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如同流淌的液態(tài)彩虹，將“迷城”酒吧招牌上扭曲的哥特字母浸染得光怪陸離。震耳欲聾的電子鼓點穿透厚重的隔音門板，撞擊著街道上濕冷的空氣，混雜著引擎的咆哮和隱約的尖叫，構(gòu)成城市午夜最原始的交響。周嶼推開那扇沉重的、鑲嵌著暗色玻璃的黃銅大門，聲浪與混雜著濃烈雪茄、高級香水、汗液和酒精蒸騰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瞬間將他吞沒。
他穿過光影交錯、人影攢動的大廳，如同摩西分開紅海，所過之處，喧囂被無形的氣場劈開一條縫隙。那些原本沉浸在律動中、或是在曖昧光影里耳鬢廝磨的男男女女，下意識地側(cè)身、避讓，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這個裹挾著凜冽山巔氣息的男人吸引。他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在光怪陸離的射燈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領(lǐng)口松開一粒紐扣，露出緊實的喉結(jié)?？∶辣迫说哪樕蠜]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宇間一道深刻的刻痕和眼底那片沉寂的冰冷，如同最堅硬的寒冰，將試圖靠近的暖昧與試探凍結(jié)粉碎。
侍者訓(xùn)練有素地將他引向二樓VIP區(qū)。這里的氛圍陡然沉靜下來，厚重的天鵝絨帷幕隔絕了樓下大部分噪音，空氣里彌漫著頂級單一麥芽威士忌的醇厚橡木香和雪茄的悠長煙霧。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幕墻外，是城市璀璨如星河般的夜景，無聲流淌。周嶼在角落一張寬大、包裹著深色皮革的沙發(fā)里坐下，位置隱蔽而居高臨下，如同蟄伏在暗影中的猛獸，琥珀色的瞳孔冷漠地掃視著下方舞池里沸騰的欲望。
“周少，您的麥卡倫25年，不加冰。”侍者恭敬地奉上水晶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昏暗燈光下蕩漾著深邃的光澤。
周嶼沒有碰那杯酒。他只是向后靠進(jìn)沙發(fā)深處，指間不知何時已夾上了一支點燃的、粗壯的哈瓦那雪茄。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側(cè)臉輪廓。他需要這里的喧囂，需要這濃烈的、混合著墮落與放縱的氣息，來麻痹神經(jīng)，驅(qū)逐那個如同鬼魅般盤踞在他腦海里的蒼白身影。樓下舞池里扭動的肢體，男女間赤裸的挑逗與調(diào)笑，都成了他眼中空洞的背景板，無法激起一絲漣漪。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掠過那些光影明滅的角落。然后，毫無預(yù)兆地，在一處被巨大綠植陰影半掩著的、相對僻靜的區(qū)域，凝固了。
那里，一束孤冷的藍(lán)色追光，像一捧凝固的月光，靜靜籠罩著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鋼琴前，坐著一個男人。
純白的絲質(zhì)襯衫，袖口一絲不茍地挽至小臂中段，露出清瘦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挺括的黑色西褲包裹著修長筆直的腿。側(cè)影在藍(lán)色光暈下，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帶著清冷禁欲感的線條。金絲眼鏡的鏡片反射著冷光，遮住了眼眸，只留下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他微微低著頭，額前幾縷墨黑的碎發(fā)垂落，遮住了光潔的額頭，整個人如同冰封在喧囂邊緣的一座孤島，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疏離與脆弱。
沈硯。
周嶼指間的雪茄猛地一頓，長長的煙灰簌簌落下，燙在他昂貴的西褲上，留下一個微小的焦痕。他卻渾然未覺。胸腔里那顆沉寂的心臟，如同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驟然爆發(fā)出沉悶而劇烈的轟鳴！血液在瞬間涌向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被凍結(jié)！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線下驟然收縮，死死地鎖定了那個藍(lán)色光暈下的身影。
他怎么會在這里？！
