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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唐安西信使 差點兔了2 198419 字 2025-07-21 08: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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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的和田河床如同一條被遺忘在大漠腹地的巨大傷疤,在烈日下蒸騰著扭曲的熱浪,一路向西南方延伸。跋涉數(shù)日后,老祭司阿卜杜勒口中的“紅白雙峰”終于在視野盡頭拔地而起,其宏大詭譎的景象令人屏息——麻扎塔格神山。

那是一座如同被上古巨神遺棄的脊骨,孤傲地橫亙于無邊沙海之中。山勢陡峭險峻,呈現(xiàn)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截然分割的雙色奇觀。北坡是深沉的、仿佛凝固了千萬年血液的赭紅色,嶙峋的怪石在毒辣的日頭下蒸騰著灼人的氣息,猙獰的溝壑如同大地的傷疤。而南坡則覆蓋著大片大片刺目的、死寂的灰白色石膏巖層,如同巨獸風化剝落的森森白骨,在湛藍的天穹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凹t白雙峰并肩立”的奇景,在死寂的荒漠中散發(fā)著一種亙古、蒼涼而壓抑的神秘威壓,宛如一道矗立在生死邊緣的天然界碑。

而就在這紅白交匯的險峻山脊制高點上,一座依山而建、由巨大赤褐色條石和夯土構筑的古老戍堡,如同鋼鐵鷹隼的巢穴般盤踞其上,以睥睨之姿俯瞰著腳下蜿蜒如死蛇的和田河故道。那便是神山堡——昔日大唐安西都護府控扼和田河通道、屏護于闐王國的咽喉要塞!斑駁的墻體上密布著刀劈斧鑿的痕跡、煙熏火燎的焦黑以及箭矢留下的累累坑洼,無聲地訴說著往昔的烽火狼煙與不屈的榮耀。然而此刻,戍堡最高處那根粗壯旗桿上獵獵作響的,卻是一面猙獰的、以黑牦牛尾為底、中央繡著巨大吐蕃“雍仲”符(逆卍字)的戰(zhàn)旗,在干燥灼熱的風中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呼嘯,宣示著此地已淪為吐蕃鐵蹄下的血腥堡壘。

“到了…神山堡?!?張安貴勒住躁動的駱駝,瞇起銳利的鷹眼,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一遍遍刮過那座高踞山脊、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石頭堡壘。碎星刀的鯊魚皮刀鞘緊貼著腰側,傳來冰涼沉實的觸感?!袄霞浪局敢摹釉粗贰?,其入口或許就在這附近的山坳,也可能…就藏在這堡壘的某個角落?!?他的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般的凝重。

“他娘的!這鬼地方,看著就讓人脊梁骨冒涼氣!” 金耳佝僂著背,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條如同巨蟒般盤繞上山的狹窄山道和戍堡黑洞洞的瞭望孔,“紅的像血潑過,白的像骨頭渣子堆的!吐蕃崽子占了這種地方,能干什么好事?河源?我看是黃泉路口還差不多!”

歐冶洪將沉重的鐵錘“咚”地頓在滾燙的砂礫地上,鎖子甲在烈日下反射著內斂而冷硬的銀灰色光芒,如同披著鋼鐵的山巒。他濃眉緊鎖,甕聲道:“是刀山火海也得闖!赤石山的礦脈暫時指望不上,老祭司指點的這條‘河源之路’,是咱們繞開于闐王城吐蕃重兵、向東突圍的唯一生路!張兄弟,怎么個章程?強攻還是智取?”

張安貴展開那張在撥換城烽燧浴血繳獲的羊皮地圖,粗糙的手指精準地點在代表神山堡的猙獰標記上:“地圖顯示,有條廢棄的巡哨小徑沿河床繞行,可通山后斷崖。那里地勢險絕,防備必然松懈。先找地方隱蔽,靜待天黑?!?/p>

四人牽著駱駝,借著河床兩岸巨大風蝕巖壁投下的狹窄陰影,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潛行。干涸的河床在此處變得異常寬闊荒涼,巨大的鵝卵石雜亂堆積,被風沙磨礪得光滑圓潤,與形態(tài)怪異、如同鬼魅雕塑的風蝕沙丘交錯,構成一片天然的迷宮。

就在繞過一處如同被巨斧劈開、猙獰探出的赤紅色巨巖時,走在最前開路的歐冶洪猛地停住腳步,巨大的身軀瞬間繃緊如鐵。他緩緩抬起粗壯的手臂,指向巨巖根部一個被風沙半掩、毫不起眼的狹窄洞穴入口,聲音帶著一絲異樣的沙?。骸皬埿值堋憧茨抢?!有…有東西!”

眾人心頭一凜,凝神望去。只見在洞穴入口的幽深陰影里,一個身影如同雕塑般靜靜地倚靠在冰冷的巖壁上。那人穿著一身早已褪盡顏色、破爛不堪卻依然頑強保留著大唐制式札甲輪廓的戎裝,頭上扣著一頂銹跡斑斑、布滿凹痕的鐵盔,身形枯槁干癟到了極致,深褐色的皮膚如同風干的皮革,緊緊包裹著嶙峋的骨骼——赫然是一具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風霜的木乃伊!他保持著倚坐的姿勢,頭顱微微低垂,空洞的眼窩茫然地“望”著洞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死亡沙海。最令人心弦震顫的是,他那雙如同千年枯枝般交疊在胸前的雙手,至死都死死地緊攥著一卷用油布反復包裹、邊緣早已朽爛發(fā)黑、幾乎與枯骨融為一體的冊子!仿佛在生命之火熄滅的最后一刻,仍要將那重于生命的使命烙印在靈魂深處!

一股穿越時空的悲愴與蒼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臟,連燥熱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是…是咱們安西的老兄弟!” 金耳渾濁的老眼猛地爆射出難以置信的痛楚和刻骨的悲憤,聲音因激動而尖銳變形,“他娘的!死守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連個埋骨的人都沒有!活活…活活風干成了這樣!”

