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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焚天承運 天橋下的流浪漢 198907 字 2025-07-23 09: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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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踏碎泥濘,濺起混著暗紅血漬的雪水。我的嘶吼被淹沒在村民的哭嚎、惡奴的呵斥、火焰的噼啪爆響以及房屋倒塌的轟隆聲中,微弱得如同一粒投入沸水的雪沫。

崔煥——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緋紅身影,終于循著這不合時宜的喊聲轉(zhuǎn)過了頭。他約莫四十許人,面容與崔琰有幾分相似,卻更加陰鷙,法令紋深刻如刀刻,此刻正擰著眉頭,眼神里充滿了被打擾的不悅與居高臨下的審視。他認出了我,或者說,認出了我身上那套象征著官身的淺青鷺鷥補服,以及我身后那輛雖不奢華卻帶著世家印記的馬車。

“住手!”崔煥終于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慣于發(fā)號施令的穿透力。他隨意地揮了揮手,那些正舉著火把、揮舞棍棒的官兵和豪奴們,動作頓時一滯,紛紛退開幾步,但包圍圈并未撤去,依舊虎視眈眈地盯著地上哀嚎的村民。

崔煥策馬緩緩踱到我近前,馬鼻噴出的白氣幾乎要撲到我臉上。他居高臨下,嘴角扯出一絲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本官當是誰,原來是陸賢侄。怎么,不在天啟城光祿寺享用珍饈,跑到這窮鄉(xiāng)僻壤、塵土飛揚的工地上來了?”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揶揄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我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勒住躁動不安的坐騎,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卻無法掩飾其中的寒意:“崔世伯!敢問這是何故?朝廷征用吉壤,自有法度,為何要行此酷烈手段,焚屋傷人?這些百姓何辜?”

“酷烈?傷人?”崔煥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絕倫的笑話,嗤笑一聲,用馬鞭隨意指了指那片狼藉的廢墟和地上呻吟的村民,“賢侄初來乍到,不明就里。這些刁民,冥頑不靈!欽天監(jiān)早已勘定此地為玄宸陵‘吉壤’,朝廷恩旨,著令限期遷離,并有‘安置’之地。可他們呢?貪戀幾畝薄田,死活不肯挪窩!更有甚者,聚眾抗法,打傷官差!此等行徑,與謀逆何異?”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凜然正氣,仿佛他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一方。

“至于焚屋……”他目光掃過幾處還在冒煙的焦黑房梁,語氣輕描淡寫,“不過是懲戒幾個帶頭鬧事的刁頑之徒,殺雞儆猴罷了。若不用些雷霆手段,這數(shù)十萬民夫的皇陵大工,如何按期完成?誤了陛下的萬年吉壤,這滔天的干系,賢侄你擔得起?還是我崔煥擔得起?”他最后一句,目光如電,死死釘在我臉上,充滿了壓迫。

“安置之地?”我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聲音也冷了下來,“敢問世伯,安置在何處?我一路行來,只見流民遍野,餓殍塞道!所謂安置,難道是驅(qū)趕至荒山野嶺,任其自生自滅?”

“放肆!”崔煥臉色猛地一沉,眼中兇光畢露,“陸臨淵!本官念你乃陸尚書之子,又是初任地方,才與你分說!你一個區(qū)區(qū)六品協(xié)理,安敢在此妄議朝廷政令,質(zhì)疑本官行事?河洛府政務,自有本官與匠作大監(jiān)、欽天監(jiān)正使統(tǒng)籌!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他猛地一揮馬鞭,指向遠處那片巨大的、如同怪獸般匍匐在地的皇陵工地,“你的差事,是協(xié)理營造!管好你的分內(nèi)之事!若再敢妄言滋事,擾亂大工,休怪本官不講情面,按律法辦!”

