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刀鋒即將相交的剎那,一個佝僂的身影如同暴起的山魈,狠狠撞開了側面襲來的吐蕃兵!是老馬!他手中的短柄獵叉精準地卡住了劈向張安貴的彎刀,火星迸射間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吼!龜茲崽子,別慫!并肩子上!” 老馬如受傷的老狼般咆哮,他猛地矮身,手中那把不起眼的短柄獵叉毒蛇般探出,不是刺向敵人,而是狠狠戳進了張安貴身后凍得半硬的河岸斜坡!一撬一揚!一大塊裹著冰凌的凍土碎石轟然砸向側面封堵的那名吐蕃兵!那吐蕃兵猝不及防,被砸得一個趔趄,揮刀的動作瞬間變形。
張安貴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頂門!機會!他不管不顧正面撲來的兇悍敵首,借著老馬創(chuàng)造的這瞬息空隙,擰身踏步,染血的橫刀化作一道決絕的寒光,精準無比地捅進了側面敵人的腰肋!刀鋒入肉的悶響伴隨著敵人凄厲的慘嚎,滾燙的鮮血噴濺了他一臉!
與此同時,老馬也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兇悍!他竟棄了獵叉,合身撲向揮刀砍向他的那名吐蕃兵,用肩胛骨硬生生卡住了對方持刀的手臂!骨頭與鐵甲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另一只手閃電般從皮靴中拔出一柄磨得锃亮的解腕短刀,狠狠捅進了敵人毫無防護的脖頸!
那為首的吐蕃兵被這兔起鶻落的變故驚得動作一滯,眼中終于閃過一絲駭然。他狂吼一聲,彎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再次劈向張安貴!但張安貴剛剛拔出腰肋間的橫刀,刀上還滴著熱騰騰的血!面對這亡命一刀,他竟不閃不避,同樣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橫刀帶著同歸于盡的氣勢,直直迎了上去!
“當啷——!” 比之前更刺耳的金鐵爆鳴炸響!火星四濺!張安貴虎口徹底崩裂,橫刀幾乎脫手,整個人再次被震退,重重撞在凍土上,喉頭腥甜更甚。但那為首的吐蕃兵也絕不好受,他手中的精良彎刀竟被崩開一個豁口,手臂酸麻難當,蹬蹬蹬連退三步!
“走!扯呼!” 老馬喘著粗氣,一把抹掉濺在臉上的血污,眼神銳利如鷹。他看也不看地上還在抽搐的兩個吐蕃兵尸體,“達扎祿東贊的狗鼻子靈得很!親兵隊轉瞬即至!別磨蹭!去烽燧!裴行儉的暗道是唯一的活路!” 他一把拽起幾乎脫力的張安貴,兩人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卻速度極快地沖進了風雪彌漫的河床深處,只留下兩具尸體和那驚怒交加、一時不敢獨自追來的吐蕃頭目。
龜茲城外城,朔風卷著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著殘破的城垣。張安貴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老馬身后,每一步都踏在積雪與凍土的混合物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胸前皮甲內(nèi)里的硬物——那枚冰冷的“安西通寶”銅錢,那卷染著同袍熱血的花名冊,還有蠟封的密奏。它們緊貼著肌膚,沉甸甸的,是他背負的龜茲城數(shù)萬軍民最后一口活氣。
“緊貼墻根!腳放輕!雪厚的地方,踩實了再下腳!”老馬佝僂著背,動作卻像雪地里的狐貍般輕捷無聲。他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如同龜裂的胡楊木,渾濁的眼睛銳利地掃視著風雪迷蒙的四周,嘶啞的聲音壓得極低,被風撕扯著,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沙場烙印,“吐蕃的狗鼻子靈著呢,半點聲響就能引來一群餓狼!把你身上那點東西捂嚴實了!”