張安貴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頂門,胸口如同壓上了千斤巨石。他翻身下駝,動作緩慢而沉重,一步步走到那具枯骨面前,每一步都像踏在歷史的塵埃與忠魂的遺恨之上。他單膝跪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帶著近乎虔誠的敬畏,嘗試從那枯朽僵硬卻依舊緊握如鐵的手指骨中,取出那卷油布包裹。

油布早已脆如薄紙,稍一觸碰便簌簌碎裂剝落。里面露出的,是一本用堅韌桑皮紙精心縫訂的冊子,封面上,幾個遒勁如鐵、力透紙背的楷書大字,如同泣血的吶喊,狠狠撞入眼簾:

大歷十年 神山戍堡兵糧簿·甲字叁號

“大歷十年…” 阿依莎輕聲念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張安貴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江倒海的心緒,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承載著生命重量的冊頁。蠅頭小楷密密麻麻,記錄著令人窒息的絕望與不屈:

“大歷十年,正月初九。撥換糧道斷絕已三月。堡存粟米盡。宰病駝三頭,分肉與卒。馬料豆亦罄,戰(zhàn)馬倒斃七匹,余者瘦骨嶙峋,猶自悲鳴…”

“二月十五。掘堡后沙鼠洞,得陳年沙棗百余斤,摻沙礫煮粥,聊以充饑。士卒面有菜色,猶持戈巡哨于寒夜,目光如炬…”

“三月初一。吐蕃賊圍堡日急,號角如潮。斥候張五郎,年方十七,自請冒死潛出求援…一去…未歸…”

“三月廿七。水井將枯,日限一瓢。副尉王忠,舊創(chuàng)崩裂,高燒囈語。臨終緊握吾手,目眥盡裂,囑曰:‘糧簿…萬不可失…待…王師…’ 埋忠骨于堡西第三棵老胡楊下,以石為記…”

最后幾頁,字跡潦草狂亂,墨色淡如血淚,書寫者顯然已油盡燈枯:

“…四月…糧絕…水盡…吐蕃兵復攻堡…滾木礌石俱盡…守卒…力戰(zhàn)…盡歿…唯余…陳遠…簿…在…人在…”

落款是一個被血污和汗?jié)n暈染得模糊不清的名字,但最后一筆的倔強穿透紙背,依稀可辨——錄事 陳遠。

字字泣血,行行帶淚!這本薄如蟬翼的兵糧簿,卻承載著大唐安西健兒在吐蕃鐵蹄合圍、糧道徹底斷絕的絕境下,飲血茹沙,堅守孤堡,直至全員流盡最后一滴血的壯烈史詩!那“待王師”的臨終囑托,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張安貴四人的靈魂深處!

“副尉王忠…斥候張五郎…錄事陳遠…” 歐冶洪鐵塔般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猛地雙膝跪地,巨大的鐵錘“轟”地砸在沙地上,濺起漫天煙塵。這個刀砍斧劈都不皺眉的漢子,此刻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嗚咽,虎目圓睜,熱淚滾滾而下,“兄弟們!安西軍的兄弟!鐵匠歐冶洪…來遲了!來遲了??!”

金耳佝僂著背,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身旁滾燙的砂石里,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陳遠那深陷的眼窩,臉上的皺紋扭曲如同龜裂的大地,嘶聲低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血:“老漢我…龜茲城的老兵痞子…臨陣脫逃的懦夫…沒想到…這鬼門關前,還有兄弟…守到魂飛魄散!狗日的吐蕃!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阿依莎早已泣不成聲,她默默解下腰間所剩不多的水囊,拔開塞子,將珍貴的、清冽的甘泉,如同祭奠英靈的醇酒,緩緩地、莊重地灑在陳遠錄事的枯骨前,晶瑩的淚珠混合著清水,滴落在焦渴的沙地上。

張安貴合上冊子,動作輕柔得如同捧著一顆跳動的心臟。他將《大歷十年神山戍堡兵糧簿》極其鄭重地貼身收好,與那承載著郭昕大都護最后命令的蠟丸密信、象征龜茲軍權的兵符、浸染著同袍性命的花名冊、關系復國命脈的礦脈輿圖、蘊含神兵奧秘的軍械圖譜放在一起。每一件,都重逾泰山,浸透著滾燙的鮮血與不滅的魂靈。

他走到陳遠枯骨旁,拔出腰間的碎星刀。幽藍的刀鋒在烈日下并不刺眼,反而流轉著一種吞噬光線的深邃寒意。他用刀,在巨巖旁相對松軟的沙地上,奮力掘出一個深坑。然后,他極其小心地、帶著難以言喻的敬意,如同對待沉睡的袍澤,將這位孤忠老卒的遺骸,連同他那身殘破卻象征著最后尊嚴的戎裝和銹跡斑斑的鐵盔,一同移入坑中。沒有棺槨,只有大漠深處最純凈的黃沙。

填土之前,張安貴雙掌合十,立于新墳之前,閉上雙眼。他深吸一口氣,胸腔起伏,再開口時,聲音低沉、肅穆、悠遠,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壁壘,帶著一種源自古老梵音的奇異韻律與磅礴力量,在死寂的河床上緩緩流淌: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

(往生凈土咒…愿汝魂靈,解脫苦海,得生極樂…)

“…陳錄事,安西軍魂,永世不滅!此恨此志,張安貴…以血立誓,必代傳天聽!待王師東來,旌旗所指,必以吐蕃之血,染紅這千里黃沙,祭奠爾等忠魂!安息吧…”

低沉而充滿悲憫與決絕力量的咒文,在空曠死寂的河床中回蕩,仿佛引動了天地間的共鳴。風聲嗚咽,卷起細沙,如同無數(shù)徘徊的英靈在應和。歐冶洪、金耳、阿依莎也默默肅立,垂首致哀,淚水無聲滑落。

