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歸途如嗜血
三日后,北疆城門。
沈青君裹緊狐裘,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孫院使的藥確實有效,她的心脈已不再劇痛,但胸口仍時不時傳來隱隱刺痛——那是周昱在遠方承受的傷痛,通過血脈相連的奇異感應(yīng)傳遞給她。
"小姐,馬車備好了。"紅袖輕聲提醒,眼中滿是擔(dān)憂。這三日來,沈青君幾乎沒怎么合眼,眼底泛著淡淡的青色。
蕭景琰大步走來,身后跟著一隊精銳騎兵。"青君,為父送你到潼關(guān)。"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聲音低沉,"潼關(guān)之后,羅鋒會護送你入京。"
沈青君抿了抿唇:"父王不與我一同進京?"
蕭景琰搖頭:"北狄最近蠢蠢欲動,為父必須坐鎮(zhèn)邊關(guān)。"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況且,我若此時進京,只會讓太后一黨更加警惕。"
沈青君了然點頭。父親是手握重兵的藩王,無詔入京形同謀反。她深吸一口氣:"女兒明白。"
"記住,"蕭景琰嚴肅地看著她,"回京后不要輕舉妄動。太子身邊危機四伏,你現(xiàn)在的身份既是保護也是束縛。"
沈青君握緊拳頭。她明白父親的意思——作為鎮(zhèn)北王郡主,她不再是那個可以默默無聞躲在東宮角落的良娣,而是一舉一動都牽動朝局的重要人物。
"女兒會小心行事。"
蕭景琰凝視她片刻,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牌塞入她手中:"若遇危急,持此令可調(diào)動北疆在京城的暗樁。"
沈青君心頭一震。這令牌代表著父親在京城的全部暗線,是他在朝堂風(fēng)云中安身立命的根本。她鄭重地將令牌收入貼身的荷包:"謝父王。"
車隊緩緩啟程,沈青君透過車窗回望漸行漸遠的北疆城墻。一個月前,她帶著滿身傷痕來到這里;如今,她帶著新的身份和使命重返那個權(quán)力漩渦的中心。
車輪碾過積雪,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沈青君靠在車壁上,閉目養(yǎng)神。胸口的刺痛時強時弱,仿佛一根無形的線,將她與千里之外的周昱緊緊相連。
"小姐,喝點熱茶吧。"紅袖遞來一杯參茶,"孫院使說這能緩解心痛。"
沈青君接過茶杯,熱氣氤氳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周昱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睛。那日分別時,他說"等我",可如今卻是她在趕回去救他。
車隊日夜兼程,五日后抵達潼關(guān)。蕭景琰在此與女兒分別,臨行前再三叮囑:"記住,安全第一。若京城局勢不妙,立刻撤回北疆。"
沈青君點頭應(yīng)下,目送父親率親兵離去,心中百感交集。從潼關(guān)到京城還需三日路程,她恨不得插翅飛回去。
"郡主,前面有客棧,是否歇息一晚?"羅鋒策馬來到車旁詢問。這位曾經(jīng)對她心存輕視的將軍,自從軍中大比后態(tài)度大為改觀。
沈青君搖頭:"繼續(xù)趕路,盡早入京。"
羅鋒欲言又止:"可是您的身體..."
"無礙。"沈青君打斷他,"太子安危要緊。"
羅鋒不再多言,傳令全隊加速前進。
又行了一日,距離京城已不足百里。沈青君胸口的疼痛突然加劇,她悶哼一聲,彎下腰去,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
"小姐!"紅袖驚慌地扶住她。
沈青君咬緊牙關(guān),手指死死抓住車壁。這次的痛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強烈,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鐵棍捅進她的心臟。她眼前發(fā)黑,耳邊嗡嗡作響,恍惚間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
"周昱..."她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隨即嘔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停車!快停車!"紅袖的尖叫聲驚動了整個車隊。
當沈青君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農(nóng)舍里。羅鋒和紅袖守在床邊,見她睜眼,同時松了口氣。
"我昏迷了多久?"她虛弱地問。
"整整一天。"紅袖紅著眼睛回答,"孫院使留下的藥都用完了,幸好遇到一位游方郎中,才穩(wěn)住您的心脈。"
沈青君掙扎著坐起:"不行...必須盡快趕到京城..."