“是,老馬叔!”張安貴低聲應道,依言而行,屏住呼吸,將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斷壁上。刺骨的寒意透過單薄的皮甲,凍得他牙齒微微打顫。他能感覺到老馬緊繃的神經(jīng),一種無形的、粘稠的危機感彌漫在冰冷的風雪中,壓得他喘不過氣。父親臨終前血染的面容,郭大都護白發(fā)蕭然托付重任的悲愴眼神,此刻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轉過一個幾乎被積雪堵死的巷口,視野陡然開闊了些,卻又瞬間被更濃重的黑煙遮蔽。刺鼻的焦糊味、木頭燃燒的噼啪聲,還有……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絕非牲畜能發(fā)出的瀕死哀嚎!
兩人猛地剎住腳步,匍匐在一堵半塌的土墻后。眼前景象讓張安貴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龜茲王城的外側,被譽為西域佛光圣地的蘇巴什佛寺,此刻正陷入一片末日火海!
曾經(jīng)巍峨聳立的巨大佛殿,金頂傾頹,粗壯的梁柱如同巨人的斷骨,裹挾著烈焰轟然倒塌,砸向下方精美絕倫的壁畫與雕塑,激起沖天火星。火焰貪婪地舔舐著一切,橙紅與墨黑交織翻滾,將半邊陰沉的天空都映照得妖異而恐怖。濃煙滾滾,帶著令人作嘔的皮肉焦糊味和貴重香料焚燒的奇異濃香,直沖云霄。
最令人心膽俱裂的,是那尊矗立在主殿廢墟正中的巨大鎏金佛像?;鹧胬p繞著祂慈悲低垂的眼瞼,高溫讓鎏金熔融,沿著莊嚴的面龐緩緩流淌,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竟真如兩行悲愴的金色淚痕!佛像腳下,是修羅地獄。穿著赭紅袈裟的僧人尸體橫七豎八,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被燒成焦炭,保持著掙扎的姿勢。尚未死透的,在火舌與屠刀下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嚎。刺目的鮮血潑灑在冰冷的地面,浸透了那些刻著“開元通寶”字樣的特制地磚——那是大唐鼎盛時期對此地無上榮光的見證,如今卻被同胞的鮮血一遍遍沖刷、覆蓋。更令人發(fā)指的是,一隊吐蕃兵正瘋狂地砸開藏經(jīng)閣的門,將無數(shù)珍貴的貝葉經(jīng)、絹本佛典投入火堆,狂笑聲與僧侶的悲鳴交織在一起。而在主殿廢墟的顯眼處,一尊通體由整塊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鑲嵌著寶石的等身菩薩像,正被幾個吐蕃兵用繩索套住脖頸,粗暴地拖拽著,準備作為戰(zhàn)利品運走!那是蘇巴什的鎮(zhèn)寺之寶——慈航玉菩薩,象征著無上慈悲,此刻卻在暴行下蒙塵!
“畜生!一群該下無間地獄的畜生!”老馬從牙縫里擠出詛咒,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他布滿老繭的拳頭狠狠砸在冰冷的凍土上,指節(jié)瞬間滲出血絲,混入骯臟的雪泥?!斑B佛祖都不放過!這幫披著人皮的豺狼!”
張安貴胃里翻江倒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前血與火的煉獄景象,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觸摸到“亡國滅種”這四個字的冰冷觸感。父親的血,龜茲城頭的烽煙,此刻與這佛寺的慘狀重疊,燒灼著他的靈魂?!袄像R叔…這…這…”他喉嚨發(fā)緊,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巨大的悲憤堵在胸口,化作一股灼熱的酸氣直沖鼻腔。
“看那邊!正主來了!”老馬強行壓下翻騰的殺意,聲音嘶啞如破鑼,一把扯住幾乎要沖出去的張安貴的胳膊,指向佛寺正門廣場那片相對開闊、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空地。
