向傳來一聲極其細微、帶著痛苦氣息的呻吟。
周嶼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透過凌亂的黑發(fā)縫隙,望向大床。
沈硯似乎陷入了更深的不安。即使在昏睡中,他的眉頭依舊緊鎖著,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蒼白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在柔和的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他的身體無意識地微微蜷縮著,仿佛在抵御著無形的寒冷和痛苦。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動,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囈語,破碎而微弱。
“…冷…”
“…疼…”
“…公司…”
斷斷續(xù)續(xù)的字眼,如同破碎的冰晶,砸在周嶼的心上。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沉重的痛苦和深沉的憂慮。
周嶼看著,聽著。胸腔里那股翻涌的煩躁和戾氣,如同被這細微的痛苦呻吟一點點澆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復雜、讓他感到陌生而心悸的情緒——一種近乎憐惜的鈍痛,一種想要撫平他所有痛苦褶皺的沖動。
他掙扎著站起身。腳步因為久坐而有些虛浮。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深陷在痛苦夢魘中的沈硯?;椟S的燈光勾勒出對方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輪廓,那緊蹙的眉頭、布滿冷汗的額頭、微微顫抖的身體…都像一根根無形的絲線,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笨拙,伸出手,探向沈硯的額頭。
指尖觸碰到一片滾燙的濕冷!
高燒!那持續(xù)的低熱,在身體極度虛弱和情緒劇烈波動下,終于爆發(fā)了!
周嶼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收回手,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對著外面低吼:“醫(yī)生!他發(fā)燒了!”
很快,醫(yī)生帶著護士匆忙進來。量體溫,聽心肺,檢查傷口…39.8°C的高溫讓醫(yī)生臉色凝重。退燒針劑被迅速注入留置針的輸液管路,冰袋用柔軟的毛巾包裹著,小心地敷在沈硯的額頭和腋下。
周嶼站在一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看著醫(yī)生和護士忙碌,看著冰涼的毛巾貼上沈硯滾燙的額頭時,對方在昏迷中發(fā)出的一聲無意識的、如同幼獸般的舒服喟嘆…他的目光死死釘在沈硯臉上,琥珀色的瞳孔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
藥物和物理降溫似乎起了一些作用。沈硯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wěn)。但他似乎陷入了更深層的昏睡,不再有囈語,只是安靜地躺著,像一個失去了所有生氣的布娃娃。
醫(yī)生處理完畢,低聲向周嶼匯報了情況,留下護士觀察,才憂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房間里再次只剩下他們兩人,和一個沉默的護士。
周嶼揮退了護士。他走到床邊,看著沈硯額頭上那塊被冰袋壓著、邊緣已經(jīng)融化濕潤的毛巾。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碰了碰毛巾的邊緣。冰冷的水汽沾濕了他的指尖。
他沉默地拿起旁邊水盆里備用的、浸泡在冰水中的新毛巾,擰干,替換下沈硯額頭上那塊已經(jīng)變溫的舊毛巾。動作依舊帶著最初的笨拙,卻比之前輕柔了許多。冰冷的毛巾貼上滾燙的皮膚時,沈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嚶嚀。
周嶼的手指僵在半空。他看著沈硯因高燒而泛著不正常潮紅的、卻依舊蒼白脆弱的臉頰,看著他微微顫動的睫毛…胸腔里那股陌生的、尖銳的悸動感再次洶涌而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清晰!
他猛地收回手,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灼傷。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巨大的水晶吊燈光芒落在他身上,將他沾著血跡、狼狽不堪的身影投在光潔的地面上,顯得格外孤寂。
他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那里,正傳來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如同擂鼓般的轟鳴。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剛才指尖觸碰到的、沈硯滾燙的體溫,伴隨著那聲細微痛苦的呻吟,伴隨著他毫無防備的脆弱睡顏…
不是對手。
不是棋子。
不是需要被清洗的障礙。
那是什么?
周嶼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床上那個在病痛中沉浮的身影,琥珀色的瞳孔深處,是翻涌的驚濤駭浪和一種近乎恐懼的茫然。
冰冷的囚籠之內(nèi),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融化、裂變。無聲的硝煙尚未散盡,另一種更加致命、更加無法掌控的熔巖,已在冰封的廢墟之下,開始無聲地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