埋葬了忠骨,四人心中如同壓著萬鈞巨石。張安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沙墳,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劍,猛地投向高聳入云、被吐蕃黑旗玷污的神山堡,一股沖天的殺意與決絕在他眼中燃燒:“走!去那神山堡!看看吐蕃豺狼在這忠魂埋骨之地,究竟在粉飾什么滔天罪惡!用他們的血,祭旗!”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巨大幕布,緩緩垂落,吞噬了麻扎塔格神山白日里刺目的紅白雙色,將其化作一片模糊而猙獰的巨大黑影。凜冽的山風如同無形的惡鬼,在嶙峋的山石縫隙間瘋狂穿梭,發(fā)出時而尖銳如哨、時而低沉如泣的嗚咽怪響,令人毛骨悚然。

借著濃重夜色的掩護,四人如同融入陰影的壁虎,緊貼著陡峭冰冷的山壁,沿著一條被歲月風沙侵蝕得幾乎湮滅、僅容一人側身而行的隱秘小徑,悄無聲息地潛行至神山堡后墻那刀劈斧削般的斷崖之下。戍堡依仗天險,后墻與山體犬牙交錯,防守相對薄弱。

金耳如同經(jīng)驗老到的穿山甲,在陰影中摸索片刻,找到一處因山體沉降導致墻體與巖石結合部產(chǎn)生的細小裂縫。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得自黑沙幫秘藏的硫磺蠑螈血(具有強烈腐蝕性),小心翼翼地將其涂抹在裂縫周圍早已松動的磚縫泥漿上。刺鼻的氣味迅速被夜風吹散。等待片刻,他拿出“破甲獠”,用堅硬的青銅獸首尖端小心地撬動。幾塊磚石在輕微的碎裂聲中松動脫落,一個僅容瘦小身形鉆過的狹窄孔洞顯露出來。

“成了!快進!” 金耳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張安貴身形一矮,如同靈貓般率先鉆入,碎星刀早已無聲出鞘半寸,幽藍的刃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逝。歐冶洪龐大的身軀費了些周折才擠進去,帶落些許沙塵。阿依莎和金耳緊隨其后。

堡內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墳墓,濃重的灰塵味、潮濕的霉味、劣質油脂燃燒的嗆人煙氣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若有若無的腐臭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慘白的月光從殘破的窗欞和坍塌的垛口縫隙中吝嗇地灑下幾縷,勉強勾勒出斷壁殘垣如同怪獸獠牙般的猙獰輪廓。大部分建筑都已傾頹成廢墟,唯有中央一座由巨大條石壘砌、相對完好的廳堂(昔日的議事廳),從厚重的木門縫隙中透出搖曳昏黃的火光,還有隱約的呵斥、鞭打與壓抑的痛哼聲傳來。

四人屏住呼吸,如同四道沒有實體的幽魂,在廢墟的陰影中快速穿行,向那光源與聲源靠近??拷裰氐膹d門,里面的聲音清晰地刺入耳膜:吐蕃語的厲聲呵斥、皮鞭撕裂空氣的脆響、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呻吟,以及一個女子絕望而虛弱的哀求聲。

張安貴示意眾人噤聲,側身將眼睛貼近門縫。

大廳內燈火通明,將墻壁上那幅正在繪制的巨幅壁畫照得纖毫畢現(xiàn)!壁畫色彩濃艷得近乎妖異,內容描繪著一位頭戴嵌滿寶石金冠、身披華麗織金錦袍、面容威嚴如神祇的吐蕃贊普,在祥云繚繞和眾多被強行扭曲成吐蕃神靈模樣的“飛天”簇擁下,降臨在一片被描繪得“富庶祥和”的土地上,接受著無數(shù)“吐蕃民眾”的狂熱跪拜。畫面極盡歌功頌德、神化統(tǒng)治之能事。

然而,繪制這“神圣”壁畫的場景,卻如同血腥地獄!

七八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裸露的皮膚上布滿新舊鞭痕的畫匠,在幾個兇神惡煞、手持皮鞭的吐蕃士兵粗暴驅趕下,如同牽線木偶般站在高聳搖晃的腳手架上工作。他們的眼神空洞麻木,動作僵硬遲滯,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一個穿著吐蕃低級軍官皮甲、滿臉橫肉、眼露兇光的家伙(監(jiān)工貢布),正揮舞著浸過鹽水的牛皮鞭,狠狠抽打著一個因年老體衰、手臂顫抖而動作稍慢的老畫匠,嘴里用吐蕃語惡毒地咒罵著。

大廳中央,一個身影如山岳般矗立!他穿著吐蕃千夫長(相當于唐軍校尉)的精良鎖子甲,猩紅的羊毛披風如同凝固的血液垂至腳踝。他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正“欣賞”著壁畫的進度。即使只是一個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殘忍、暴戾、掌控生死!他便是此地的最高主宰,吐蕃千夫長——丹增!他頭顱碩大,后頸堆疊著厚實的脂肪褶,光禿禿的頭頂在火光下泛著油膩的光澤,僅在后腦勺留著一小撮象征身份和武力的細辮,用一枚沉重的金環(huán)緊緊束住。

“快!你們這些于闐的賤種!蛆蟲!” 監(jiān)工貢布一鞭子狠狠抽在老畫匠的背上,破爛的衣衫瞬間撕裂,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綻開,皮肉翻卷!老畫匠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從高高的腳手架上重重摔落在地,蜷縮成一團,痛苦地抽搐?!澳茉诘ぴ龃笕说纳癖だ?,為至高無上的贊普繪制神圣法像,是你們這些下賤胚子幾世修來的福報!還敢偷懶?;??”

