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船,從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淵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慢地、艱難地打撈上來。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焊死,每一次嘗試掀開,都伴隨著靈魂被撕裂般的虛脫感。感官在混沌中逐漸歸位。
首先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暖意。一種堅實、穩(wěn)定、如同熔巖般滾燙的熱源,源源不斷地從背后傳遞過來,熨帖著他冰冷僵硬的脊椎和后腰。這暖意驅(qū)散了骨髓深處的寒意,甚至讓胃部那片持續(xù)灼燒的隱痛,也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緊接著,是嗅覺。濃重的、屬于男性的、帶著汗液蒸騰后的微咸、高級須后水的冷冽雪松香,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如同硝煙散盡后的、難以言喻的獨特氣息——那是周嶼的味道。這氣息霸道地充斥著他的鼻腔和肺腑,如同無形的絲網(wǎng),宣告著某種令人窒息的掌控與…庇護(hù)。
然后,是觸覺。他的身體并非平躺,而是以一種極其依賴的姿勢,緊密地貼合著身后那個滾燙的胸膛。后背完全陷入對方寬厚堅實的懷抱里,隔著薄薄的絲質(zhì)睡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賁張肌肉的起伏和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一只沉重而滾燙的手臂,如同最堅固的鎖鏈,橫亙在他的腰腹之間,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他牢牢禁錮在那片灼熱的體溫之中。小腹的位置,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緊貼著的、同樣灼熱而硬實的小腹輪廓。而他自己的手臂,一只無意識地搭在環(huán)抱著他的那條手臂上,指尖甚至能觸碰到對方手背上繃帶粗糙的紋理(那是昨晚捏碎酒杯的痕跡);另一只,則被對方滾燙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十指以一種極其別扭卻又無法掙脫的方式交纏著。
最后,是聽覺。窗外暴雨的喧囂已然遠(yuǎn)去,只剩下淅淅瀝瀝的、仿佛永無止境的雨滴敲打聲,單調(diào)而冰冷。而近在咫尺的,是身后男人沉重、均勻、帶著強大生命力的呼吸聲,溫?zé)岬耐孪⑷缤鹈?,一陣陣拂過他后頸敏感的皮膚和耳廓,帶來細(xì)微的、如同靜電般的戰(zhàn)栗。
沈硯的心臟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混沌的意識瞬間被這驚悚的認(rèn)知徹底刺穿!他倏然睜開眼!
晨光透過厚重的防雨窗簾縫隙,吝嗇地擠進(jìn)來幾縷灰白的光線,朦朧地勾勒出房間的輪廓。他僵硬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所及,是近在咫尺的、線條冷硬的下頜,是微微滾動的喉結(jié),是敞開的、屬于周嶼的深灰色絲質(zhì)睡袍領(lǐng)口下,那一片緊實蜜色的胸膛肌膚!而他自己,正以一種近乎蜷縮的姿態(tài),被完全包裹在這個強大而危險的男人懷里!兩人肢體交纏的親密程度,遠(yuǎn)超任何一場冰冷的商業(yè)談判,甚至比山頂那場暴雨夜的守護(hù)更加…毫無保留!
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和被侵犯的憤怒如同巖漿般瞬間沖上頭頂!昨晚破碎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涌回灌——酒吧的琴聲、血腥的對峙、粗暴的換衣、雷聲中的崩潰、以及…那個絕望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攀附的擁抱…
“呃…”一聲壓抑的、充滿了屈辱和憤怒的悶哼從沈硯緊咬的齒縫間擠出。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胃部那片被暖意暫時麻痹的隱痛,也因為這劇烈的情緒波動和肌肉緊繃,瞬間如同蘇醒的毒蛇,再次狠狠噬咬起來!
他猛地發(fā)力,試圖掙脫這個令人窒息的懷抱!
然而,就在他身體剛剛有所動作的瞬間,那只橫亙在他腰腹間的、如同烙鐵般滾燙沉重的手臂,猛地收緊了力道!將他更緊地、更深地按向身后滾燙的胸膛!
“別動?!敝軒Z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睡意的聲音,如同貼著耳膜響起,灼熱的氣息直接噴在沈硯冰冷的耳廓上,激起一陣無法抑制的戰(zhàn)栗。“…還早。”
這帶著絕對掌控意味的命令和那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火上澆油!沈硯的屈辱和憤怒瞬間達(dá)到了頂點!