這個認(rèn)知帶著荒謬的沖擊力，瞬間擊潰了周嶼刻意構(gòu)筑的冰冷壁壘。那個應(yīng)該待在智創(chuàng)頂層、在文件堆里重建秩序、用理性與鋼鐵意志武裝到牙齒的男人，那個胃痛發(fā)作時需要靠藥片和意志力強(qiáng)撐的男人，此刻卻出現(xiàn)在這個充斥著欲望與墮落的午夜場！他面前的水晶杯里，盛著半杯剔透的、冰球正在緩慢融化的琥珀色液體——一杯明顯被喝過的威士忌！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混雜著冰冷的恐慌，如同火山熔巖般在周嶼胸腔里翻騰、炸裂！他幾乎要立刻起身，沖過去，將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從鋼琴前拽起來，質(zhì)問他到底在發(fā)什么瘋！難道他忘了自己那副破敗的身體？忘了那場暴雨夜撕心裂肺的痛苦？忘了醫(yī)生嚴(yán)苛的禁令？！
然而，沈硯動了。
他那雙在冷光下顯得異常蒼白、指節(jié)分明的手，緩緩抬起，懸停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方。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停頓，仿佛在積蓄某種力量，又像是在無聲地抗拒著什么。然后，指尖落下。
不是貝多芬的恢弘命運，不是肖邦的華麗夜曲，也不是任何一首廣為人知的經(jīng)典。
一串破碎的、帶著強(qiáng)烈實驗色彩的音符，突兀地在相對安靜的二樓空間里響起。
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生銹的鐵皮屋頂，帶著金屬的震顫和冰冷的回響；又像是從幽深海底傳來的、被巨大水壓扭曲的鯨鳴，悠遠(yuǎn)、孤寂、充滿無法言說的悲愴。旋律支離破碎，節(jié)奏變幻莫測，充滿了不和諧的尖銳沖突，卻又在混亂中隱隱透出一股強(qiáng)大的、試圖掙脫束縛的內(nèi)在張力。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從靈魂深處艱難擠出的嘆息，帶著壓抑的痛楚、冰冷的憤怒、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迷茫。
這琴聲，與樓下震耳欲聾的電子樂格格不入，更與這奢靡放縱的環(huán)境形成刺目的反差。它像一把無形的、帶著鋸齒的冰刃，強(qiáng)行劈開了“迷城”紙醉金迷的表象，暴露出其下冰冷、混亂、充滿痛苦掙扎的真實內(nèi)核。
周嶼坐在陰影里，身體僵硬如鐵。琥珀色的瞳孔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這琴聲…他從未聽過沈硯彈琴，更從未想過，這個在商場上以冷酷精準(zhǔn)著稱的對手，指尖流淌出的竟是如此…絕望而暴烈的樂章！每一個破碎的音符，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心防上！
他仿佛透過這扭曲的旋律，看到了暴雨夜沈硯蜷縮在冰冷地板上嘔血的蒼白；看到了山頂書房里他翻閱詩集時鏡片后一閃而過的柔軟；看到了他離開時拖著行李箱、背脊挺直卻微微顫抖的決絕；更看到了此刻，他坐在這喧囂邊緣，用酒精和這混亂的琴聲對抗著身體深處某種無法言說的酷刑！
那個被他強(qiáng)行喂藥時眼中屈辱冰冷的怒火，那個在他懷里因高燒而顫抖的脆弱，那個在商業(yè)談判桌上精準(zhǔn)反擊的鋒利…所有的畫面碎片，都被這詭異的琴聲串聯(lián)起來，瘋狂撕扯著周嶼的神經(jīng)！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周嶼手中的水晶杯被他失控的力道捏碎！鋒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冰涼的威士忌混合著溫?zé)岬孽r血，瞬間染紅了他的手指和昂貴的西裝褲腿。劇痛傳來，他卻仿佛失去了知覺。琥珀色的液體和刺目的鮮血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不規(guī)則的污跡。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周身散發(fā)的凜冽寒氣瞬間讓周遭幾個試圖靠近的男女噤若寒蟬，驚恐地退開。
他無視了掌心的刺痛，無視了褲腿的狼藉，更無視了周圍驚疑不定的目光。他的視線如同淬火的鎖鏈，死死釘在鋼琴前那個沉浸在自己破碎樂章中的背影上。沈硯似乎完全沉浸在那片由音符構(gòu)筑的痛苦世界里，對身后的風(fēng)暴毫無所覺。他微微弓著背，肩胛骨在單薄的白襯衫下凸起清晰的輪廓，隨著每一次用力敲擊琴鍵的動作而微微起伏，像一對瀕臨破碎的蝶翼。
周嶼邁開腳步。昂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厚實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而壓抑的聲響，如同戰(zhàn)鼓擂響在寂靜的戰(zhàn)場。每一步都帶著千鈞的重量，踏碎一地虛幻的光影和低語。他穿過彌漫的雪茄煙霧，越過那些驚愕、好奇、畏懼交織的目光，徑直走向那束孤冷的藍(lán)色追光。