冰冷的威脅,如同實質(zhì)的鞭子抽打下來。崔煥身后的官兵和豪奴們,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兇狠??諝馑查g凝固,只剩下火焰吞噬殘骸的噼啪聲和村民壓抑的啜泣。

我知道,再說什么都是徒勞。在這片被崔氏和皇權(quán)雙重陰影籠罩的土地上,在這血與火澆筑的“吉壤”面前,我這點微末的官職和世家子弟的身份,在崔煥這等封疆大吏眼中,不過是塊礙眼的絆腳石。他隨時可以一腳踢開。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混雜著無法宣泄的憤怒,幾乎要將我撕裂。我看著崔煥那張寫滿權(quán)勢與冷酷的臉,看著地上那位老者死不瞑目的雙眼,看著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眼中只剩下絕望和恐懼的村民……瓊林宴的紫玉如意,光祿寺的“金齏玉鲙”,父親與曹謹忠的回廊密語,此刻都化作沉重的枷鎖,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

“下官……明白了。”我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猛地一拽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不再看那地獄般的景象。青墨嚇得面無人色,趕緊駕車跟上。

崔煥冰冷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如同跗骨之蛆:“陸賢侄,‘玄宸陵’營造正使行轅設在洛水東岸‘觀瀾苑’。本官已著人為你安排了住處。明日卯時,匠作大監(jiān)與欽天監(jiān)正使將在行轅議事,商議陵前神道石料采運之事,賢侄莫要誤了時辰!”

馬蹄聲和車輪聲重新響起,碾過泥濘的血污,將那片燃燒的村莊和絕望的哭嚎遠遠拋在身后。我沉默地騎行著,寒風如刀,刮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顆心,在憤怒和悲涼的冰火中反復煎熬。

觀瀾苑,名字風雅,實則是崔煥為督造皇陵的幾位核心官員準備的奢華別院。亭臺樓閣,曲水流觴,暖閣香爐,一應俱全。與苑外那片焦土和流民,恍如隔世。

我被安排在一處臨水的精舍。仆役送來熱水飯食,皆精美異常。然而,看著那描金繪彩的食盒,聞著那誘人的香氣,我卻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不斷閃過那老者噴出的鮮血和村民青紫絕望的臉。我揮退了仆役,獨自站在冰冷的窗前,望著外面被精心修剪過、卻毫無生氣的園林景致。

夜,死寂。唯有遠處皇陵工地方向,隱約傳來監(jiān)工的呵斥和民夫沉重的號子聲,如同鬼魅的低語,穿透沉沉夜幕。

我枯坐燈下,毫無睡意。案頭攤開的是匠作大監(jiān)送來的皇陵營造圖冊,上面標注著浩大繁復的工程細節(jié),每一項都意味著天文數(shù)字的耗費和無數(shù)的民脂民膏。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那些冰冷的線條和數(shù)字,只覺得那圖紙也透著一股血腥氣。

“篤篤篤……”極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我心頭一凜:“誰?”

“大人,是我,陳墨?!遍T外傳來刻意壓低的、熟悉的聲音。

陳墨?他怎么會在這里?我猛地起身,快步走到門邊,拉開一道縫隙。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那個清瘦的身影,穿著不起眼的灰布棉袍,風塵仆仆,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緊張。

“快進來!”我一把將他拉入房內(nèi),迅速關(guān)上門,“你怎么來了?光祿寺那邊……”

陳墨喘了口氣,警惕地掃視了一眼屋內(nèi),才低聲道:“大人離京后,下官……下官心中實在難安。又恰逢署內(nèi)有一批送往河洛行宮修繕所用的琉璃瓦需押運,下官便……便主動請纓,押運前來。今日方到,打聽到大人下榻此處,便……便冒昧深夜來訪?!?/p>

他主動請纓?押運琉璃瓦?我心下了然,這不過是托詞。他是擔心我!擔心我這個在光祿寺有過“意氣用事”前科的世家子,在這河洛的血火之地,會撞得頭破血流!

