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完整的我?”
江嶼低沉嘶啞的質(zhì)問,帶著一種壓抑了七年、終于沖破閘門的滾燙熱流,清晰地敲打在蘇晚的耳膜上,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灼人的氣息,拂過她沾滿淚痕和顏料的額角。
畫完整的他?
指尖下,是他胸膛劇烈起伏的震動和滾燙的溫度,如同奔騰的巖漿,透過薄薄的羊絨衫,清晰地傳遞到蘇晚冰涼顫抖的指腹。那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地撞擊著她的感知,也撞擊著她剛剛筑起的一點點脆弱的勇氣。他的目光灼熱得如同實質(zhì),沉沉地鎖著她,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奪般的專注。
巨大的壓力瞬間將她攫??!剛剛升起的那點孤勇,在這灼熱的注視和掌心下洶涌的生命力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和不堪一擊。她像被燙到一般,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不……”一聲破碎的嗚咽從喉嚨里逸出,帶著本能的恐懼和退縮。她畫不了!她怎么可能畫得了完整的他?那雙眼睛……七年前她不敢落筆,七年后,在這片狼藉之中,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她更不敢!
然而,江嶼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卻像鐵鉗般驟然收緊!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指骨!那股不容掙脫的堅定力量,瞬間粉碎了她所有的退縮念頭!
“畫?!彼穆曇舻统?,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嘶啞,只有一個字,卻重逾千斤,清晰地砸進她混亂的意識里。
他的另一只手,那只一直按在胸前保護夾上的手,終于完全松開。保護夾失去了支撐,滑落下來,掉在散落的畫頁旁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那只手,轉(zhuǎn)而伸向了旁邊翻倒的畫架。
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感。他抓住畫架邊緣,手臂肌肉繃緊,輕易就將沉重的木質(zhì)畫架扶正!畫架上還殘留著剛才傾倒時沾染的灰塵和顏料污跡,繃著的畫布正面朝下,深赭石和炭黑的底色浸透了污垢,一片狼藉。
江嶼的目光掃過那幅被拍扁在污垢中的、屬于蘇晚的絕望宣泄之作,眼神沒有任何波動。他直接伸手,抓住畫布邊緣,動作毫不遲疑地——
“嗤啦——!”
刺耳的撕裂聲響起!
他竟將那幅浸滿污垢、尚未干透的畫布,直接從畫框上粗暴地撕扯了下來!動作快而狠,帶著一種摧毀舊物的決絕!
被撕下的畫布像一塊骯臟的破布,被他隨手扔在了一旁狼藉的地面上。畫架上,只剩下空蕩蕩的繃框木架,在慘白的燈光下,像一個等待填充的巨大空白。
蘇晚被他這一連串干脆利落、近乎暴烈的動作驚呆了,甚至忘了哭泣和掙扎,只是怔怔地看著那空白的畫框。
江嶼沒有看她。他松開鉗制著蘇晚的手,轉(zhuǎn)身走向畫室角落堆放畫材的地方。他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深灰色的大衣下擺掃過冰冷的水泥地,袖口那片深赭石和炭黑的污跡在燈光下格外刺眼。他很快找到了一卷全新的、未拆封的素描紙和幾支不同型號的炭筆、素描鉛筆。
他拿著紙筆走回來,在蘇晚面前蹲下。他拆開素描紙的包裝,動作有些急切,發(fā)出嘩啦的聲響。他抽出一張全新的、散發(fā)著淡淡木漿氣息的素描紙,紙張潔白而挺括。
然后,在蘇晚茫然、驚愕、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注視下,江嶼做了一個讓她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的動作。
他一只手拿著那張潔白的素描紙,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深灰色羊絨衫的領口!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用力,猛地向下一扯!
“嘶啦——!”
布料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畫室里顯得格外驚心!
羊絨衫的領口被粗暴地撕開!幾顆紐扣崩飛出去,叮叮當當?shù)貪L落在水泥地上,消失在散亂的畫稿和顏料管之間!
蘇晚倒吸一口冷氣,瞳孔驟然放大!
江嶼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直接將撕開的領口扯得更開,露出脖頸下方一片緊實而干凈的皮膚,以及清晰的、凸起的鎖骨線條!那線條利落而充滿力量感,在慘白的燈光下,如同雕塑般醒目!
他看也不看被自己撕壞的昂貴衣物,目光灼灼地盯住蘇晚震驚失色的臉,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命令:
“畫!”