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被無限拉長。二樓VIP區(qū)的喧囂似乎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那越來越近的、壓迫感十足的腳步聲，和鋼琴上流淌出的、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尖銳、如同困獸瀕死掙扎般的破碎旋律！
沈硯的指尖在琴鍵上瘋狂地跳躍、砸落！琴聲已經(jīng)失去了任何旋律可言，變成純粹的音符風(fēng)暴！高音區(qū)尖銳得如同玻璃碎裂，低音區(qū)沉悶如地獄的喪鐘！他的身體隨著每一次重?fù)舳鴦×翌澏?，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在藍(lán)色冷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澤。胃部的隱痛在酒精和情緒的劇烈沖擊下，早已化為冰冷的鉤子，深深嵌入脆弱的臟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出尖銳的痛楚，幾乎讓他無法喘息！他只能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混亂、所有無法宣泄的憤怒與迷茫，都傾注到這十指之間，讓它們化為毀滅性的噪音！
就在那琴聲即將攀升到崩潰的頂點、如同鋼絲繃斷的前一秒——
一只帶著薄繭、骨節(jié)分明、沾著黏膩鮮血和冰冷威士忌的大手，猛地、毫無預(yù)兆地、帶著不容抗拒的絕對力量，重重地按在了沈硯那劇烈顫抖的、冰冷的手背上！
“嗡——！?。 ?/p>
一聲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如同指甲刮過玻璃的、巨大的不和諧音驟然炸響！如同垂死野獸最后的哀鳴，瞬間撕裂了整個空間的寂靜！
琴聲戛然而止。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
冰冷的觸感，混合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威士忌的辛辣橡木香，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沈硯的全身！那只手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將他死死按在冰冷的琴鍵上，也仿佛按住了他狂跳的心臟！
沈硯的身體猛地一僵！所有的動作，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思緒，都在這一瞬間被強(qiáng)行中斷、凍結(jié)！他像是被人從萬米高空狠狠拽下，重重砸回冰冷的現(xiàn)實！
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滯澀感，抬起頭。
金絲眼鏡的鏡片上，沾染了幾滴飛濺的、混合著鮮血的琥珀色酒液，折射出破碎而迷離的光暈。透過這層冰冷而模糊的屏障，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周嶼。
他俯身站在鋼琴旁，高大的身影將他完全籠罩在濃重的陰影之下。那張輪廓深邃、俊美逼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冰冷風(fēng)暴！緊抿的薄唇如同刀鋒，下頜線繃緊如巖石。眉宇間那道刻痕深得像是用刀鑿刻出來。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那里翻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被冰封的恐慌、一種被徹底侵犯領(lǐng)地的、如同實質(zhì)的戾氣，以及…一種沈硯從未見過的、近乎要將人拆吞入腹的、赤裸裸的占有欲！
兩人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氣中，隔著破碎的酒液和鏡片，無聲地、兇狠地碰撞！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威士忌的辛辣、雪茄的余燼，以及一種無形的、如同炸藥即將引爆的致命張力！
周嶼的視線，如同最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狠狠刮過沈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掃過他額角細(xì)密的冷汗，最后死死鎖定在他面前那半杯殘留著冰球的威士忌上。那琥珀色的液體，在藍(lán)色追光下，刺眼得如同挑釁！
“威士忌？”周嶼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深淵里擠出來的，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和令人膽寒的戾氣。他那只按著沈硯手背、沾滿鮮血和酒液的手，猛地收緊！力道之大，讓沈硯的手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細(xì)微聲響，冰冷的琴鍵深深陷入他掌下的皮肉！