一股暖流,在這冰冷的寒夜,悄然注入我?guī)缀鮾鼋Y(jié)的心田。我看著他風霜之色更重的面容,聲音也柔和下來:“辛苦你了。坐?!?/p>

陳墨沒有坐,他站在燈影里,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冊子,雙手遞給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沉痛的凝重:“大人,這是下官沿途……還有今日在河洛府城內(nèi)外……暗中查訪記錄的一些東西。請大人過目?!?/p>

我接過那冊子,入手微沉。解開油紙,里面是一本普通的藍皮賬簿。翻開,里面卻并非數(shù)字,而是密密麻麻、用蠅頭小楷記錄的文字。字跡依舊是陳墨特有的工整,卻力透紙背,每一筆都仿佛帶著血淚的重量。

“……河洛府下轄七縣,去歲秋糧,因雪災減產(chǎn)近半。然大司農(nóng)寺核定河洛賦稅,依舊按豐年征收。府衙催逼甚急,縣令無奈,強征口糧抵稅,民怨沸騰……”

“……清河崔氏借‘吉壤’之名,圈占民田數(shù)萬頃。所圈之地,皆膏腴沃土,臨水近道。被圈之民,所謂‘安置’,實乃驅(qū)趕至北山‘野狼溝’。此地山高林密,土地貧瘠,虎狼出沒,水源奇缺。去歲遷入者三千戶,今春已十不存三……”

“……皇陵征發(fā)民夫二十萬,多為強征。每日勞作六個時辰以上,口糧僅兩頓稀粥,佐以鹽漬野菜。病餓而死者,日以百計。尸骸多棄于工地附近‘亂葬崗’,或就地掩埋于地基之下……”

“……流民聚集于府城四門,乞食無門。官府閉城,于城外設‘粥棚’三處,每日施粥一次,粥稀可照人影,且摻大量沙土草籽。餓斃者,每日抬出數(shù)十具……”

“……有傳聞,府衙糧倉‘常平倉’本存糧二十萬石,年前雪災,大司農(nóng)寺曾撥五萬石賑濟。然此糧……下官多方查探,疑已被崔刺史與匠作大監(jiān)等人勾結(jié),暗中挪作他用,或倒賣牟利。如今倉中存糧,恐十不存一……”

一行行,一頁頁,觸目驚心!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這哪里是賬簿?這是一本用血淚寫就的控訴書!控訴著這“承平盛世”下,河洛府正在發(fā)生的、慘絕人寰的人間地獄!

“常平倉……”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存糧十不存一?那前些時日差點被挪去煉丹的百石糧食,豈不是……”

陳墨沉重地點頭,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悲憤:“大人,那百石糧,不過是杯水車薪!如今河洛的常平倉,早已名存實亡!外面數(shù)十萬饑民,每日眼巴巴望著粥棚那點摻沙的稀湯!而府庫……府庫的糧,都去了哪里?”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火焰,“大人!下官斗膽!請大人設法查實常平倉實情!若真有貪墨……這便是滔天大罪!若能尋得實證,或可……或可救萬民于水火!”

查實常平倉?我心頭劇震。這無異于虎口拔牙!崔煥在此地盤踞多年,根深蒂固,常平倉更是要害之地,必然守衛(wèi)森嚴。我一個初來乍到、被崔煥視為眼中釘?shù)摹皡f(xié)理”,如何去查?

然而,看著陳墨眼中那近乎絕望的、孤注一擲的希冀,看著賬簿上那冰冷的、滴著血的記錄,看著窗外沉沉黑夜下無聲哀嚎的萬千生靈……那夜車輪下的枯手,光祿寺后庫被掩埋的糧食,還有白日里老者噴出的那口鮮血,再次無比清晰地涌上心頭!

恐懼?有。權(quán)衡?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退無可退的決絕!這承運的天,早已腐爛!這九卿的官,盡是豺狼!若連這點血性都湮滅,我與那些在瓊林宴上醉生夢死的蛀蟲,又有何異?