在兇悍的吐蕃騎兵拱衛(wèi)下,一個身影矗立著,宛如風暴中心最冷酷的礁石。他并未著甲,身披一件罕見的玄黑狼毫大氅,內(nèi)襯是深紫色的錦袍,邊緣繡著繁復的金線紋飾,在跳躍的火光下流淌著冰冷的光澤。身形異常高大挺拔,騎在一匹神駿異常的純黑戰(zhàn)馬上,宛如一座移動的鐵塔。火光勾勒出他巖石般冷硬的臉部線條,高顴骨,深眼窩,鼻梁如鷹喙般銳利。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眼睛——不是狂暴,而是一種深潭般的、毫無溫度的平靜,仿佛眼前焚燒的不是千年古剎、屠戮的不是佛門僧眾,而是在欣賞一場與己無關的盛大焰火。他右手隨意地搭在馬鞍上,指間卻捻動著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動作緩慢而穩(wěn)定,與周遭的殺戮和毀滅形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他微微側頭,向身旁一個滿臉諂媚、穿著吐蕃官服、卻明顯是西域胡人面孔的胖子低語了幾句。那胖子立刻點頭哈腰,轉身用生硬的吐蕃語厲聲呼喝起來:“動作快點!值錢的金銅佛像、法器、經(jīng)卷,統(tǒng)統(tǒng)裝車!大論要親自過目!那些禿驢,頑抗的格殺,剩下的押走充作奴隸!這玉菩薩,小心點抬!獻給贊普的禮物,磕碰了要你們的命!” 指揮著士兵更加瘋狂地劫掠和縱火。
“達扎祿東贊…”老馬的聲音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仿佛從九幽地獄傳來,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吐蕃的大論(宰相)!這頭披著人皮的豺狼!他不在邏些(吐蕃都城)享福,竟親自跑到龜茲來督戰(zhàn)!安貴,你看見了嗎?他捻著佛珠,看著這人間地獄!你身上那點東西,怕是被這老狐貍惦記上了!他想掐斷龜茲最后一點聲響,把安西四鎮(zhèn)徹底捂死!讓朝廷以為我們都死絕了!”
張安貴心頭劇震!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八褪沁_扎祿東贊?為了截殺我們…親自來了?” 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吐蕃的最高權臣,竟為了截殺一份密信,親臨這血火煉獄的前線?這背后的分量,讓他胸前的蠟丸和花名冊瞬間重如泰山,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
“走!繞過去!貼著廢墟陰影!”老馬低吼,聲音緊繃如弦,不容置疑,“佛寺后墻根有水道!快!趁他們還在前面發(fā)死人財!這是唯一的路了!”
兩人如同兩道貼著地面的影子,利用殘垣斷壁的掩護,口不大,僅容一人勉強鉆入,里面黑黢黢的,散發(fā)著淤泥和腐朽的霉味。
兩人如同兩道貼著地面的影子,在嗆人的濃煙和灼熱的氣浪中,利用殘垣斷壁的掩護,在嗆人的濃煙和灼熱的氣浪中,飛快地竄向佛寺后方一片相對低矮、尚未完全起火的僧房區(qū)域。那里靠近山崖,位置隱蔽。他們的目標是僧房后墻根下,一個極其隱蔽、被半人高的枯敗荊棘叢掩蓋著的方形石砌排水口。腳下是滾燙的瓦礫和冰冷的尸體,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張安貴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不遠處一個重傷僧侶微弱的誦經(jīng)聲,隨即被粗暴的吐蕃語喝罵和刀鋒入肉的悶響打斷!那誦經(jīng)聲戛然而止,如同一根繃斷的琴弦。
他們的目標是僧房后墻根下,一個極其隱蔽、被半人高的枯敗荊棘叢掩蓋著的方形石砌排水口。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勉強鉆入,里面黑黢黢的,散發(fā)著淤泥和腐朽的霉味,如同巨獸的咽喉。
“快!鉆進去!這是直通城外河溝的老水道!龜茲城還沒建起來時就有了!”老馬急促地喘息著,一把將張安貴推向洞口,力道大得不容抗拒。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追兵火光和嘈雜的吐蕃語呼喝。那“格殺勿論”的吼聲仿佛就在耳邊!
“老馬叔!一起走!”張安貴急道,伸手去拽老馬的胳膊??謶趾蛽鷳n讓他聲音發(fā)顫。他伸手去拽老馬的胳膊,那手臂堅硬如鐵,卻在微微顫抖?!八涝僬瑪D一擠總能過去!我不能丟下您!”