丹增緩緩轉過身。他的臉盤異常寬大,顴骨高聳如丘,眼窩深陷,一雙細長如毒蛇般的眼睛閃爍著冰冷、殘忍而狡黠的光芒。濃密卷曲的絡腮胡覆蓋了大半張臉,厚實的嘴唇下是如同鐵鉗般的下頜。他看都沒看地上痛苦翻滾的老畫匠,細長的眼睛掃過其他嚇得魂飛魄散、瑟瑟發(fā)抖的畫匠,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生鐵,用生硬卻字字清晰的漢語說道:“福報?呵…能成為贊普神圣法像永恒根基的一部分,才是他們這些賤骨肉真正的…無上榮耀?!?他嘴角勾起一絲殘忍而滿意的弧度,伸出帶著碩大綠松石戒指的粗壯手指,隨意地、如同指點垃圾般指了指壁畫下方一處剛剛用草泥抹平、尚未上色的墻面空白處。

幾個如狼似虎的吐蕃士兵立刻會意,臉上露出嗜血的獰笑,粗暴地上前,如同拖拽死狗般抓住地上奄奄一息的老畫匠的腳踝,不顧他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掙扎和喉嚨里發(fā)出的嗬嗬氣音,徑直拖向那處死亡的空白!

“不——!阿爸!” 旁邊一個年輕的女畫匠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顧一切地撲向老畫匠,卻被監(jiān)工貢布反手一記狠辣的鞭子抽在臉上,頓時皮開肉綻,慘叫著翻滾出去。

“堵上嘴,砌進去。” 丹增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在吩咐晚餐的菜式,“省些顏料。讓這些卑賤血肉,永遠侍奉在贊普神座之下。這,就是反抗者的最終歸宿?!?他冰冷的話語如同來自九幽寒冰的宣告,瞬間凍結了門外張安貴四人的血液!也徹底揭示了空氣中那揮之不去的腐臭來源!

他們終于明白了這所謂“神圣”壁畫之下,掩埋著何等令人發(fā)指、滅絕人性的罪惡!吐蕃人不僅侵占土地,奴役人民,更用反抗者的血肉尸骸作為“地基”,用他們的冤魂來粉飾侵略者的“神圣”!

“畜生?。?!” 歐冶洪雙目瞬間赤紅如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如同瀕臨爆發(fā)的火山,握著鐵錘的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慘白,全身肌肉賁張,鎖子甲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地撞門沖入!

張安貴如同鐵鉗般死死按住他顫抖的手臂,眼神卻已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低聲喝道:“忍住!救人要緊!阿依莎,聽!”

就在這時,一陣無比詭異的聲音驟然在血腥壓抑的大廳中響起!

嗚…嗚嗚嗚…咿…咿咿…

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幽冥深處的悲泣,又似瀕死孩童絕望的哀鳴,縹緲不定,忽高忽低,時斷時續(xù),仿佛從厚重的墻壁內部、從冰冷的地底深處幽幽傳來,在這充滿死亡氣息的空間里盤旋回蕩,令人頭皮炸裂,骨髓生寒!

“又來了!是惡鬼!墻里的惡鬼在哭!” 幾個離墻壁較近的吐蕃士兵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驚恐萬狀地后退,手中的火把劇烈搖晃,幾乎脫手。連那兇悍的監(jiān)工貢布也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懼意。

丹增細長的眼睛危險地瞇起,閃過一絲暴戾的煩躁,厲聲呵斥:“蠢貨!閉嘴!是風!是山風穿過那些死人墻里的窟窿!再敢妖言惑眾,擾亂軍心,下一個砌進墻里的就是你們!” 他試圖用兇威鎮(zhèn)壓恐懼。

然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尸泣聲”并未因他的呵斥而停止,反而在風聲的間隙更加清晰、更加凄厲,充滿了無盡的怨毒與悲涼,仿佛無數(shù)雙無形的手在抓撓著每個人的心臟!

阿依莎緊貼在冰冷刺骨的石墻外,丹增那句“風穿過死人墻里的窟窿”如同閃電般點醒了她!她瞬間從箭囊中抽出一支普通弩箭,動作快如閃電,毫不猶豫地拔掉鋒利的箭簇,只留下帶有穩(wěn)定尾羽的箭桿。然后,她將箭桿的尾羽一端緊緊貼在大廳外側的墻壁上,自己則俯身,將耳朵緊緊貼在箭桿的另一端!

這是唐軍偵測地道、尋找墻壁夾層或空心結構的秘傳之技!利用中空箭桿作為傳聲筒,能極大地放大和傳導墻體內部極其細微的聲響與震動!

她屏住呼吸,將全部心神凝聚,五感提升到極致。冰冷的石壁觸感傳來,耳邊是嗚嗚的風聲和廳內士兵粗重的喘息。她閉上眼睛,摒棄一切雜念,所有的感知都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集中在箭桿上傳來的每一絲微弱震動上。

嗚…嗚嗚… 聲音縹緲,似有若無。

她手腕極其輕微地移動箭桿位置。

咿…咿… 聲音似乎清晰了一些,帶著摩擦感。

再移動…仔細傾聽…

嗚嗚…喀啦…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如同枯骨指甲反復刮擦朽木的異響,穿透風聲的干擾,清晰地傳入阿依莎的耳膜!

找到了!阿依莎猛地睜開眼,清澈的眼眸中爆發(fā)出銳利如電的精光!她用手指在墻外冰冷粗糙的石面上,極其輕微卻精準地按下了三個標記!

“三處空心!聲音空洞帶刮擦回響!就在里面那面新砌的墻壁附近!” 阿依莎語速極快,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一處離地約五尺,一處七尺,還有一處緊貼墻角地面!”

張安貴眼中寒芒如同實質的刀鋒爆射而出!瞬間洞悉了阿依莎的判斷!這些空心點,正是被活生生砌入墻體內部的遇害者尸骸所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尸泣聲”,正是凜冽山風穿過尸體與濕冷草泥層之間形成的狹窄空隙時,產(chǎn)生的恐怖空氣嘯音!

“金老哥,歐冶大哥,準備救人!制造混亂!” 張安貴低喝一聲,如同即將撲食的獵豹,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同時蓄滿千鈞之力的一腳,狠狠踹向那扇虛掩著的、厚重的廳門!