他一手拿著嶄新的素描紙,一手將那被撕開的領口扯得更開,露出更多的肌膚和鎖骨輪廓,眼神銳利如刀。
“從這里開始?!?/p>
“畫你當年……”他的聲音微微頓住,喉結(jié)滾動,仿佛在咀嚼那個被時光掩埋的瞬間,“……沒敢畫下去的地方。”
沒敢畫下去的地方……
襯衫領口解開的那顆紐扣……露出的那點鎖骨……
蘇晚的臉頰瞬間燒得滾燙!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被徹底逼入絕境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當年畫下那個細節(jié)時,只覺得心跳加速,帶著一種隱秘的窺探和悸動,從未想過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被當事人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地攤開在她面前,命令她完成!
“不……我不行……”她搖著頭,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絕望的顫抖,身體下意識地往后縮,想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壓力和羞恥。
“看著我!”江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過了她的退縮!他空著的那只手猛地伸過來,不是抓她,而是帶著一種強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她的下巴!微涼的指腹帶著薄繭,迫使她抬起頭,迎向他那雙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睛!
“看著我!”他重復道,聲音嘶啞,目光如同燃燒的烙鐵,灼燒著她所有的逃避,“看著你當年……不敢畫下去的地方!”
他托著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迫使她的視線聚焦在他撕開的領口,聚焦在那片暴露在燈光下的、線條清晰的頸窩和鎖骨上。
“看清楚!”
“然后……”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沉重的力量,“……畫出來。”
蘇晚被迫仰著頭,下巴被他微涼的手指固定著。視線避無可避地落在他撕開的領口處。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頸項的線條,喉結(jié)的凸起,以及那一片緊實肌膚下利落的鎖骨輪廓。那曾經(jīng)只存在于她隱秘畫稿中的細節(jié),此刻如此真實、如此具有沖擊力地呈現(xiàn)在她眼前,帶著他滾燙的體溫和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窒息。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她看著那片肌膚,看著那清晰的線條,七年前那個瞬間的心跳如鼓、面紅耳赤的感覺洶涌地回溯而來,混合著此刻的羞恥、恐懼和一種被逼到極限的、破釜沉舟般的絕望。
就在這時,江嶼托著她下巴的手微微松開了力道。他沒有再強迫她,只是將那張嶄新的、潔白的素描紙,輕輕地、卻帶著千鈞重量地,塞進了她冰涼顫抖、沾滿顏料的手中。
然后,他緩緩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慘白的燈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籠罩著蜷坐在地的蘇晚。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她,只是微微側(cè)過身,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暴露在燈光下的頸項和鎖骨線條更加清晰。他微微仰起頭,目光投向畫室高處那慘白的日光燈管,喉結(jié)在修長的脖頸上微微滾動了一下。
他的姿態(tài),如同一個等待被描摹的、沉默的祭品。撕開的領口袒露著脆弱的部位,深灰色大衣袖口上那片深赭石和炭黑的污跡,像一道無聲的傷痕。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有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帶著一種獻祭般的孤絕和……等待。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日光燈管低沉的嗡鳴成了唯一的背景音。畫室里彌漫著顏料、松節(jié)油、淚水咸澀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張力。
蘇晚握著那張嶄新潔白的素描紙,紙張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與她掌心的汗?jié)窈蜌埩舻念伭险衬伕行纬甚r明的對比。紙張的邊緣硌著她的指腹,帶來一絲清醒的痛感。
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目光,越過他大衣下擺的褶皺,越過他袖口刺目的污跡,最終,落在了那片被他刻意袒露的、在燈光下泛著溫潤光澤的肌膚上。
頸項的線條流暢而有力,連接著清晰凸起的喉結(jié)。再往下,是那片被撕開的領口,羊絨衫柔軟的纖維邊緣下,利落的鎖骨線條如同精心雕琢的山巒,在燈光下投下深邃的陰影。那陰影深處,是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傳來的、最真實的生命脈動。
七年前,她只敢匆匆一瞥,用顫抖的筆尖勾勒一個模糊的輪廓。