“放開!”沈硯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被劇痛扭曲的顫抖和刻骨的冰冷。他不再顧忌身體的虛弱和疼痛,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手肘狠狠向后頂去!目標(biāo)是周嶼緊貼著他的、毫無防備的肋骨!
“唔!”周嶼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沉悶的痛哼,禁錮的手臂下意識地松開了些許力道。
沈硯抓住這瞬間的空隙,如同掙脫陷阱的困獸,猛地翻身坐起!劇烈的動作牽扯著脆弱的胃部,尖銳的絞痛讓他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點重新栽倒!他強撐著,一手死死按住劇痛的胃部,一手慌亂地抓住身上那件寬大的、屬于周嶼的深灰色睡袍前襟,試圖將自己裹緊,隔絕那份灼熱的視線和氣息。冷汗瞬間再次浸透了他的鬢角和后背。
周嶼也坐了起來。晨光中,他赤裸的上身肌肉線條賁張,如同古希臘的雕塑,只是眉宇間帶著被打擾的慍怒和一絲未散的睡意。琥珀色的瞳孔聚焦在沈硯蒼白如紙、因痛苦和憤怒而扭曲的臉上,看著他死死按住胃部、指節(jié)泛白的手,看著他額角滾落的冷汗,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屈辱和冰冷的抗拒。
昨晚那個在雷聲中脆弱顫抖、緊緊依偎在他懷里尋求庇護(hù)的身影,與眼前這個充滿敵意、如同豎起所有尖刺的刺猬般的男人,形成了極其刺目的反差。
一股莫名的煩躁和被拒絕的暴戾,瞬間沖散了周嶼心底那絲因一夜守護(hù)而滋生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異樣柔軟。
“大清早發(fā)什么瘋?”周嶼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低啞和毫不掩飾的不悅,目光極具侵略性地掃過沈硯因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緊抓著睡袍前襟、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昨晚像塊破布一樣抓著我不放的是誰?現(xiàn)在倒擺出一副被強迫的貞潔烈女樣?”
這赤裸裸的、帶著侮辱性的嘲諷,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沈硯搖搖欲墜的自尊!他猛地抬起頭,金絲眼鏡早已遺失,此刻那雙因痛苦和憤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眸,死死地、如同淬毒的冰刃般射向周嶼!
“周嶼!”沈硯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昨晚…只是個意外!一個該死的、讓我惡心的意外!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嘔的偽善!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更不需要你的…‘恩賜’!”
他掙扎著想要下床,逃離這個充滿對方氣息和昨夜屈辱記憶的空間。然而,身體剛剛挪動到床邊,雙腳還未落地,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便讓他痛得彎下腰去,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身體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而刺耳的手機鈴聲,如同冰冷的利刃,猛地劈開了房間里令人窒息的、充滿火藥味的對峙!
鈴聲來自周嶼放在床頭柜上的私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林特助”的名字。
周嶼的眉頭狠狠一蹙,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斷的暴戾。他煩躁地抓過手機,看也沒看沈硯痛苦蜷縮的樣子,直接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冰冷而帶著未散的怒意:“說!”
電話那頭,林特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急促,清晰地透過聽筒傳了出來,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周總,緊急情況!歐洲剛開盤,受智創(chuàng)科技‘地平線’芯片持續(xù)發(fā)酵的‘守護(hù)者’理念影響,我們‘天穹’芯片的幾大核心戰(zhàn)略伙伴股價出現(xiàn)集體異動!尤其是萊茵工業(yè),他們的董事會剛剛發(fā)布聲明,表示將重新評估與我們的獨家供應(yīng)協(xié)議,優(yōu)先考慮‘符合長期社會責(zé)任戰(zhàn)略’的合作伙伴!我們…我們被做空了!初步估計,開盤半小時,棱鏡市值蒸發(fā)已經(jīng)超過…”
“夠了!”周嶼猛地低吼一聲,粗暴地打斷了林特助的匯報!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琥珀色的瞳孔瞬間縮緊,里面翻涌起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風(fēng)暴!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釘在床邊那個因劇痛而蜷縮、臉色慘白、卻依舊挺直著背脊的男人身上!