轟——哐當?。?!

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平地驚雷,撕裂了堡內死寂的夜空!沉重的木門如同被攻城槌擊中,猛地向內爆裂開來,木屑紛飛!

廳門爆裂的巨響,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冰水,瞬間引爆了整個大廳!

“唐狗?!找死!” 千夫長丹增反應快得驚人,龐大的身軀卻展現(xiàn)出與其體型不符的敏捷!他猛地旋身,細長如毒蛇的眼中爆射出驚怒交加又帶著嗜血興奮的兇光!反手間,一柄造型猙獰的武器已握在手中——那并非尋常彎刀,而是一柄刀身寬闊厚重、弧度夸張、長度近五尺的吐蕃重型斬馬刀!刀背厚達一指,布滿鋸齒般的放血槽,刀刃閃爍著暗沉如墨的烏光,顯然是千錘百煉的精鋼打造,分量極其駭人!刀柄粗長,纏繞著防滑的皮革,末端鑲嵌著一塊烏沉沉、閃爍著奇異金屬光澤的物件。

“殺!一個不留!” 丹增用吐蕃語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聲震屋瓦!

門口距離最近的幾個吐蕃士兵從震驚中回過神,如同被激怒的鬣狗,發(fā)出怪叫,揮舞著彎刀瘋狂撲向破門而入的張安貴!張安貴不退反進,碎星刀幽藍的光芒驟然在昏暗的光線下綻放,如同黑暗中盛開的死亡之蓮!刀光如電,凄美而致命!沖在最前的兩個士兵只覺眼前藍光一閃,脖頸處傳來冰涼的觸感,隨即視野天旋地轉,溫熱的血泉沖天而起!

“救畫匠!清場!” 歐冶洪如同被徹底點燃的熔爐,狂吼著沖入大廳,沉重的鐵匠錘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嗚咽,如同隕星墜地般橫掃而出!砰!咔嚓!一個試圖舉著包鐵木盾格擋的吐蕃士兵,連人帶盾被砸得離地飛起!堅固的木盾瞬間爆裂成無數(shù)碎片,士兵的胸膛如同被重錘砸中的西瓜般凹陷下去,口中噴出混雜著內臟碎塊的血沫!

金耳則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他的目標直指那個揮舞皮鞭的監(jiān)工貢布!“老狗!納命來!” “破甲獠”帶著積攢了半生的怨毒,刁鉆狠辣如毒蛇,直刺貢布下盤要害!貢布也算兇悍,慌忙揮鞭格擋,卻被金耳一個假動作晃過,鋒利的青銅獸首狠狠扎進了他的大腿根部!貢布發(fā)出凄厲到變調的慘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狗,滾倒在地!

趁著這短暫而致命的混亂,阿依莎如同靈巧迅捷的雨燕,閃身沖到那些被嚇呆、如同待宰羔羊的畫匠旁邊,急聲催促:“快!躲到角落的石柱后面!趴低!” 畫匠們如夢初醒,連滾爬爬,帶著哭腔相互攙扶著躲向大廳邊緣粗大的承重石柱后。

“鼠輩!受死!” 丹增看到手下瞬間死傷狼藉,怒不可遏!他巨大的身軀爆發(fā)出恐怖的速度,重型斬馬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一招簡單粗暴卻威力絕倫的“力劈華山”,裹挾著萬鈞之力,當頭斬向張安貴!刀鋒未至,那狂暴的刀風已壓得人呼吸一窒!仿佛要將整個大廳連同張安貴一起劈成兩半!

張安貴瞳孔驟縮!深知此刀不可力敵!碎星刀幽藍的刀光如水銀瀉地,劃出一道精妙絕倫的弧線,使出卸力牽引的巧勁,刀鋒貼著斬馬刀厚重冰冷的刀背滑過,帶起一溜刺目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同時身體借力如陀螺般旋身,試圖切入丹增防御薄弱的內圈!

然而丹增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得可怕!斬馬刀去勢未盡,手腕一抖,巨大的刀身如同門板般順勢橫掃,封死了張安貴所有進路!刀風凜冽如嚴冬罡風,逼得張安貴不得不疾退兩步,暫避鋒芒!

“鐵塔!砸他腿!” 張安貴厲聲喝道,聲音穿透金鐵交鳴。

歐冶洪早已蓄勢待發(fā),聞言怒吼如雷,聲震四壁:“狗賊!吃爺爺一錘!” 沉重的鐵匠錘帶著碾碎山岳的恐怖氣勢,如同攻城巨槌,呼嘯著砸向丹增支撐身體重心的左腿膝蓋!這一下若中,精鋼護膝也得變成廢鐵!

丹增眼角余光瞥見,冷哼一聲,帶著一絲不屑。斬馬刀猛地向下一沉,動作精準如機械,厚重的刀背如同巨盾般精準地磕在歐冶洪砸來的錘頭側面!

鐺——?。。?!

一聲比驚雷更震耳欲聾的恐怖爆鳴在大廳內炸響!火星如同節(jié)日煙花般瘋狂四濺!

歐冶洪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沿著錘柄狂涌而來,雙臂劇震,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沉重的鐵錘險些脫手飛出,龐大的身軀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上,蹬蹬蹬連退三大步才勉強穩(wěn)住,每一步都在堅硬的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腳印!胸口氣血翻騰,喉頭一甜!丹增的力量,遠超人類極限!

而張安貴等待的就是這電光火石間的破綻!碎星刀如同潛伏已久的致命毒蛇,幽藍的刀光暴漲,帶著必殺的信念,直刺丹增因格擋歐冶洪而暴露無遺的右側肋下空檔!角度刁鉆,速度快如閃電!

眼看刀鋒即將洞穿鎖子甲的縫隙!

異變陡生!

丹增斬馬刀那粗長的刀柄末端,猛地彈開一個精巧的暗扣!一股強大到不可思議的、無形的吸力瞬間爆發(fā)!張安貴只覺得手中疾刺的碎星刀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抓住,猛地向刀柄方向一偏!刀鋒險之又險地擦著丹增的鎖子甲劃過,帶起一溜耀眼的火星,只在猩紅的披風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裂口!