“好!”我猛地合上那本沉重的賬簿,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常平倉!我們?nèi)ゲ?!?/p>

接下來的兩日,我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木偶,準時出現(xiàn)在觀瀾苑的議事廳,參與著關(guān)于神道石料采自哪座山、用多少民夫、耗費多少銀兩的無聊爭論。匠作大監(jiān)是個腦滿腸肥的中年人,滿口工程術(shù)語,眼中只有工期和預算。欽天監(jiān)正使則是個面容古板、眼神渾濁的老道,張口閉口“風水龍脈”、“吉時吉向”,對民夫的死活漠不關(guān)心。崔煥穩(wěn)坐主位,不時做出看似公允的裁決,眼神卻總在不經(jīng)意間掠過我的臉,帶著審視和警告。

我強迫自己扮演好一個初涉實務、虛心學習的世家子弟角色,偶爾提出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將所有的焦慮和憤怒死死壓在心底。暗地里,卻通過陳墨帶來的、在河洛府城經(jīng)營多年的一個漕幫小頭目(雷萬擎的舊識),摸清了常平倉的位置、守衛(wèi)輪換規(guī)律,甚至搞到了一張極其簡略的倉廒布局草圖。

常平倉位于府城西北角,遠離繁華街區(qū),靠近城墻,占地頗廣。高墻環(huán)繞,墻頭設有望樓,日夜有兵丁巡邏。倉門厚重,鑰匙由倉大使親自掌管。據(jù)那小頭目探知,守衛(wèi)兵丁分三班,每班二十人,由一名隊正帶領(lǐng)。子夜與寅時交接時分,是守衛(wèi)相對松懈之時。倉大使姓王,是個膽小如鼠的胖子,就住在倉場旁邊的小院里。

機會,或許就在今夜!

夜色如墨,朔風呼嘯。子時剛過,我和陳墨換上深色的夜行衣(臨時購置,不甚合身),在漕幫小頭目的接應下,悄無聲息地潛行至常平倉西側(cè)的一段偏僻城墻下。這里城墻年久失修,有幾處磚石松動,被漕幫的人暗中做了手腳,形成一個不易察覺的攀爬點。

寒風刺骨,刮在臉上生疼。我仰望著那黑黢黢、高達數(shù)丈的城墻,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謶秩缤涞奶俾p繞著四肢。我從未做過如此逾矩犯禁之事!但陳墨那沉痛的眼神,賬簿上冰冷的字句,還有白日里在行轅外遠遠瞥見的、圍在緊閉城門下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流民身影,不斷在眼前閃現(xiàn)。

“大人,跟緊我。”陳墨的聲音低啞卻異常堅定。他顯然也緊張,手指微微顫抖,但動作卻異常敏捷。他率先抓住一處凸起的磚縫,如同壁虎般向上攀去。那小頭目在下面警惕地望風。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學著陳墨的樣子,將手指摳進冰冷的磚縫,腳蹬著微小的著力點,開始艱難地向上攀爬。粗糙的磚石磨破了指尖,冰冷的寒意透過薄薄的夜行衣滲入骨髓。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和體力的消耗。汗水混合著冰冷的雪沫,從額角滑落。

終于,翻過垛口,踏上城墻甬道的那一刻,我?guī)缀跆撁摗j惸话褜⑽依脚畨Φ年幱袄?,兩人伏低身體,大口喘著粗氣。寒風卷過空曠的甬道,發(fā)出嗚嗚的怪響。

向下望去,常平倉巨大的輪廓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倉廒林立,黑壓壓一片。幾盞昏暗的氣死風燈掛在望樓和主要通道上,在風中搖曳,投下幢幢鬼影。一隊巡邏的兵丁剛剛從下方的甬道走過,腳步聲和鎧甲碰撞聲漸漸遠去。