此刻,這輪廓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帶著體溫和心跳,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沉重的力量,逼迫著她去正視,去描繪。
巨大的恐懼和退縮依舊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但指尖下嶄新的紙張,和他沉默等待、如同獻祭般的姿態(tài),像兩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混亂的心湖中激起了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漣漪。
她沾滿顏料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緊緊攥住了素描紙的邊緣。
然后,在江嶼沉默的、如同凝固雕塑般的等待中,在日光燈慘白的光線下,在散落一地的、如同內(nèi)心廢墟般的畫稿包圍中……
蘇晚沾著深赭石和炭黑顏料、冰涼而顫抖的指尖,終于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那支被他塞進手中的、削尖的2B鉛筆。
筆尖懸在潔白紙張的上方,微微顫抖,如同她此刻懸在半空的心臟。
她的目光,死死地鎖住那片袒露的肌膚,鎖住那清晰的鎖骨線條和其下深沉的陰影。七年前的悸動、慌亂、自卑,此刻的羞恥、恐懼、被逼迫的絕望……所有的情緒在她心中瘋狂沖撞、撕扯。
筆尖懸停著,顫抖著,遲遲不敢落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畫室里只剩下日光燈管的嗡鳴和兩人壓抑的呼吸聲。江嶼依舊維持著仰頭的姿勢,一動不動,只有喉結(jié)偶爾滾動一下,暴露著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他似乎在用全部的意志力,維持著這份沉默的等待和獻祭般的姿態(tài)。
蘇晚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混合著未干的淚痕和顏料。握著鉛筆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手心的汗幾乎要浸濕筆桿。
落下去!
畫下去!
像他說的那樣,畫那“沒敢畫下去的地方”!
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吶喊。
可另一個聲音卻在尖叫著退縮:不!你會畫砸的!你會暴露你所有的拙劣和不堪!你會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徹底崩潰!
就在這極致的拉扯和煎熬幾乎要將她撕裂時,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地上散落的那兩張疊在一起的速寫——那幅在絕望中掙扎向上的向日葵,和那只帶著傷痕、指腹輕撫傷處的左手。
一個在絕境中尋找光。
一個在隱忍中撫平痛。
兩種力量,在此刻,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微弱星火,在她混亂的心湖中交織、碰撞,迸發(fā)出一絲微弱卻堅定的暖意。
勇氣,如同被深埋的種子,在絕望的土壤和這微弱星火的照耀下,終于顫抖著、破開了最后一道堅硬的外殼。
蘇晚沾著顏料的指尖,猛地停止了顫抖。
她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松節(jié)油和顏料灰塵的空氣涌入肺腑,帶來一絲奇異的清醒。她不再看江嶼的臉,不再看地上散落的狼藉,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了筆尖之下,凝聚在了那片在燈光下袒露的、帶著生命脈動的肌膚線條上。
筆尖,終于落下。
“沙……”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摩擦聲,在寂靜的畫室里響起。
炭筆的筆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無比堅定地,接觸到了潔白紙張的表面。一道流暢而肯定的線條,從頸窩的陰影處延伸出來,精準地勾勒出鎖骨的起始弧度。
“沙……沙沙……”
筆尖在紙面上滑動的聲音漸漸變得連貫、沉穩(wěn)。不再是七年前的猶豫和顫抖,不再是之前宣泄時的狂亂和破壞。此刻的筆觸,帶著一種沉淀了痛苦、掙扎和絕望后破土而出的力量感,清晰、肯定,如同刀鋒劃過冰面。
蘇晚完全沉浸了進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線條,光影,結(jié)構。她捕捉著燈光在他鎖骨凸起處形成的高光,描繪著其下深邃的陰影過渡,勾勒著連接頸項的肌肉線條的微妙起伏。每一筆,都帶著一種遲到了七年的專注和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
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滴落在畫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也渾然不覺。顏料污跡沾染了潔白的紙邊,她毫不在意。她的全部心神,都傾注在那不斷延伸、不斷豐富的線條上,傾注在重現(xiàn)那片曾被她在慌亂中匆匆一瞥、卻從未敢真正描繪的、屬于他的生命印記上。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歇,深沉的夜色籠罩著城市。畫室里,慘白的燈光下,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雕塑,袒露著脆弱的部位,無聲地等待著被描摹。一個蜷坐在地、沾滿污跡的身影,握著炭筆,在潔白的紙上,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落下一道道遲到了七年的、堅定而有力的線條。