“沈硯，”周嶼俯身，灼熱的氣息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雪茄的辛辣，幾乎噴在沈硯冰冷的臉上，聲音如同淬毒的冰棱，一字一句，清晰地砸下，帶著毀滅性的力量：
“你他媽是不是真的想死？！”
冰冷的琴鍵如同寒鐵，透過薄薄的皮膚，將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斷地傳遞到沈硯的手骨深處。周嶼那只沾滿鮮血和威士忌的手，如同燒紅的鐵鉗，死死鉗制著他的手背，滾燙的溫度與巨大的力量感幾乎要將他的指骨碾碎！劇烈的痛楚從手背傳來，混合著胃部深處那被強(qiáng)行喚醒的、如同鈍刀反復(fù)絞割的隱痛，瞬間沖垮了沈硯因酒精和琴聲而構(gòu)筑的短暫麻痹。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極其痛苦的悶哼從沈硯緊咬的齒縫間逸出。他被迫仰起頭，金絲眼鏡的鏡片上，殘留的混合酒液模糊了視野，卻無法阻擋周嶼眼中那片翻涌的、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的暴戾風(fēng)暴！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針，狠狠刺穿了他強(qiáng)行維持的疏離表象。
屈辱！被當(dāng)眾鉗制、如同獵物般被審視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注入血管！更深的，是一種被徹底看穿、被粗暴打斷最后宣泄渠道的憤怒！
“放手！”沈硯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被劇痛扭曲的顫抖和刻骨的冰冷。他猛地發(fā)力，試圖掙脫那只如同烙鐵般的手掌！身體因劇烈的動作而更加失衡，胃部的絞痛驟然加劇，眼前陣陣發(fā)黑！
“放手？！”周嶼的唇角勾起一抹極其殘忍、毫無溫度的弧度，琥珀色的瞳孔因沈硯的掙扎而燃燒得更加熾烈！他非但沒有松手，反而借著沈硯掙扎的力道，猛地將那只冰冷的手腕拽離琴鍵！另一只同樣沾著血跡的手，如同閃電般伸出，帶著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量，狠狠捏住了沈硯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
力道之大，讓沈硯被迫張開嘴，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呼！
“想用酒精麻痹你那該死的痛覺神經(jīng)？嗯？”周嶼的臉逼近，鼻尖幾乎要貼上沈硯冰冷的鏡片，灼熱的氣息混合著濃烈的血腥與威士忌的辛辣，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牢籠?！斑€是想用這堆垃圾噪音，把你自己那點可憐的自毀傾向昭告天下？！”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沈硯搖搖欲墜的自尊上。
他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探照燈，掃過沈硯因劇痛而瞬間失去血色的臉，掃過他額角滾落的、混合著冷汗的冰冷酒滴，最終落在他被迫微張的、毫無血色的唇上。那唇瓣因下頜被鉗制的力道而微微顫抖，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和…被侵犯的屈辱。
周嶼的瞳孔深處，那翻騰的暴怒風(fēng)暴中，一絲更加幽暗、更加危險的火焰無聲地竄起。他捏著沈硯下頜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加重了力道，指腹清晰地感受著對方皮膚下骨骼的輪廓和因疼痛而繃緊的肌肉紋理。
“看來沈總離開山頂，就忘了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了?！敝軒Z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惡魔般的蠱惑和冰冷的威脅，“忘了疼？忘了血？忘了你是怎么在我懷里像塊破布一樣抖的？忘了你是怎么靠我喂的藥才活下來的？！”
這些赤裸裸的、將沈硯最不堪的脆弱時刻血淋淋撕開的言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硯的靈魂上！屈辱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痛楚！他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如同淬火冰刃般的寒芒！