“沈、硯!”周嶼的聲音如同從齒縫里擠出來,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和毀滅性的力量,“好一個‘守護(hù)者’!好一個‘社會責(zé)任’!用我書房里的書當(dāng)?shù)蹲樱仡^就捅進(jìn)我的心臟?你這招以退為進(jìn)、借刀殺人,玩得可真他媽漂亮!”
巨大的商業(yè)損失和被精準(zhǔn)算計的暴怒,如同滾油澆在周嶼本就因沈硯抗拒而燃起的怒火上!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沉重的壓迫感逼近床邊,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沈硯被迫抬起頭,迎向周嶼那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的暴怒目光。胃部的劇痛和巨大的精神壓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但他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雖然眼鏡已失,那份銳利卻刻在骨子里),卻在最初的驚愕和痛苦之后,迅速凍結(jié)成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帶著絕對理性的寒潭。
“商業(yè)競爭,各憑手段?!鄙虺幍穆曇羲粏?,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周總縱橫商場多年,難道連這點風(fēng)浪都承受不起?還是說,只許你用資本和強權(quán)碾碎別人,不許別人用理念和價值反擊?”
他強忍著劇痛,扶著冰冷的床頭柜,極其緩慢而艱難地站直身體。寬大的深灰色睡袍掛在他清瘦的身軀上,空蕩蕩的,卻無端透出一股孤絕的傲氣?!啊仄骄€’的價值,市場自有公論。棱鏡如果技不如人,就該反思自身,而不是像條瘋狗一樣,只會無能狂吠?!?/p>
“無能狂吠?!”周嶼怒極反笑,那笑聲冰冷而充滿戾氣!他猛地一步上前,滾燙的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攥住了沈硯那只緊按著胃部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沈硯痛得瞬間蹙緊了眉頭!
“沈硯!你是不是覺得,我周嶼對你一再容忍,是因為我他媽怕了你?!”周嶼的臉逼近,灼熱的氣息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幾乎噴在沈硯冰冷的臉上,琥珀色的瞳孔深處是翻騰的熔巖,“還是你覺得,你那點可笑的‘守護(hù)’理想,真能成為你在我面前肆意妄為的護(hù)身符?!”
他的目光極具侮辱性地掃過沈硯蒼白脆弱的臉和他身上那件屬于自己的睡袍,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惡魔般的蠱惑和冰冷的威脅:“別忘了,你現(xiàn)在站在誰的地盤上!穿著誰的衣服!昨晚又是誰像條離了水的魚一樣,靠誰才沒被自己的血和痛憋死!”
赤裸裸的羞辱和掌控,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硯的靈魂上!屈辱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痛楚!他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寒芒!
“放手!”沈硯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低吼,另一只手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猛地推向周嶼的胸膛!
然而,就在他奮力一推的同時,身體因劇烈的動作和情緒波動徹底失衡!腳下虛浮,被周嶼攥住的手腕傳來劇痛,胃部的絞痛如同重錘般狠狠砸下!他眼前徹底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慌亂中,他的手臂猛地掃過床頭柜!
“嘩啦——!”
一聲刺耳的脆響!
床頭柜上一個深棕色的、不起眼的藥瓶被掃落在地!瓶蓋摔開,里面白色的、圓形的藥片如同斷線的珍珠,瞬間滾落出來,撒了一地!
沈硯的身體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劇痛和眩暈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只能蜷縮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冷汗瞬間浸透了寬大的睡袍。
周嶼也被沈硯那拼盡全力的一推震得后退了半步。他穩(wěn)住身形,暴怒的目光掃過地上蜷縮痛苦的沈硯,正準(zhǔn)備發(fā)作,視線卻被地毯上滾落的那幾顆白色藥片吸引。
那不是他熟悉的胃藥。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蹲下身,撿起那個滾到腳邊的空藥瓶。冰冷的塑料瓶身上,印著清晰的英文標(biāo)簽和成分說明。
氟西?。‵luoxetine)。
一種強效的…抗抑郁藥物。
周嶼捏著那個空藥瓶,如同捏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琥珀色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到極致!里面翻涌的暴怒風(fēng)暴如同被投入了一塊巨大的寒冰,瞬間凝固、凍結(ji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幽深、更加冰冷、如同被最原始的恐懼攫獲的震驚!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探照燈,死死地釘在蜷縮在地上、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的沈硯身上!那蒼白的臉,那深陷的眼窩,那總是緊蹙的眉頭,那在雷聲中崩潰的恐懼…所有的畫面碎片,被這個小小的藥瓶瞬間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他從未敢深想、卻在此刻血淋淋暴露在他面前的真相!