“磁石?!” 張安貴心中劇震!這丹增的刀柄里竟然鑲嵌了強力的天然磁石!??虽撹F兵器!剛才的格擋竟是誘敵深入!

“哈哈哈!唐狗的破銅爛鐵,在爺?shù)摹`龍石’面前,就是一堆廢鐵!” 丹增發(fā)出得意而猙獰的狂笑,斬馬刀如同被激怒的黑龍,帶著更加狂暴猛烈的攻勢絞殺過來!刀柄磁石形成的無形力場如同泥沼,讓張安貴的碎星刀每一次揮動都滯澀無比,精妙的刀法處處受制,險象環(huán)生!好幾次刀鋒幾乎被吸得脫手!

另一邊,金耳解決了監(jiān)工貢布,卻被幾個反應過來的悍勇吐蕃士兵拼死纏住,一時難以脫身支援。歐冶洪虎口崩裂,雙臂酸麻,鐵錘揮舞起來威力大減,也陷入了苦戰(zhàn)。畫匠們躲在石柱后瑟瑟發(fā)抖,驚恐萬分。局面瞬間急轉直下!

“阿依莎!顏料桶!動手!” 張安貴在丹增狂風暴雨般、夾雜著磁石干擾的致命攻擊中艱難閃避格擋,額頭青筋暴起,厲聲大喝!

阿依莎一直緊盯著瞬息萬變的戰(zhàn)局!她瞬間洞悉了張安貴的意圖!沒有絲毫猶豫,她猛地抬起左臂,烏沉沉的袖箭弩機閃電般對準了大廳一角——那里擺放著幾個敞開的、盛放著粘稠顏料的大木桶!其中最大的一桶,是如同凝固鮮血般刺目的茜草紅,旁邊還放著一個敞口的陶罐,里面是研磨得極細、閃爍著詭異金屬光澤的砒石粉(劇毒)!

嘣!嗤——!

機括脆響伴隨著刺耳的破空銳鳴!一道烏光快如閃電!淬毒的袖箭并非射向丹增,而是精準無比地射入了那桶粘稠的茜草紅顏料深處!

噗嗤!

箭矢深深沒入粘稠的紅色漿液!

這看似徒勞無功的舉動,讓正在指揮士兵圍攻金耳和歐冶洪的丹增猛地一愣,隨即爆發(fā)出更加狂妄的嘲諷大笑:“哈哈哈!嚇傻的小娘皮!對著顏料桶撒氣?給爺抓活的!今晚就拿你開葷祭刀!”

然而,他的笑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戛然而止!

只見那桶被射穿的茜草紅顏料,并沒有爆炸。但是,粘稠如血的紅色液體順著箭孔緩緩流淌出來,如同蜿蜒的小溪,不偏不倚地流淌到了旁邊那罐敞開的、劇毒砒石粉上!粘稠的紅色漿液迅速包裹、融化了銀灰色的劇毒粉末,形成了一灘顏色更加詭異、散發(fā)著刺鼻甜腥與金屬腥氣的致命混合毒漿!

這還沒完!

一個被歐冶洪含恨一錘掃飛出去的吐蕃士兵,身體在空中翻滾著,如同斷線的風箏,不偏不倚地重重砸在了那個顏料桶和致命的毒漿罐旁邊!他掙扎著想要爬起,沾滿污泥、汗水和鮮血的右手,無意識地、狠狠地按在了那灘剛剛混合而成的、如同地獄熔巖般的毒漿之上!

“嗷嗚——!??!”

一聲凄厲到超越人類極限、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慘嚎瞬間撕裂了大廳的喧囂!

只見那個士兵按在毒漿上的右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黑、腫脹、潰爛!皮膚如同投入沸水的羊皮般鼓起巨大的、渾濁的水泡,隨即“噗噗”破裂,噴濺出黃綠色的膿液和黑色的壞死組織!毒液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貪婪地順著他的手臂血管和肌肉紋理向上瘋狂蔓延!他瘋狂地甩著手臂,試圖甩掉這附骨之疽般的劇痛,卻將致命的混合毒漿甩濺到了旁邊另一個士兵驚駭欲絕的臉上和裸露的脖頸上!

“啊!我的眼睛!我看不見了!燒!在燒!”

“佛祖??!救命!痛!痛死我了!它在吃我的肉!”

凄厲的慘叫聲如同瘟疫般蔓延!被毒漿濺射到的吐蕃士兵如同被潑了濃硫酸,接觸到的皮膚瞬間發(fā)出“滋滋”的恐怖聲響,冒出刺鼻的白煙,以驚人的速度碳化、潰爛、流膿!深入骨髓的劇痛讓他們徹底失去了理智,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和身體,在地上翻滾哀嚎,將毒漿沾染得到處都是!整個大廳一角瞬間變成了修羅煉獄!濃烈的甜腥毒氣、皮肉焦臭味和絕望的哀嚎彌漫開來,令人作嘔!

“毒!是劇毒!散開!快散開!” 其他未被波及的吐蕃士兵嚇得魂飛魄散,驚恐萬狀地尖叫著向后潰退,原本嚴密的陣型瞬間土崩瓦解!

“混賬東西!” 丹增看到自己精銳的手下瞬間死傷慘重、哀鴻遍野,又驚又怒,狂暴的攻勢不由得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短暫的遲滯和分心!那張猙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駭?shù)纳袂椋?/p>

就是這千鈞一發(fā)的破綻!