“周嶼！”沈硯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被鉗制的手腕猛地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狠狠掙脫了周嶼的桎梏！同時，未被控制的另一只手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猛地?fù)]向周嶼捏著他下頜的手臂！
“啪！”
一聲清脆的皮肉拍擊聲響起！沈硯的手掌狠狠拍打在周嶼肌肉虬結(jié)的小臂上！力道不小，卻如同蚍蜉撼樹！
周嶼的手臂紋絲未動！反而沈硯因為劇烈的動作和全身力量的爆發(fā)，胃部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劇痛瞬間炸開！眼前徹底一黑，身體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倒去！
“唔——！”一聲更加痛苦、幾乎無法壓抑的呻吟從沈硯喉嚨里擠出，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支撐，卻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氣！身體重重地撞在鋼琴堅硬的邊緣，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沈硯！”周嶼瞳孔驟縮！剛才被拍打的手臂幾乎是本能地、以一種快過思維的速度伸出，一把撈住了沈硯急速下墜的身體！
沈硯的上半身被強(qiáng)行拽回，避免了更重的撞擊，但后腰和鋼琴邊緣的猛烈磕碰，以及胃部那滅頂般的劇痛，讓他瞬間脫力！他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木偶，軟軟地跌向周嶼的懷里！
溫?zé)岬?、帶著濃烈血腥氣和威士忌辛辣的男性氣息瞬間將他包裹！周嶼堅實的胸膛如同烙鐵般滾燙，隔著薄薄的絲質(zhì)襯衫傳來驚人的熱度！沈硯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周嶼的頸窩處，冰冷的皮膚觸碰到對方同樣滾燙的頸側(cè)動脈，清晰地感受到那里面血液如同巖漿般狂野的奔流！
“呃啊…”沈硯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浸透了他的襯衫前襟和后背，身體因為劇痛和脫力而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如同秋風(fēng)中最脆弱的落葉。他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冰冷偽裝，在這一刻被生理性的痛苦徹底粉碎。他只能本能地蜷縮起來，一只手死死地、痙攣般地按住上腹，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皮肉里去！另一只手無意識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緊緊抓住了周嶼胸前的襯衫衣襟！昂貴的面料在他指下被攥成一團(tuán)扭曲的褶皺。
“沈硯！”周嶼低吼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他一只手緊緊環(huán)抱住沈硯劇烈顫抖、冰冷濕滑的身體，另一只手迅速探向沈硯死死按住的胃部位置！隔著薄薄的襯衫，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處肌肉痙攣般的、如同石塊般的僵硬和冰冷！還有沈硯指尖那因為用力過度而傳來的、細(xì)微卻清晰的顫抖！
這觸感，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刺穿了周嶼所有的暴怒和戾氣！瞬間將他拉回了那個暴雨肆虐、懷中人冰冷瀕死的恐怖夜晚！滅頂般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藥呢？！”周嶼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diào)，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灼熱的氣息噴在沈硯冰冷汗?jié)竦念~角，“你他媽把藥放哪了？！”
沈硯已經(jīng)痛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意識在劇痛的沖擊下開始模糊。他只能憑著本能，用那只緊抓著他衣襟的手，極其微弱地、顫抖地指向自己西裝外套的內(nèi)袋。
周嶼立刻會意。他一只手依舊緊緊環(huán)抱著沈硯，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另一只手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急切，探入沈硯西裝的內(nèi)袋！指尖不可避免地劃過對方冰冷汗?jié)竦男靥藕蛣×移鸱睦吖禽喞?，帶來一陣?xì)微的戰(zhàn)栗。他迅速摸到了那個熟悉的、冰冷的藥瓶！