“這是什么?”周嶼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深淵里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令人膽寒的質(zhì)問。他舉起那個空藥瓶,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沈硯蜷縮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劇痛和巨大的精神沖擊讓他幾乎無法思考。當(dāng)他看到周嶼手中那個空藥瓶時,瞳孔驟然收縮!一種被徹底剝光、暴露在烈日下的巨大恐慌瞬間攫住了他!比胃痛更甚,比雷聲更恐怖!那是他埋藏最深的、最不堪的、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知曉的軟肋!
“還給我!”沈硯發(fā)出一聲嘶啞而驚恐的低吼,不顧一切地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去搶奪那個藥瓶!動作因為劇痛和虛弱而顯得狼狽而絕望。
“回答我!”周嶼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沉重的壓迫感,將沈硯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下。他避開了沈硯搶奪的手,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沈硯因恐慌而劇烈收縮的瞳孔,“氟西???沈硯!你他媽到底瞞了多少事?!那場雷聲…是不是也因為這個?!”
巨大的秘密被赤裸裸地揭開,如同最深的傷口被強行撕開,暴露在空氣中!沈硯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冰冷偽裝、所有的理性計算,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巨大的恐慌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放棄了搶奪,身體無力地癱軟下去,蜷縮在地毯上,雙手死死地抱住頭,身體因巨大的精神沖擊和生理痛苦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幼獸般的、絕望而破碎的嗚咽。
“呃…唔…” 那嗚咽聲充滿了無助和深不見底的痛苦,比任何憤怒的嘶吼都更讓周嶼感到心驚!
周嶼站在原地,捏著那個冰冷的藥瓶,看著地上蜷縮成一團(tuán)、被巨大痛苦和秘密壓垮的沈硯,琥珀色的瞳孔深處,那翻騰的震驚和冰冷的質(zhì)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瞬間被一種更加洶涌、更加混亂、更加陌生的情緒所取代——那是一種近乎滅頂?shù)男奶?,一種被真相重?fù)艉蟮拿H皇Т?,還有一種…看著自己精心構(gòu)筑的、試圖掌控對方的所有認(rèn)知,在眼前轟然崩塌的巨大無力感。
憤怒消失了。商業(yè)上的挫敗感也退居其次。此刻充斥著他胸腔的,只有眼前這個男人被痛苦徹底撕碎的身影,和他那絕望嗚咽聲中傳遞出的、深入骨髓的孤獨與…求救。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蹲下身。伸出的手,不再是帶著掌控和暴怒的力道,而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遲疑和沉重,輕輕落在了沈硯劇烈顫抖的、冰冷的肩頭。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透過薄薄的絲質(zhì)睡袍,將寒意源源不斷地傳遞到沈硯蜷縮的身體里。胃部的劇痛如同燒紅的鋼針,反復(fù)穿刺著脆弱的臟器,每一次痙攣都帶來窒息般的眩暈。然而,身體上的痛苦,此刻卻被一種更巨大、更冰冷的恐慌徹底覆蓋。
那個空藥瓶。
那個暴露了他最不堪秘密的空藥瓶,正被周嶼握在手里。像一枚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懸在他搖搖欲墜的世界之上。氟西汀。那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宣告著他所有堅強、理性、冰冷的表象之下,那無法擺脫的、名為“脆弱”的潰爛傷口。
“呃…”沈硯死死地咬住下唇,嘗到了更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住喉嚨里即將沖出的、更加絕望的嘶吼。他將臉深深埋進(jìn)冰冷的地毯里,雙手緊緊抱著頭,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從這令人窒息的現(xiàn)實和那道如同實質(zhì)般刺穿他的目光中徹底隱藏起來。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慌和胃部的絞痛而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每一次細(xì)微的嗚咽都如同瀕死的小獸。
那只落在肩頭的手,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一種近乎陌生的沉重感,如同烙鐵般灼燒著他冰冷的皮膚。
沈硯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毒蛇觸碰!他下意識地想要甩開,想要逃離這帶著憐憫(或是審判?)的觸碰!然而,身體的脫力和巨大的精神沖擊,讓他所有的反抗都化為了徒勞的顫抖。
“沈硯…”周嶼的聲音響起,不再是之前的暴怒和冰冷的質(zhì)問,而是低沉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滯澀和…某種深沉的困惑,“…看著我?!?/p>
命令的口吻依舊在,卻奇異地揉進(jìn)了一絲幾不可聞的…哄勸?