張安貴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暗夜中亮起的寒星!他之前的狼狽閃避,有七分是真,卻也有三分是故意示弱,誘敵深入!就在丹增因劇變而心神失守、暴怒分神的這致命瞬間!他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靈蛇,以一個超越人體極限的詭異角度猛地扭曲,險之又險地完全避開了斬馬刀橫掃的軌跡!同時,他棄用了被磁石嚴重克制的碎星刀刃鋒,蓄勢已久的左手如同捕食的鷹爪,五指灌注了全身精純內力,青筋暴起,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狠狠一爪扣向丹增握著斬馬刀刀柄的右手手腕!這一下,用的是純粹的、剛猛無儔的唐軍擒拿絕技——分筋錯骨手!

“給我斷!”

咔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丹增猝不及防,只覺得右手腕傳來一陣無法形容的、鉆心蝕骨的劇痛!仿佛被燒紅的鐵鉗生生夾碎了骨頭!五指瞬間失去所有力量,沉重的斬馬刀再也無法握持,“哐當”一聲巨響,如同死掉的巨蟒般脫手墜地!刀柄末端那個鑲嵌著烏沉沉磁石的暗扣蓋子也在撞擊中彈開,露出了里面那塊閃爍著奇異金屬光澤的天然強磁石!

“呃啊——!” 丹增發(fā)出一聲痛苦與暴怒混合的驚天慘嚎,眼中終于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強壯的左手下意識地緊握成缽盂大的鐵拳,帶著呼嘯的風聲,如同攻城重錘般狠狠砸向張安貴的太陽穴!意圖同歸于盡!

張安貴豈能讓他得逞?扣住其斷腕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拗,同時腰腹核心力量爆發(fā),右膝如同蓄滿力量的攻城槌,灌注了全身的憤怒與仇恨,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頂向丹增毫無防護的胸腹要害!

砰——!

一聲沉重如擂鼓的悶響!

丹增那如同鐵塔般龐大的身軀被這蘊含爆炸性力量的一膝頂?shù)秒p腳離地,向后踉蹌倒退!張安貴如影隨形,碎星刀幽藍的刀光再次亮起!這一次,再無磁石干擾!刀鋒如同掙脫了枷鎖的復仇之龍,帶著積攢的滔天怒火和必殺的冰冷意志,如同撕裂濃黑夜幕的死亡閃電,精準無比地從丹增鎖子甲頸項處那細微的縫隙處切入!

噗嗤——!

鋒銳無匹的隕鐵刀鋒毫無阻礙地切斷了堅韌的牛皮護頸、粗壯的頸骨和鼓脹的血管!

丹增猙獰暴怒的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細長的蛇眼中充滿了極度的不甘、驚駭以及對死亡的茫然。他龐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滾燙的鮮血如同失控的噴泉,從脖頸處那恐怖的創(chuàng)口中狂飆而出,濺滿了近在咫尺的、那幅沾著血污的“神圣”壁畫!他徒勞地抬起左手想捂住脖子,卻只是徒勞。最終,他如同被伐倒的萬年巨樹,轟然向前撲倒在地,那件象征著他權柄的猩紅披風,如同裹尸布般覆蓋在他尚在抽搐的龐大軀體上,粘稠的鮮血迅速在地面蔓延開來,浸染了冰冷的地板。

兇殘暴戾、不可一世的吐蕃千夫長丹增,斃命!

首領授首,剩余的吐蕃士兵徹底崩潰,斗志全無,被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的歐冶洪和金耳如同砍瓜切菜般迅速剿滅。

大廳內一片狼藉,濃重的血腥、甜腥的毒氣和皮肉焦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嘔的氣息。阿依莎強忍著不適,與那些驚魂未定卻勇敢站出來的畫匠們一起,迅速將那些被毒漿誤傷的吐蕃士兵尸體清理出去,并用找到的沙土掩蓋住地上的毒漿。

張安貴則走到阿依莎標記的第一處空心墻位置——離地五尺處。他拔出碎星刀,插入磚縫,用力一撬!

嘩啦!

幾塊磚石應聲脫落!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味瞬間噴涌而出!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具被濕冷草泥緊緊包裹、早已腐敗不堪的尸?。∫老∧芸闯鰵埰频拇筇浦剖饺址?!空洞的眼窩仿佛穿透了時空,無聲地控訴著暴行!

“兄弟…安息吧…” 張安貴聲音低沉沙啞,強忍著翻騰的胃液和滔天怒火,繼續(xù)撬動其他兩處。又挖出了兩具尸骸,一具同樣穿著唐軍殘甲,另一具則是于闐平民的粗布麻衣。

在清理第二具唐軍尸骸時,張安貴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腰間那條早已朽爛的皮質腰帶夾層異常厚實。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劃開堅韌的皮革,里面赫然藏著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繪制在鞣制羊皮上的地圖!地圖中央清晰地勾勒出于闐王城的輪廓,上面密密麻麻地用朱砂和墨線精準標注著吐蕃軍營、哨卡、糧倉、馬廄、巡邏路線、換防時間,甚至還有幾處極其隱秘的暗道入口!圖上方用吐蕃文和漢文雙語赫然寫著:《吐蕃于闐王城駐防詳圖》!

“駐防詳圖!” 張安貴心中狂震,如同握住了千軍萬馬!此圖價值,無可估量!

“恩人!” 一個清麗而帶著劫后余生顫抖的聲音響起。張安貴回頭,只見一位約莫二十七八歲、面容憔悴卻難掩天生麗質與書卷靈氣的女子,在阿依莎的攙扶下,步履堅定地走了過來。她雖衣衫襤褸,臉上帶著新鮮的鞭痕和污跡,但眼神清澈沉靜,氣質堅韌如戈壁紅柳。她對著張安貴盈盈一拜,姿態(tài)優(yōu)雅,帶著王室的余韻:“于闐國末代宮廷首席畫師,尉遲妙,謝過諸位恩人再造之恩!若非恩人及時相救,妙與諸位同袍,恐已化為這壁畫下的冤魂枯骨!”