“放屁!”老馬猛地甩開他的手,渾濁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這水道窄得像娘們的褲腰帶!倆人擠著就是活靶子!誰他娘的也跑不掉!”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噴了張安貴一臉,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張安貴心上,“聽著,小兔崽子!你身上揣著的,不是幾塊破銅爛鐵!是龜茲城幾萬條命的指望!是大唐在西域最后的臉面!老子答應過你爹,也答應過大都護,把你囫圇個兒送出去!東西在,龜茲就在!大唐的臉面就在!快滾!” 他猛地一推張安貴的后背,“記住!活著!把話帶到長安!讓朝廷知道,安西…還沒斷氣!”
就在張安貴被推搡著,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入那散發(fā)著惡臭的黑暗洞口,冰冷的污水瞬間浸透他腰腹以下的衣物時——
“砰?。。 ?/p>
旁邊一座燃燒的經(jīng)堂,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火星撲面而來!一個身材魁梧如鐵塔、滿臉橫肉虬結的吐蕃百夫長(貢嘎),提著還在滴血的彎刀,帶著七八個如狼似虎的吐蕃兵沖了出來!貢嘎的目光如同禿鷲,瞬間就鎖定了排水口邊動作異常的老馬和張安貴!
這里!有兩只唐狗老鼠!想鉆地洞跑!抓住他們!大論有令,格殺勿論!”貢嘎的吐蕃語咆哮如同炸雷,蓋過了火焰的噼啪聲!他手中的彎刀直指過來,刀鋒在火光下閃爍著嗜血的寒芒!“堵住洞口!別讓他們跑了!大論有令,格殺勿論!”
七八個吐蕃兵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嚎叫著撲了上來!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地上的瓦礫和焦骨!長矛和彎刀的寒光瞬間封住了去路!
“快走!??!”老馬目眥欲裂,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他非但沒有退,反而如同撲火的飛蛾,不退反進,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那矮小佝僂的身軀在這一刻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竟硬生生用自己單薄的肩膀,狠狠撞在沖在最前面、那個手持長矛的吐蕃兵胸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那吐蕃兵慘叫著倒飛出去!撞倒了后面兩個同伴!
同時,老馬左手閃電般探出腰間,一道烏光激射而出!不是刀,而是一柄沉重的短柄鐵骨朵(一種破甲鈍器)!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狠狠砸在另一個舉刀欲砍的吐蕃兵頭盔上!
“鐺!”沉悶的巨響!那吐蕃兵連哼都沒哼一聲,頭盔連同腦袋一起癟了下去!紅的白的瞬間迸濺開來!無頭的尸體軟軟栽倒,手中的彎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這悍勇絕倫的一撞一砸,瞬間鎮(zhèn)住了沖上來的吐蕃兵,也贏得了電光火石般的剎那!狹窄的僧房廢墟前,一時竟被老馬一人堵??!
“安貴!接著!”趁著這稍縱即逝的空隙,老馬甚至沒有回頭,左手猛地扯斷了自己脖子上那根油膩發(fā)黑的皮繩!皮繩末端,系著一枚造型奇特的物件——它非金非玉,呈深沉的古銅色,約莫拇指大小,形如一只展翅的玄鳥,鳥喙尖銳,雙翼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尾羽細長如鉤,通體布滿了細密繁復、難以辨識的龜茲古文陰刻。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正是龜茲王室秘傳的通行信物——龜茲銅符!傳說中能開啟某些古老秘徑的關鍵!
“帶這串龜茲銅符去找克孜爾烽燧?。 崩像R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因激動和劇痛而扭曲變形,帶著一種托付靈魂的沉重!他手臂猛地向后一甩,那枚小小的銅符化作一道暗沉的流光,精準地射向排水口!張安貴下意識地伸手,冰冷的銅符帶著老馬的體溫和汗水,“啪”地落入他滿是污泥的掌心!入手微沉,玄鳥的輪廓硌著他的皮膚,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氣息瞬間包裹了他。同時,老馬最后半句話語如同驚雷般灌入他的耳中:
“裴行儉將軍的暗道…在烽燧…呃啊——!”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一道匹練般的刀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側后方毒蛇般刺來!是貢嘎!他趁著老馬甩出銅符、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瞬間,發(fā)動了致命一擊!目標直指老馬毫無防備的后心!這一刀,凝聚了貢嘎全身的力量和兇殘,快如閃電!