沈硯沒有動,只是將臉埋得更深,身體顫抖得更厲害。那只滾燙的手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輕輕用力,試圖將他的身體扳過來。
“別碰我…”沈硯的聲音悶悶地從地毯里傳來,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抗拒。
周嶼的動作頓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片冰冷肌膚的劇烈顫抖和緊繃的肌肉線條。他看著沈硯如同受傷蝸牛般將自己緊緊蜷縮、試圖躲進(jìn)殼里的姿態(tài),看著他因痛苦和絕望而微微起伏的、瘦削的背脊輪廓…胸腔里那股陌生的、名為“心疼”的情緒,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住他冰冷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不再強行扳動沈硯的身體,而是就著這個姿勢,緩緩地、極其僵硬地在沈硯身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高大的身軀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顯得有些笨拙和…格格不入。那只手依舊停留在沈硯冰冷顫抖的肩頭,指尖無意識地、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輕柔,拂過他汗?jié)竦聂W角。
“那個雷雨夜…”周嶼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艱難地組織著語言,“…在山上…你也是這樣…”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那個讓他同樣感到無措的夜晚,“…不是因為酒吧的酒,也不是因為和我打架…是因為這個,對嗎?”
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個被他放在腿邊的空藥瓶。
沈硯的身體猛地一震!抱著頭的雙手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無聲的嗚咽變成了更加壓抑的、帶著痛苦氣息的抽泣。
沉默。死寂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只有沈硯壓抑的抽泣聲和窗外淅淅瀝瀝、仿佛永無止境的雨聲。
過了許久,久到窗外的雨聲似乎都小了一些。周嶼看著沈硯因抽泣而微微起伏的肩膀,看著他暴露在晨光微熹中、那截蒼白脆弱的脖頸,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無力感攫住了他。他引以為傲的掌控力,在這個男人面前,在那些冰冷的藥片和深入骨髓的痛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起來?!敝軒Z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奇異地少了幾分命令,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堅持。他那只放在沈硯肩頭的手微微用力,“地上冷?!?/p>
沈硯依舊沒有動,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絕望世界里。
周嶼不再說話。他沉默地伸出手臂,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穿過沈硯的腋下和膝彎。這一次,不再是昨夜酒吧后巷或山頂別墅那種不容抗拒的掌控姿態(tài),而是一種帶著沉重負(fù)擔(dān)感的、試圖將他從冰冷地面和痛苦深淵中打撈起來的努力。
沈硯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但劇烈的胃痛和脫力感讓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意志。他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任由周嶼將他從冰冷的地面上抱起。身體再次陷入那個滾燙而堅實的懷抱,那熟悉的、霸道的氣息瞬間將他包裹。屈辱感依舊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但身體深處對那份溫暖的貪戀和此刻的極度虛弱,讓他只能無力地將額頭抵在周嶼的頸窩處,緊閉著眼,任由冷汗和殘留的淚水混合著滑落。
周嶼抱著他,如同抱著一個易碎而沉重的秘密,一步一步走向主臥連接的浴室。浴室的空間巨大而冰冷,巨大的鏡面映出兩人此刻的姿態(tài)——他抱著蒼白脆弱的沈硯,如同騎士抱著受傷的公主,畫面詭異而充滿張力。
周嶼將沈硯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盥洗臺寬大的大理石臺面上。沈硯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冰冷的臺面邊緣,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寬大的深灰色睡袍滑落,露出一邊瘦削蒼白的肩膀和鎖骨。
“自己洗,還是我?guī)湍??”周嶼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依舊帶著壓迫感,聲音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剛才的暴怒和震驚從未發(fā)生。
沈硯低著頭,濕漉漉的黑發(fā)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沒有回答,只是手指用力地?fù)钢涞拇罄硎吘?,指?jié)泛白,身體因為寒冷和隱痛而微微顫抖。
沉默,再次成為答案。
周嶼不再詢問。他擰開鍍金的冷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擊在寬大的陶瓷面盆里,發(fā)出嘩嘩的聲響,在寂靜的浴室里顯得格外刺耳。他拿起一條嶄新的、柔軟的白色毛巾,浸入冰冷的水中,擰干。
然后,他抬起手,帶著冰涼的濕意和不容抗拒的力道,緩緩伸向沈硯低垂的、布滿冷汗和淚痕的臉龐。
就在那冰冷的毛巾即將觸碰到皮膚的瞬間!