沒有絲毫猶豫，他擰開瓶蓋，倒出兩片白色的藥片。然后，他捏著沈硯下頜的手指微微松開力道，但依舊帶著掌控的姿態(tài)，另一只手將藥片迅速塞進(jìn)沈硯微張的口中！
“水！拿水來！！”周嶼猛地轉(zhuǎn)頭，對著遠(yuǎn)處被這突發(fā)狀況驚呆的侍者發(fā)出一聲如同暴怒雄獅般的咆哮！那聲音里的焦灼和恐慌，足以讓任何人心驚膽戰(zhàn)！
侍者如夢初醒，連滾爬爬地端著一杯冰水沖了過來。
周嶼一把奪過水杯，杯沿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抵上沈硯的嘴唇。冰冷的液體混合著藥片的苦澀，涌入沈硯灼痛的喉嚨。沈硯被迫吞咽著，身體因嗆咳而更加痛苦地蜷縮顫抖，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混合著冷汗滑落。
“咽下去！沈硯！給我咽下去！”周嶼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卻又揉雜著不易察覺的哄勸的嘶啞，他環(huán)抱著沈硯的手臂收得更緊，幾乎要將對方冰冷的身體完全嵌入自己滾燙的懷抱，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驅(qū)散那份致命的寒冷。
這詭異而極具沖擊力的一幕，如同定格畫面，暴露在二樓VIP區(qū)所有驚愕、探究、甚至帶著某種隱秘興奮的目光之下。藍(lán)色追光依舊孤冷地籠罩著鋼琴和它旁邊糾纏的兩人。冰冷與滾燙，暴戾與脆弱，掌控與失控，屈辱與守護(hù)…所有矛盾的元素在血腥氣、威士忌和雪茄煙霧中瘋狂交織、碰撞！形成一幅令人窒息、卻又驚心動魄的欲望圖騰。
藥片終于被艱難地咽了下去。冰水帶來的短暫刺激和藥物開始緩慢起效的微薄希望，稍稍拉回了沈硯一點游離的意識。劇痛如同退潮般緩慢地、極其艱難地開始消退，但身體依舊冰冷，脫力感如同沉重的鉛塊拖拽著他。他無力地靠在周嶼懷里，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脆弱的臟器，帶來細(xì)微的抽痛。冷汗浸透了他的頭發(fā)和襯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讓他感到一陣陣刺骨的寒冷。
那只緊抓在周嶼胸前衣襟的手，卻依舊沒有松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泄露著主人此刻的虛弱和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在極致痛苦中抓住唯一熱源的依賴本能。
周嶼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身體的顫抖在減弱，那緊按在胃部、痙攣般僵硬的手指也稍稍松弛了一些。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才敢有了一絲松懈，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將他淹沒的疲憊和后怕。他低下頭，目光落在沈硯汗?jié)竦摹⑸n白的側(cè)臉上。那長長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濕的蝶翼，覆蓋著緊閉的眼瞼，在眼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鼻梁挺直，唇色淡得幾乎沒有顏色，殘留著一點剛才嗆咳時溢出的水痕。
一種極其陌生的、帶著鈍痛感的憐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嶼冰冷堅硬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他環(huán)抱著沈硯的手臂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仿佛要將這份脆弱徹底納入自己的保護(hù)范圍，隔絕外界所有窺探的目光和冰冷的空氣。
“能走嗎？”周嶼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灼熱的氣息拂過沈硯冰冷的耳廓。
沈硯沒有回答，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fù)u了搖頭。意識依舊漂浮在痛楚的余波和脫力的虛空中，身體沉重得不聽使喚。
周嶼不再猶豫。他微微俯身，一只手臂強(qiáng)有力地穿過沈硯的腋下，另一只手臂抄起他的膝彎，如同在暴雨夜那樣，猛地發(fā)力，將那個冰冷而輕飄的身體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唔…”身體突然的懸空和動作的牽扯讓沈硯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眉頭緊緊蹙起。