“老馬叔?。。 睆埌操F魂飛魄散,嘶聲狂吼!他眼睜睜看著那冰冷的刀光刺向老馬的后背,卻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捆住,動彈不得!
千鈞一發(fā)之際,老馬仿佛背后長了眼睛!又或許是沙場老卒的生死直覺!他猛地擰身!但終究慢了半拍!
“噗嗤——!”
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利刃入肉聲!貢嘎那柄特制的、帶著猙獰倒鉤的厚重彎刀,沒有刺入后心,卻狠狠從側面貫入了老馬的右肋!刀尖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破碎的臟器碎片,從前腹透出!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
時間仿佛凝固。
老馬身體劇震,如同被抽去了脊梁。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肋下透出的染血刀尖,那倒鉤殘忍地撕裂著他的血肉。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瞪向近在咫尺、獰笑著露出滿口黃牙的貢嘎:“吐蕃…狗賊…”,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然后,他猛地轉向排水口內(nèi)、那張因極度驚駭和悲痛而扭曲的年輕臉龐!那眼神,充滿了最后的囑托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呃啊——!”老馬爆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慘烈痛吼!但這吼聲僅僅持續(xù)了一瞬,便被一種更加狂暴、更加決絕的意志所取代!他臉上所有的痛苦瞬間被一種近乎猙獰的狂笑取代!眼中燃燒著足以焚盡一切的不屈烈焰!
他非但沒有倒下,反而用盡生命中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向后一靠!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死死卡住了貢嘎的彎刀!同時,他那沾滿血污的左手,竟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了貢嘎握刀的手腕!力量之大,讓貢嘎一時竟無法抽刀!
“走——?。?!”老馬朝著排水口內(nèi)的張安貴,發(fā)出了生命中最后一聲,也是最為驚天動地的咆哮!每一個字都裹挾著碎裂的內(nèi)臟和滾燙的鮮血,噴濺在冰冷的空氣里,也狠狠砸在張安貴的心上!“活著…到長安!告訴朝廷…達扎祿東贊…在截殺密信!?。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張安貴,仿佛要將最后的意志烙印進他的靈魂,“別讓…龜茲…白死?。。 ?/p>
話音未落,旁邊的吐蕃兵反應過來,數(shù)柄長矛和彎刀帶著風聲,狠狠刺向、砍向老馬那已如血葫蘆般的身軀!
“噗!噗!噗!”利刃入肉聲不絕于耳!鮮血如同噴泉般濺射開來!滾燙的鮮血甚至有幾滴,濺入了排水口內(nèi),落在張安貴慘白的臉上,帶著生命最后的灼熱!
老馬的身體如同破敗的玩偶般劇烈地抽搐著,但他抓住貢嘎的手,依舊死死不放!他怒目圓睜,死死瞪著前方,口中涌出的不再是清晰的話語,而是混合著血沫的、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如同不屈的戰(zhàn)鼓最后的余響!
“老馬叔——?。?!”排水口內(nèi),張安貴發(fā)出野獸般的悲嚎,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污泥瘋狂涌出!他看到了老馬被亂刃加身,看到了那噴濺的鮮血,看到了那至死怒睜的雙眼!一股毀天滅地的悲憤和殺意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
就在這時——
“轟隆——!?。 ?/p>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老馬用身體阻擋著貢嘎等人背后的那座燃燒的經(jīng)堂,一根被燒斷的巨大主梁再也支撐不住,帶著萬鈞之力轟然砸下!不偏不倚,正砸在貢嘎和那幾個圍殺老馬的吐蕃兵頭頂上方!
煙塵混合著烈焰沖天而起!碎木、瓦礫、火星如同暴雨般四散飛濺!慘叫聲瞬間被淹沒!
巨大的沖擊波和灼熱氣浪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在排水口!張安貴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將他向黑暗深處推去!他身不由己地向后翻滾,眼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根燃燒的巨梁砸落的瞬間,是老馬那被血染透、卻依舊死死挺立、如同礁石般阻擋著火焰與敵人的殘破身影,在漫天火雨和崩塌的碎屑中,被徹底吞沒!只有那不屈的怒吼,似乎還在烈火中回蕩!
