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他是人才?!敝扉χ匦罗D(zhuǎn)向戰(zhàn)場,“但戰(zhàn)機稍縱即逝,朕……賭一把!”
他承認了,他就是在賭。
用神機營的安危,用幾萬將士的性命,賭一個速戰(zhàn)速決的可能。
沒過多久,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帥臺的沉寂。
一個渾身是血的騎兵滾鞍下馬,連滾帶爬地沖上帥臺,聲音里全是哭腔。
“報——。皇上!”
“神機營……神機營被瓦剌的騎兵給抄了后路!”
“陣地……丟了!”
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帥臺上的氣氛瞬間凝固。
朱瞻基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沖到帥臺邊緣,抓起千里鏡望向側(cè)翼。
只見遠處煙塵滾滾,無數(shù)蒙古騎兵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撕開了明軍的側(cè)翼防線,正朝著中軍大帳的方向席卷而來。
“爺爺!快撤!”朱瞻基扔下千里鏡,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們是沖著您來的!中軍大帳是他們的目標!”
“撤?”
朱棣的身體晃了一下,臉上血色盡褪,隨即又涌上一股病態(tài)的潮紅。
他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劍,劍指前方。
“朕的大明,朕的軍隊,豈能在一個小小的三峽口面前后退!”
“朕就在這里,朕要親眼看著,是他們沖得快,還是朕的刀快!”
他瘋了。
這是所有人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皇上,不可?。 敝車挠H兵都跪了下來。
“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朱高煦也急了。
“別他娘的廢話了!”孫渤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從后面死死抱住朱棣的腰,“想學(xué)項羽烏江自刎???你死了,誰給你收尸!”
“樊忠!還愣著干嘛!把老爺子給老子架走!”
樊忠如夢初醒,立刻上前,和幾個親兵一起,強行把朱棣往帥臺下拖。
“放開朕!放開朕!”朱棣劇烈掙扎,眼睛通紅,“朕是天子!朕不走!”
朱瞻基緊隨其后,不斷指揮著身邊的衛(wèi)隊組織抵抗,為撤退爭取時間。
“樊忠將軍!”朱瞻基回頭喊道,“你帶人護送皇上先走!我來斷后!”
“殿下!”
“執(zhí)行命令!”
樊忠一咬牙,不再猶豫,護著被半拖半架的朱棣,朝著后方山林的方向突圍。
他們身后,喊殺聲震天。
中軍大帳的龍旗,在烈火中被砍倒。
大營,破了。
蒙古騎兵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追殺著潰散的明軍。
一支流矢擦著朱棣的臉頰飛過,帶出一道血痕。
他卻毫無感覺,只是死死地盯著后方那片已經(jīng)淪為人間地獄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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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山腳下一個背風(fēng)的山洞里,一堆篝火燒得正旺,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朱棣坐在火堆旁,一言不發(fā)。
他脫下了那身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龍袍鎧甲,只穿著一身中衣,背影佝僂,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沒人敢說話,洞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優(yōu)勢轉(zhuǎn)劣勢,只用了一個下午。
他們現(xiàn)在就是一群喪家之犬,能不能活著離開這片草原,全看對方給不給機會。
洞口傳來腳步聲,朱瞻基走了進來。
他身上的甲胄還帶著血跡,臉上滿是煙火熏黑的痕跡。
“爺爺?!彼叩街扉ι磉?,單膝跪下。
朱棣沒有動,依舊盯著那跳動的火焰。
“神機營的那些炮……”他的聲音沙啞干澀,聽不出任何情緒。
“都沒了?”
朱瞻基的頭垂得更低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山洞里,死一般地寂靜。
除了篝火偶爾爆出的“噼啪”聲,就只剩下眾人粗重的呼吸。
朱棣盯著那團火,像是要把它看穿。
輸了。
從靖難起兵到今天,他打了大半輩子仗,從未輸?shù)萌绱藦氐住?/p>
神機營,大明朝的臉面,他手里最硬的底牌,就這么沒了。
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爺爺……”
朱瞻基跪在那,聲音里帶著沙礫。
“都怪孫兒,未能守住側(cè)翼……”
朱棣擺了擺手,沒讓他說下去。
怪誰?
怪他自已。
是他一意孤行,是他把神機營推到了那個進退不得的死地。
是他親手,葬送了這支無敵的軍隊。
洞內(nèi)的氣氛壓抑得讓人想死。
孫渤受不了這種氛圍,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老爺子,現(xiàn)在不是追究責(zé)任的時候?!?/p>
“再這么干坐著,等天亮了,馬哈木的騎兵摸過來,咱們就都擱這兒開席了。”
他走到朱棣身邊,蹲了下來。
“想聽句人話不?”
朱棣沒吭聲,算是默許。
“把于謙找來,問問他的想法。”孫渤說。
“這哥們兒雖然官不大,但看事情比你那倆只會打順風(fēng)仗的兒子強多了?!?/p>
朱棣的身體動了一下,他終于從那團火焰上挪開了視線。
他想起了孫渤對那小子的評價。
國士無雙。
力挽狂瀾。
“瞻基,”朱棣的聲音嘶啞,“去,把他帶來。”
“是。”
朱瞻基領(lǐng)命而去。
沒過多久,于謙被帶了進來。
他比朱瞻基還要狼狽,身上的官袍被撕開了好幾道口子,臉上又是泥又是血,頭發(fā)亂得跟個鳥窩一樣,哪里還有半點文官的樣子。
“臣,于謙,叩見皇上,殿下?!?/p>
他行禮的動作都有些踉蹌。
“免了?!敝扉Φ穆曇袈牪怀鱿才?,“朕問你,依你看,馬哈木下一步會怎么做?”
于謙撐著膝蓋站直了身體,抹了把臉。
“回皇上,馬哈木此人,堅韌狡詐。他不會滿足于擊潰我軍中軍?!?/p>
“他會死守三峽口,用他手里的主力,將我們死死釘在這里?!?/p>
“同時,他那個比狼還狠的孫子也先,會率領(lǐng)最精銳的瓦剌騎兵,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樣,不斷地襲擾、追擊我們潰散的部隊。”
于謙喘了口氣,繼續(xù)說道:“神機營盡失,我大軍的火器優(yōu)勢蕩然無存。在開闊的草原上,步卒對上瓦剌的騎兵,就是待宰的羔羊。他們會利用機動性,將我軍分割,包圍,最后一點點吃掉?!?/p>
朱棣的拳頭,在袖子里慢慢攥緊。
于謙說的,和他想的,一般無二。
甚至,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傳令左右兩軍,向中軍靠攏,合兵一處……”朱棣下意識地說出了最常規(guī)的應(yīng)對之法。
“不可!”
于謙居然直接打斷了皇帝的話。
洞內(nèi)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朱瞻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三思!”于謙顧不上君臣之別,向前一步,“我軍已然勢弱,若是強行合兵,只會目標更大,行動更緩。瓦剌騎兵正好可以將我們團團圍住。”
“到時候,大軍陷在中間,補給斷絕,進退不得,就成了甕中之鱉。不用他們強攻,光是圍困,就能將我數(shù)十萬大軍活活餓死、困死在這片草原上!”
朱棣攥緊的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他沒發(fā)火。
因為他知道,于謙說的,全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