當最后一筆陰影落下,完美地收束在鎖骨末端的陰影深處時,蘇晚握著炭筆的手指,終于緩緩松開。
筆桿從她汗?jié)竦恼菩幕洌粼诘厣?,發(fā)出輕微的“嗒”的一聲。
她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后背無力地靠在了冰冷的畫架上。汗水浸透了她的額發(fā),臉頰上的淚痕和顏料污跡被汗水沖刷得更加模糊。她看著畫紙上那幅完成的、精準而充滿力量感的鎖骨和頸項素描——那曾是她七年前不敢畫下去的地方——一種巨大的虛脫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悲傷與釋然的平靜,緩緩地彌漫開來。
她完成了。
她終于畫完了那“不敢畫下去的地方”。
江嶼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了頭。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漫長的時光隧道,沉沉地落在了蘇晚手中那張完成的素描上。
畫紙上,線條流暢而肯定,光影處理得精準而富有層次。那片被他撕裂領口袒露出的肌膚和骨骼,以一種充滿生命張力和脆弱美感的方式,被完美地重現(xiàn)。每一道線條,都仿佛帶著畫者指尖殘留的顫抖和孤勇,帶著一種跨越了七年時光的、沉重而滾燙的力量。
他的瞳孔,在看清那幅畫的瞬間,驟然收縮!深潭般的眼底,那片凝固的專注被瞬間打破,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震動!那震動如此劇烈,幾乎要沖破他沉靜的外殼!他緊抿的薄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化為一聲極其壓抑的、沉重的呼吸。
他的目光,從畫紙上,緩緩移向癱靠在畫架旁、渾身被汗水浸透、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般虛脫的蘇晚。
她的臉上沾滿了汗水、淚水和深赭石、炭黑的污跡,臟污不堪,眼神卻帶著一種完成了某種神圣儀式后的、近乎空茫的平靜。她看著他,嘴角似乎想扯動一下,卻最終只是無力地牽了牽。
江嶼的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著。他緩緩地蹲下身,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小心翼翼。他蹲在蘇晚面前,距離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疲憊和那片空茫的平靜。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那只干凈的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視感,拂開了她粘在汗?jié)耦~角的一縷沾著顏料的碎發(fā)。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她手中那幅完成的素描上。
他伸出手,動作緩慢而鄭重,從她虛脫無力的手中,輕輕地、取過了那張畫紙。
潔白的紙張邊緣還殘留著她汗?jié)竦闹赣『皖伭系奈圹E。他修長的手指托著畫紙,如同托著一件稀世珍寶。他的目光專注地、近乎貪婪地流連在畫面上那些清晰有力的線條上,流連在那片被他撕裂領口才得以重現(xiàn)的、屬于他的生命印記上。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過了許久,久到蘇晚幾乎以為他成了一尊真正的雕塑,江嶼才緩緩抬起眼。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蘇晚臉上,那眼神深邃如海,翻涌著太多復雜難辨的情緒:震動、痛惜、釋然,還有一種沉淀了太久、終于落地的、沉重的溫柔。
他拿著那張畫紙,另一只手,緩緩伸進大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
蘇晚的目光追隨著他的動作。她看到他拿出了……一支筆。
不是鋼筆,不是簽字筆。而是一支……看起來極其普通的、黑色的繪圖針管筆。
江嶼擰開筆帽,露出細而堅韌的筆尖。他的目光在畫紙右下角那片空白的區(qū)域停留了一瞬,然后,毫不猶豫地落下了筆尖。
細而堅韌的針管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極其輕微而清晰的“沙沙”聲。
他寫得很快,很穩(wěn)。筆跡蒼勁有力,帶著一種獨特的、屬于他的冷峻鋒芒。
蘇晚怔怔地看著。她看著他寫下日期——今天的日期,精確到時分。
然后,在日期的下方,他寫下了一個名字。
不是他的。
是她的。
「蘇晚」。
兩個字,力透紙背。
寫完她的名字,江嶼的動作沒有停下。他的筆尖懸在“蘇晚”兩個字的下方,微微停頓了一瞬。
然后,在蘇晚驚愕、茫然、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那細而堅韌的針管筆尖,再次落下。
他在她的名字下面,清晰地寫下了一個日期。
一個跨越了漫長時光的日期。
七年前。
開學典禮那天的日期。
兩個日期,上下并列。
她的名字,安靜地落在中間。
七年前的初遇,七年后的落筆。
所有的逃避,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未完成……
在這一筆落下的瞬間,仿佛終于被一個遲來的簽名,輕輕地、卻又無比沉重地,合上了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