“呃啊——!”
張安貴重重地摔在冰冷刺骨、粘稠惡臭的淤泥污水里。劇烈的撞擊讓他眼前發(fā)黑,渾身骨骼仿佛散架般劇痛。冰冷污濁的泥水瞬間灌滿了他的口鼻,窒息感洶涌而來。刺鼻的腐臭和血腥味直沖腦門,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胸腹的傷痛,仿佛要將肺葉咳出來。
他掙扎著,在令人作嘔的黑暗中撲騰,憑借著求生的本能,奮力將頭探出污濁的水面,貪婪地吸入一口帶著濃重霉味和血腥味的空氣。劇烈的咳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淚水混合著污泥不斷流下。
黑暗中,只有上方那個小小的、透著一絲搖曳火光的方形洞口。洞口外,是那片吞噬一切的煉獄火海,是那尊在烈焰中“流淚”的鎏金巨佛,是那個如山般冷酷捻動佛珠的惡魔達扎祿東贊的身影,更是老馬叔最后那血染的、怒睜的、如同烙印般刻在他靈魂深處的眼神!老馬叔臨終的嘶吼,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反復炸響:
“走——??!活著…到長安!告訴朝廷…達扎祿東贊…在截殺密信?。?!”
“別讓…龜茲…白死?。?!”
“嗬…嗬…”張安貴喉嚨里發(fā)出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他顫抖著,緩緩抬起那只緊握的右手。
五指艱難地張開。掌心,靜靜地躺著那枚龜茲銅符。
玄鳥的輪廓在指縫間若隱若現(xiàn),冰冷而堅硬。銅符表面沾滿了污泥和……幾滴尚未凝固的、暗紅色的血漬——是老馬叔的血!
冰冷的銅符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掌心,更燙在他的心上!那沉重的觸感,那沾染的血污。
“呃啊——!”張安貴猛地將額頭狠狠撞在冰冷潮濕、布滿滑膩苔蘚的水道石壁上!沉悶的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劇烈的疼痛讓他混亂如沸粥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不能死!不能死在這里!
龜茲銅符在!克孜爾烽燧!裴行儉將軍的暗道!
這是老馬叔用命換來的生路!是他用殘軀堵住地獄之門,給自己推開的一條血路!
胸前的蠟丸、銅錢、花名冊,在冰冷污水的浸泡下,似乎也重新散發(fā)出沉甸甸的、不容辜負的重量。
張安貴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深邃無光的黑暗水道。那黑暗仿佛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散發(fā)著未知的恐懼。然而,在恐懼的深處,一點微弱卻無比執(zhí)拗的光,正從他那被血與淚浸透的眼底深處,掙扎著燃起。
那是龜茲城最后的希望之火,是老馬叔用生命點燃的、指引他前行的烽燧!
他不再猶豫。用盡全身力氣,將冰冷的龜茲銅符死死攥緊,尖銳的玄鳥喙幾乎要刺破掌心肌膚。然后,他咬著牙,帶著一身污泥、血漬和無盡的悲慟,手腳并用地在冰冷刺骨、惡臭粘稠的污水中,向著未知的黑暗深處,一寸寸,掙扎著爬去。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摔傷的筋骨,發(fā)出痛苦的悶哼,但動作卻越來越堅定。冰冷的污水刺激著傷口,卻也讓他的頭腦在劇痛中保持著一絲清醒。他緊握著銅符,仿佛握著老馬叔最后的力量,那玄鳥的輪廓,如同黑暗中的圖騰,指引著他前進的方向。
身后,透過那越來越小的方形洞口,蘇巴什佛寺的沖天烈焰依舊在瘋狂地燃燒、吞噬,將千年佛國的輝煌與慈悲,連同無數(shù)無辜的生命,一同化為灰燼與焦土。那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孤獨前行的背影,也如同一個巨大的血色問號,烙印在這片沉淪的大地上。前路是深不可測的黑暗水道,盡頭是吐蕃大論達扎祿東贊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裴行儉將軍的秘道,是唯一的生門。克孜爾烽燧,是他必須抵達的第一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