羅鋒按住她的肩膀:"郡主,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算趕到京城也幫不上忙。太子若有閃失,您再出事,王爺會殺了末將的。"
沈青君搖頭,固執(zhí)地掀開被子:"你不明白...這次不一樣...我能感覺到..."她聲音顫抖,"周昱...他快撐不住了..."
羅鋒與紅袖對視一眼,終于妥協(xié):"那至少等天亮再出發(fā)。夜里趕路太危險。"
沈青君勉強同意。她靠在床頭,望著窗外的月光,心中默默祈禱:周昱,一定要等我...
翌日清晨,車隊繼續(xù)向京城進發(fā)。沈青君的臉色比紙還白,卻堅持不肯再耽擱片刻。正午時分,京城巍峨的城墻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
"郡主,我們是直接去東宮嗎?"羅鋒問道。
沈青君沉思片刻,搖頭:"不,先去鎮(zhèn)北王府在京城的別院。"她必須謹慎行事,貿(mào)然闖入東宮只會給周昱帶來更多麻煩。
車隊從西門入城,很快抵達位于城西的鎮(zhèn)北王別院。這是一座低調(diào)卻不失威嚴的宅邸,門匾上"鎮(zhèn)北王府"四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沈青君剛下馬車,別院總管便匆匆迎出:"郡主萬安!老奴已收到王爺飛鴿傳書,一切準備就緒。"
"有勞了。"沈青君微微頷首,"可有東宮消息?"
總管面色一凝,低聲道:"太子殿下三日前遇刺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沈青君眼前一黑,險些站立不穩(wěn)。紅袖連忙扶住她,只聽她喃喃道:"果然如此..."
"郡主,您要現(xiàn)在去東宮嗎?"總管問道。
沈青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更衣,備禮,以鎮(zhèn)北王郡主的名義遞帖子求見。"
半個時辰后,沈青君換上一襲湖藍色宮裝,發(fā)髻高挽,只簪一支白玉鳳釵,既顯身份又不失端莊。她乘上準備好的轎子,帶著羅鋒和幾名護衛(wèi)向東宮行去。
一路上,京城街巷依舊繁華喧囂,仿佛那個躺在東宮生死未卜的儲君與這些百姓毫無關(guān)系。沈青君透過轎簾縫隙望著這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東宮門前,守衛(wèi)森嚴。沈青君的帖子遞進去不久,韓沖親自迎了出來。
"郡主。"韓沖抱拳行禮,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顯然沒想到當初那個不起眼的良娣如今竟有如此氣度。
沈青君微微頷首:"韓大人,久違了。聽聞太子殿下遇刺,本郡主特來探望。"
韓沖猶豫片刻,低聲道:"殿下情況不妙,太醫(yī)說...若三日內(nèi)不醒,恐怕..."
沈青君心頭一顫,強自鎮(zhèn)定:"帶我去見他。"
穿過熟悉的回廊,沈青君的心跳越來越快。當韓沖推開寢殿大門時,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殿內(nèi)光線昏暗,幾名太醫(yī)圍在床前低聲討論,見有人進來,紛紛退到一旁。
沈青君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那個靜靜躺在床上的身影上。周昱面色慘白,嘴唇泛著不健康的青色,胸前纏著厚厚的繃帶,隱約滲出血跡。他雙眼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一瞬間,沈青君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她也是這樣躺在床榻上,生命一點點流逝。而今位置調(diào)換,她才真正體會到當初周昱守在她床前時的心情。
"傷在何處?"她輕聲問道,聲音有些發(fā)抖。
首席太醫(yī)上前答道:"箭傷,距心口僅一寸。箭上淬了毒,雖及時解毒,但毒性已侵入心脈..."
沈青君緩步走到床前,輕輕握住周昱的手。他的手冰涼得嚇人,與記憶中溫暖干燥的觸感截然不同。她小心探了探他的脈搏,果然虛弱紊亂,與她胸口的刺痛頻率一致。
"你們都退下吧。"她突然道,"本郡主有些話想單獨與太子說。"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韓沖也有些猶豫:"這..."
"怎么?"沈青君抬眼,目光銳利如刀,"本郡主奉父王之命前來探望太子,難道連這點請求都不能應(yīng)允?"