沈硯猛地抬起頭!金絲眼鏡早已遺失,此刻那雙布滿血絲、因痛苦和巨大情緒波動而顯得異常銳利卻又脆弱不堪的眼眸,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直直地、帶著一種近乎燃燒般的絕望和冰冷,死死地釘在周嶼臉上!
“周嶼?!鄙虺幍穆曇羲粏〉萌缤凹埬Σ吝^金屬,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昨晚的一切…酒吧、這里…所有的一切!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他微微喘息著,胃部的絞痛讓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眼神卻冰冷而堅定:“藥瓶里的東西,你最好也立刻忘掉!否則…”
他停頓了一下,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近乎殘忍的冷笑,目光掃過周嶼依舊纏著繃帶的手(那是昨晚捏碎酒杯的傷)和他胸前被自己淚水浸濕的襯衫痕跡:“…否則,我不介意讓整個棱鏡上下都知道,他們高高在上、冷酷無情的Zero總裁,不僅對智創(chuàng)的沈總有著某種…見不得人的特殊癖好,還在一個雷雨夜,像條哈巴狗一樣被對方抓著手臂哭濕了襯衫!”
赤裸裸的威脅!用周嶼最在意的東西——他的掌控力、他的威信、他那不容侵犯的冷酷形象——作為反擊的武器!
周嶼的動作瞬間僵?。∧弥涿淼氖謶彝T诎肟?。琥珀色的瞳孔在沈硯冰冷而決絕的目光注視下,驟然收縮!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暴怒或震驚,而是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如同極地寒冰般的危險光芒!還有一絲…被這瘋狂反擊所刺中的、極其細(xì)微的刺痛。
空氣仿佛凝固了。浴室里只剩下冷水滴落在面盆里的滴答聲,如同倒計時的秒針。巨大的鏡子里,映出兩人無聲對峙的身影——一個蒼白脆弱卻如同豎起尖刺的刺猬,一個高大強悍卻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
“威脅我?”周嶼的聲音低沉得如同來自地獄的回響,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極其危險、毫無溫度的弧度。他緩緩放下拿著毛巾的手,向前逼近一步,將沈硯完全困在了冰冷的盥洗臺和他滾燙的身體之間。灼熱的氣息帶著強烈的侵略性,幾乎噴在沈硯冰冷的臉上。
“沈硯,你是不是忘了…”周嶼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惡魔般的蠱惑和冰冷的審判,目光極具穿透力地鎖住沈硯強作鎮(zhèn)定的眼眸,“…你現(xiàn)在穿著誰的衣服?站在誰的地盤上?昨晚又是誰,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誰的手臂不放?那些藥片…那些眼淚…那些崩潰的囈語…你以為,僅僅是忘掉,就能當(dāng)一切沒發(fā)生過?”
他的指尖帶著冰冷的濕意,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撫過沈硯蒼白的臉頰,停留在那因緊張和痛苦而微微顫抖的下頜線上。
“游戲規(guī)則,從來由我來定。”周嶼的指尖微微用力,迫使沈硯抬起頭,迎向他那雙翻涌著毀滅欲與某種更深沉執(zhí)念的琥珀色瞳孔,“想讓我閉嘴?可以。”
他俯身,灼熱的唇幾乎要貼上沈硯冰冷的耳垂,聲音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卻帶著淬毒的寒意:
“用你…來付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