“忍著點?！敝軒Z的聲音低沉而緊繃，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抱著沈硯，無視了周圍所有驚詫、探究、甚至帶著某種曖昧揣測的目光，如同抱著失而復(fù)得的、最珍貴的易碎品，邁開沉穩(wěn)而迅捷的步伐，大步流星地朝著酒吧后門的方向走去。他高大的身影穿過彌漫的煙霧和迷離的光影，如同劈開混沌的利刃，帶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壓，所過之處，人群如同潮水般自動分開一條通路。
酒吧后巷，與室內(nèi)的喧囂奢靡判若兩個世界。濕冷的空氣夾雜著垃圾腐敗的酸餿氣味撲面而來，昏暗的路燈在潮濕的墻壁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周嶼的黑色賓利添越如同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靜靜地停在巷子深處。
司機(jī)早已接到指令，恭敬而無聲地拉開了后座車門。
周嶼抱著沈硯，小心翼翼地俯身，將他安置在寬敞后座的真皮座椅上。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輕柔。沈硯的身體陷入柔軟的座椅中，依舊微微蜷縮著，側(cè)臉在昏黃的路燈光線下顯得更加蒼白脆弱。他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呼吸微弱而急促。
周嶼沒有立刻上車。他站在車門外，高大的身影在狹窄的后巷里投下濃重的陰影。他低頭，看著自己襯衫前襟和袖口上沾染的、已經(jīng)半干涸的暗紅色血跡（他自己的）和深色的威士忌酒漬，又看了看沈硯被冷汗浸透、緊貼在身上的白襯衫，以及他那只依舊無意識按在上腹的手。
“去最近的醫(yī)院。”周嶼對著司機(jī)沉聲命令，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不…”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拒絕聲，從后座傳來。
周嶼猛地轉(zhuǎn)頭。
沈硯不知何時微微睜開了眼。金絲眼鏡不知掉落在了哪里，此刻那雙總是銳利如刀、此刻卻因痛苦和虛弱而顯得有些迷蒙的眼眸，正透過昏黃的光線，直直地看著他。那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冰冷抗拒和屈辱憤怒，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脆弱的堅持。
“不去…醫(yī)院?！鄙虺幍穆曇羲粏〉脦缀鯚o法分辨，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沉重的喘息，“回…公寓?！?/p>
周嶼的眉頭瞬間擰緊，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起怒火和不解：“你他媽…” 他剛想發(fā)作，卻在觸及沈硯眼中那片深沉的疲憊和脆弱時，硬生生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他看到了沈硯的堅持，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對暴露弱點的厭惡。
兩人在昏暗中無聲地對峙。巷子里只有遠(yuǎn)處隱約的都市噪音和沈硯壓抑的喘息聲。
最終，是周嶼先移開了目光。他煩躁地扒了扒自己汗?jié)竦念^發(fā)，對著司機(jī)低吼：“去江畔公館！”
說完，他不再看沈硯，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重重地關(guān)上了后座車門，自己則繞到另一側(cè)，拉開車門坐進(jìn)了副駕駛的位置。他需要空間，需要冷風(fēng)，需要將胸腔里那股混雜著暴怒、恐慌、憐惜和一種更深沉躁動的情緒強(qiáng)行壓下。
引擎低沉地啟動，賓利平穩(wěn)地滑出后巷，匯入午夜依舊川流不息的車河。車廂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空調(diào)系統(tǒng)細(xì)微的送風(fēng)聲。后視鏡里，映出后座上沈硯蜷縮的側(cè)影，在窗外飛速掠過的流光中，顯得格外單薄而孤寂。
周嶼靠在副駕駛的真皮座椅里，閉上眼。指間殘留著沈硯手腕冰冷的觸感和下頜骨骼的輪廓，鼻尖縈繞著血腥氣、威士忌和沈硯身上那種獨特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藥香的混合氣息。這氣息，如同最頑固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感情…這該死的、失控的引力。它無視空間的距離，無視意志的壁壘，無視理智的圍剿，在喧囂的酒吧，在破碎的琴聲里，在血腥與威士忌的混合氣息中，將兩顆彼此抗拒、傷痕累累的靈魂，再次粗暴地拖拽到一起，墜向那未知的、充滿毀滅與新生可能的深淵。而這一次，失控的，遠(yuǎn)不止是引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