眾人不敢再多言,紛紛退出殿外,只留下紅袖在門口守著。
待殿門關(guān)上,沈青君立刻俯身檢查周昱的傷口。繃帶下的箭傷已經(jīng)發(fā)黑,明顯是毒性未清的跡象。她咬了咬唇,從腰間取出一只小玉瓶——這是臨行前孫院使給她的保命丹藥,據(jù)說能解百毒。
"周昱..."她輕聲喚道,將丹藥含在口中嚼碎,然后俯身貼上他冰涼的唇,將藥渡了過去。
片刻后,周昱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沈青君心中一喜,再接再厲,又取出一枚銀針,在他幾處要穴輕輕刺入。這是孫院使教她的急救之法,能刺激氣血運行,幫助排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青君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她胸口的疼痛與周昱的傷勢相連,每為他治療一分,自己的負擔(dān)就加重一分。但她咬牙堅持,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停。
終于,周昱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臉色也有了些血色。沈青君長舒一口氣,正欲起身,突然被一只微涼的手握住了手腕。
"青...君...?"周昱虛弱地睜開眼,聲音幾不可聞,"我...不是...在做夢吧...?"
沈青君眼眶一熱,險些落淚:"不是夢,我回來了。"
周昱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說什么,卻因體力不支又陷入昏睡。但這次他的呼吸明顯平穩(wěn)了許多,眉頭也不再緊鎖。
沈青君輕輕撫過他的臉頰,確認他暫時無礙后,才起身喚人進來。
太醫(yī)們診斷后大為驚訝:"毒性竟然退了!殿下脈象也平穩(wěn)了許多!"
韓沖看向沈青君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郡主醫(yī)術(shù)高明?"
沈青君淡然一笑:"略通皮毛罷了。北疆多毒物,對付毒傷有些經(jīng)驗。"她轉(zhuǎn)向太醫(yī),"接下來按時服藥,好生照料,殿下應(yīng)該很快就能醒來。"
離開東宮時,夕陽已西沉。沈青君剛踏出宮門,胸口的疼痛突然再次加劇。她踉蹌一步,扶住宮墻才沒有跌倒。
"小姐!"紅袖驚呼。
沈青君擺擺手,強撐著上了轎子。一落座,她便嘔出一口黑血——那是周昱體內(nèi)殘留的毒素,通過血脈感應(yīng)傳到了她身上。
"回別院..."她虛弱地吩咐,"快..."
轎子剛離開東宮不遠,突然一陣顛簸,隨即停下。外面?zhèn)鱽砹_鋒的厲喝:"什么人!"
沈青君心頭一緊,掀開轎簾一角,只見十幾名黑衣人攔住了去路,手中兵刃寒光閃閃。
"保護郡主!"羅鋒拔刀出鞘,護衛(wèi)們迅速結(jié)成防御陣型。
黑衣人二話不說,揮刀便砍。街道上頓時刀光劍影,行人四散奔逃。沈青君強忍胸痛,從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這是蕭景琰臨行前給她的防身之物。
"小姐別出來!"紅袖死死擋在轎門前。
激戰(zhàn)正酣,突然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正中一名黑衣人的咽喉。緊接著,更多箭矢從四周屋頂射下,黑衣人猝不及防,瞬間倒下大半。
"是王爺?shù)陌禈叮?羅鋒驚喜道。
剩余黑衣人見勢不妙,迅速撤退。羅鋒正要追擊,沈青君出聲制止:"別追了...先回別院..."
她心中雪亮——這些刺客顯然是沖她來的,而且時機拿捏得如此精準,說明有人一直在監(jiān)視東宮動向。太后一黨的觸角,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長。
回到別院,沈青君立刻命人加強戒備,同時派心腹去查刺客來歷。她剛換下染血的衣衫,總管匆匆來報:"郡主,東宮來人,說太子殿下醒了,要見您!"
沈青君心頭一跳:"現(xiàn)在?"
總管點頭:"韓大人親自在外等候。"
沈青君沉思片刻:"告訴他,本郡主遇襲受驚,不便夜訪東宮。明日一早再去探望太子。"
總管領(lǐng)命而去。紅袖不解地問:"小姐為何不去?太子殿下醒了不是好事嗎?"
沈青君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太巧了...我剛遇刺,他就醒了,還要連夜見我..."她輕聲道,"恐怕東宮也不安全。"
夜深人靜,沈青君獨自站在庭院中,仰望滿天星斗。胸口的疼痛已經(jīng)減輕,說明周昱的情況確實好轉(zhuǎn)。但京城的危機才剛剛開始,她必須步步為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天真單純。
"周昱..."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仿佛這樣能給他帶去力量,"這一次換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