“走!”陳墨低聲道,率先沿著城墻內(nèi)側(cè)的階梯,悄無聲息地滑了下去。我緊隨其后落地處是一片堆放雜物的空地。我們借著陰影和堆放的麻袋、草垛的掩護,快速向倉廒區(qū)域的核心地帶移動??諝庵袕浡惸旯任锖蛪m土的味道,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霉味。

按照草圖所示,最大的幾個糧倉位于中心區(qū)域。我們小心翼翼地避開偶爾出現(xiàn)的游動哨,終于摸到了一座標注為“甲字叁號”的巨大倉廒門前。倉門緊閉,掛著一把沉重的黃銅大鎖。

陳墨示意我警戒,自己則從懷中掏出幾根細長的、閃著幽光的金屬絲,湊到鎖孔前,屏息凝神,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作著。黑暗中,只有金屬絲細微的摩擦聲和他壓抑的呼吸聲。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耳朵豎起來,捕捉著周圍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咔噠?!币宦晿O其輕微的脆響。

鎖開了!

陳墨輕輕取下銅鎖,兩人合力,緩緩推開沉重包鐵的木門。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我們立刻閃身而入,迅速將門掩上。倉內(nèi)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一股濃烈的、令人窒息的霉爛氣味撲面而來,嗆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陳墨摸索著,點亮了一根隨身攜帶的、用厚布包裹只留一絲縫隙的短小火折子。微弱的光線,如同黑暗中一只顫抖的眼睛,勉強照亮了眼前方寸之地。

光之所及,我和陳墨都如遭雷擊,僵立當場!

沒有想象中堆積如山的糧袋!

巨大的倉廒內(nèi)部,空曠得令人心悸!只有靠近門口的地方,雜亂地堆放著幾十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陳墨快步上前,用匕首劃開一個麻袋——里面露出的,是黃澄澄的……沙土!

他又劃開幾個,依舊是沙土!只有最靠里的幾個袋子,才勉強裝著一些顏色發(fā)黑、摻雜著大量草籽和砂礫的陳年粟米!而且數(shù)量極少!

陳墨不死心,舉著火折子,踉蹌著沖向倉廒深處。微弱的光線掃過空曠的地面,厚厚的灰塵上,只有零星散落的谷粒和老鼠的爪印。巨大的空間里,回蕩著我們粗重而絕望的喘息。

“空的……全是空的!”陳墨的聲音帶著哭腔,手中的火折子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要熄滅,“甲字叁號……甲字叁號是主倉之一?。≡趺磿趺磿?/p>

我站在倉廒中央,如同置身冰窟。刺鼻的霉爛氣味鉆入肺腑,卻比不上心中那股滅頂?shù)暮?。一路行來的荒蕪焦土,流民絕望的眼神,賬簿上冰冷的記錄,崔煥冷酷的嘴臉……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這個巨大的、散發(fā)著腐爛氣息的空洞!

這哪里是常平倉?這分明是一座巨大的墳墓!埋葬著萬千饑民活命希望的墳墓!那賬冊上記載的二十萬石存糧,早已不翼而飛!只留下這滿倉的沙土和發(fā)霉的謊言!

“誰?!誰在里面?!”倉外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兵刃出鞘的鏗鏘聲!

“糟了!”陳墨臉色慘白,猛地吹熄了火折子,“被發(fā)現(xiàn)了!”

倉門被粗暴地踹開!十幾支火把瞬間將門口照得亮如白晝!刺眼的光芒中,一群手持刀槍、殺氣騰騰的兵丁堵住了唯一的出路!為首一人,正是白日里在焚燒村莊現(xiàn)場見過的崔煥手下那個滿臉橫肉的隊正!他臉上帶著獰笑,目光如同餓狼般掃視著倉內(nèi):

“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常平倉重地!給老子拿下!”


更新時間:2025-07-23 09:1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