“尉遲姑娘快快請起!” 張安貴連忙上前虛扶,肅然道,“鏟除暴虐,援救無辜,分內之事?!?/p>

尉遲妙直起身,目光掃過那幅沾著丹增鮮血、未完成的贊普壁畫,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仇恨與悲涼:“這幫豺狼…強迫我們歌頌侵略者的‘神圣’,卻將反抗者活生生砌入墻中,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我們無力反抗屠刀,只能在畫中埋下詛咒…” 她纖纖玉指指向壁畫中贊普坐騎的臀部,那里用極其隱蔽的筆觸,以赭石顏料勾勒了一個扭曲的、如同喪家之犬般倉惶逃竄的簡化符號(吐蕃軍中大忌的敗逃符)。又指向贊普冠冕上鑲嵌的“寶石”:“他們逼迫我們使用最珍貴的青金石描繪冠冕,卻不知…那是于闐王室喪儀專用的褪色青金石…遇潮氣濕氣便會緩慢褪色發(fā)黑,如同腐朽的詛咒,終將顯化于‘神圣’之頂!”

她頓了頓,從懷中貼身取出一張折疊得極小、用柔韌桑皮紙精心繪制的簡圖,帶著一種托付國運般的鄭重,雙手奉給張安貴:“恩人,此乃于闐王城地下,一條廢棄已久的王室密道圖。此密道乃先祖為避戰(zhàn)禍所修,連城中貴族也罕有人知,吐蕃豺狼更無從知曉。密道出口,在王城東北方那片流動沙丘的邊緣。或許…能助恩人繞過吐蕃重兵,安全東歸?!?她的眼神充滿了希冀。

張安貴鄭重接過,入手雖輕,卻感覺重若千鈞。他將密道圖與駐防詳圖小心收在一起:“尉遲姑娘大義!此圖關乎無數(shù)性命,張安貴必不負所托!”

“堡中地窖…應還有些存糧和…沙埋胡楊蜜?!?尉遲妙補充道,“是當年唐軍兄弟留下的遺珍,吐蕃人嫌其色深,不屑取用?!?/p>

眾人在地窖深處果然找到了幾袋已經(jīng)發(fā)霉變質的青稞和一些吐蕃兵食用的、混合了劣質沙棗泥的青稞糌粑。角落中,幾個密封嚴實的大陶罐引起了注意。拂去厚厚的灰塵,打開其中一個的泥封,一股濃郁醉人、帶著陽光和胡楊木質清香的甜蜜氣息瞬間彌漫開來!罐內是深琥珀色、結晶如同璀璨寶石般的粘稠物質——正是傳說中的沙埋胡楊蜜!此乃沙漠中的稀世珍品,可保數(shù)十年不腐不壞!

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幾大桶用馬奶發(fā)酵的酸酢,味道刺鼻酸澀,是吐蕃士兵用來掩蓋劣質井水異味和補充鹽分的下等飲品。

當晚,四人連同獲救的尉遲妙等畫匠,在清理干凈、點燃篝火的大廳中休整。烤熱了硬實的馕餅,蘸著甘甜醇厚、回味無窮的沙埋胡楊蜜,就著繳獲的清水,吃了一頓劫后余生、暖入心脾的安穩(wěn)飯。畫匠們默默地用骨膠調和著礦物顏料,用駱駝毛精心制作畫筆,無聲地修復著被戰(zhàn)斗損壞的壁畫,仿佛在用這種方式告慰墻中亡魂,也在撫平自己心靈的創(chuàng)傷。

張安貴、阿依莎、金耳、歐冶洪圍坐在跳躍的篝火旁。金耳用一把小木勺,小心翼翼地刮著陶罐壁上最后一點晶瑩剔透的琥珀色蜜糖,滿足地咂著嘴,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嘿,這蜜…甜到心窩子里去了!比當年龜茲王賞賜的西域貢蜜還要醇厚幾分!沙埋百年,精華都凝在這了!狗日的吐蕃崽子不識貨,便宜咱們了!”

歐冶洪攤開他那雙蒲扇般的大手,虎口崩裂的傷口在紅柳花膏的藥效下已開始收斂。他檢查著錘柄的牢固,甕聲道:“有了這份詳盡的駐防圖和尉遲姑娘的密道圖,咱們繞過于闐王城那龍?zhí)痘⒀ǎ盐站痛罅瞬恢挂换I!狗日的吐蕃重兵,讓他們在城里干瞪眼吧!”

阿依莎輕輕撫摸著腰間那柄溫潤的青玉髓匕首,冰涼的觸感讓她心神安寧,她看向張安貴,眼中帶著一絲憂慮:“安貴,尉遲姑娘她們…能平安離開這里嗎?外面還有吐蕃巡邏隊…”

“她們熟悉這片土地,畫匠的身份也有一定的掩護作用?!?張安貴撥弄著篝火,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鞘上那塊冰涼的磁石,“給了她們足夠的食物、清水,指明了去于闐故地方向的隱秘路徑。只要小心謹慎,應該能尋到失散的族人。天亮之后,我們先行一步。目標——” 他攤開地圖,手指精準地落在王城東北方那片被標注為巨大空白、只畫著波浪形沙丘符號的區(qū)域,“穿越流動沙丘,向東突圍!”

“流動沙丘?” 金耳聞言,眉頭擰成了疙瘩,渾濁的老眼里滿是忌憚,“那鬼地方,可是大漠里最邪性的吃人墳場!一步踏錯,流沙陷下去,神仙也救不出來!比刀山火海還難闖!”

“別無選擇?!?張安貴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繞開王城,這是唯一的生路。尉遲姑娘確認,密道的出口,就在那片死亡沙海的邊緣?!?/p>

火光跳躍,將四人的影子拉長,投射在斑駁染血的石壁上,微微晃動。神山堡的血腥與硝煙漸漸沉淀,忠魂得以安息,罪惡得以清算。而前方,那片被稱為“死亡之海”的流動沙丘,如同一個巨大而沉默的迷宮,正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腳步。夜風穿過戍堡殘破的垛口,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仿佛無數(shù)安息的英靈在為遠行的勇士送上無聲的祝福與警示。


更新時間:2025-07-21 08: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