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晨光帶著雨后特有的清冽,灑在出版社大樓冰冷的水泥外墻上,也落在蘇晚沾著干涸顏料污跡的舊帆布鞋上。她抱著那疊厚厚的、如同剛從廢墟中扒出的畫稿,腳步虛浮地穿過旋轉(zhuǎn)玻璃門。出版社大堂明亮的光線、消毒水的味道和早班職員匆匆的腳步聲,瞬間將她從地下畫室那窒息般的混亂中抽離出來,卻又將她投入另一種格格不入的冰冷現(xiàn)實。
她像一個闖入了精密儀器的零件,渾身散發(fā)著不屬于這里的、刺鼻的松節(jié)油和絕望的氣息。前臺妝容精致的女孩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凌亂的頭發(fā)、污跡斑斑的衣服和懷里那疊明顯不屬于工作范疇的紙張上停頓了一瞬,隨即禮貌而疏離地移開。
蘇晚低著頭,抱著沉甸甸的畫稿,只想快點穿過這片明亮而冰冷的地方,回到自己那個小小的格子間角落。那里至少是暫時的庇護所,可以讓她整理混亂的思緒,舔舐狼狽的傷口。
然而,命運似乎并不打算給她喘息的機會。
就在她快要走到通往工作區(qū)的走廊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旁邊的茶水間快步走出,差點與她撞個滿懷。
“蘇晚?”林曉曉驚詫的聲音響起,帶著剛從南方休假回來的活力,“我的天!你這是……剛從哪個戰(zhàn)場逃難回來?”她上下打量著蘇晚,目光落在她憔悴不堪的臉、紅腫的眼睛和一身狼狽的污跡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震驚和擔(dān)憂?!澳樕趺催@么差?眼睛腫成這樣?發(fā)生什么事了?跟人打架了?”
一連串的問題像密集的子彈射來。蘇晚抱著畫稿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泛白。她下意識地想后退,想把自己縮起來,想避開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溫度的關(guān)切。地下畫室里那場風(fēng)暴的余波還在她體內(nèi)震蕩,讓她對任何接近都本能地感到脆弱和抗拒。
“沒……沒事。”她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聲音干澀沙啞,幾乎不像她自己的,“不小心……弄臟了?!彼噲D繞過林曉曉。
“不小心弄臟能弄成這樣?”林曉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拒絕的關(guān)心,“你騙鬼呢!看看你這臉色,跟紙一樣!還有這眼睛,哭過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撕了他!”她壓低聲音,語氣帶著閨蜜特有的護短和彪悍。
胳膊上傳來的溫?zé)嵊|感和林曉曉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蘇晚勉強維持的麻木外殼。一股巨大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前瞬間再次模糊。她慌忙低下頭,不想讓林曉曉看到自己再次洶涌而出的淚水,只能死死咬著下唇,用力地搖頭。
“真……真沒事,曉曉?!彼穆曇魩е鴿庵氐谋且艉蛪阂值倪煅?,“就是……昨晚在畫室……畫得有點晚,不小心摔了一跤……”這謊言蒼白得連她自己都不信。
林曉曉看著她這副極力忍耐、搖搖欲墜的模樣,眉頭緊鎖,顯然并不相信,但終究沒有再追問。她嘆了口氣,放開了蘇晚的胳膊,轉(zhuǎn)而輕輕拍了拍她抱著的厚厚畫稿:“行了行了,看你這樣……趕緊去收拾一下,喝點熱水。稿子我?guī)湍隳弥砍了懒??!?/p>
“不用!”蘇晚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抱緊了懷里的畫稿,動作大得把林曉曉嚇了一跳。那些畫稿,那些狂亂的雨景,奔跑的背影,還有那兩張疊在一起的向日葵和左手……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屬于她自己的東西,是她混亂內(nèi)心的外化,她不能交給任何人?!拔易约耗谩x謝?!彼吐曊f著,抱著畫稿,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進了通往工作區(qū)的走廊。
林曉曉站在原地,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擔(dān)憂地皺緊了眉頭。
---
回到那個狹窄的、堆滿了繪本草圖和各種分鏡腳本的格子間,蘇晚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冰冷的塑料椅面讓她打了個寒顫。她將懷里那疊沉甸甸的畫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最不起眼的位置,用幾本厚重的工具書擋住。仿佛這樣,就能將昨晚那場驚心動魄的風(fēng)暴暫時封存。
身體的疲憊和酸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頭痛欲裂。她趴在冰冷的桌面上,臉頰貼著光滑的塑料板,試圖汲取一絲涼意,驅(qū)散腦海里翻騰的畫面——江嶼撕開領(lǐng)口時冷硬的下頜線,他胸口灼熱的溫度,他簽下名字和日期時專注的側(cè)臉,還有他離開時袖口那片刺目的污跡……
就在這時,桌上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伴隨著震動。
蘇晚的心臟條件反射地一縮。她幾乎是屏住呼吸,緩慢地抬起頭。屏幕上顯示的名字,讓她瞳孔驟然放大。
陳薇。
青墨畫廊的助理。
巨大的壓力瞬間攫住了她!畫廊!聯(lián)展!創(chuàng)作闡述!所有被她刻意遺忘、卻又懸在頭頂?shù)默F(xiàn)實問題,隨著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轟然砸下!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冰涼地劃過屏幕,接通電話。
“喂,陳助理……”她的聲音干澀,帶著明顯的疲憊。
“蘇小姐,早上好?!标愞钡穆曇粢琅f溫和專業(yè),聽不出任何異常,“沒打擾到你吧?關(guān)于下月初‘新銳之光’聯(lián)展的事情,需要跟你確認幾個細節(jié),還有你的創(chuàng)作闡述和個人理念陳述,今天下班前能發(fā)給我嗎?我們這邊排版和宣傳文案都需要盡快定稿了。”
創(chuàng)作闡述……個人理念……
蘇晚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她看著桌角被工具書擋住的、那疊如同內(nèi)心廢墟般的畫稿,又想起地下畫室里那場被逼完成的鎖骨素描,想起江嶼簽下的那兩個日期……她該如何闡述?如何陳述?陳述那些撕裂的暴雨?陳述那不敢畫下去的怯懦?還是陳述昨晚那場荒誕而暴烈的……“完成”?
巨大的茫然和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再次將她淹沒。
“蘇小姐?”電話那頭的陳薇似乎察覺到她的沉默,帶著一絲詢問。
“在……在的?!碧K晚猛地回過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抱歉陳助理,闡述……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整理……”
“這樣啊,”陳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理解,但依舊帶著職業(yè)化的效率,“那最遲明天上午可以嗎?時間確實比較緊了。另外,你送來的那幾幅向日葵系列,裝裱效果非常好!李總監(jiān)和江總都看過了,非常滿意!尤其是那種掙扎向上的生命力,非常打動人!江總還特意叮囑,要把它們放在展廳入口最醒目的位置?!?/p>
向日葵……掙扎向上的生命力……
蘇晚聽著陳薇的轉(zhuǎn)述,心頭涌起一股極其復(fù)雜的滋味。是欣慰嗎?自己的畫得到了認可。還是諷刺?那幾幅畫,是她孤注一擲、試圖抓住新生的希望,卻在完成它們的前夕,經(jīng)歷了那樣一場將她徹底撕碎的舊日風(fēng)暴。而此刻,那個親手將她撕開、又逼她“完成”的男人,卻在畫廊的另一端,以“江總”的身份,對她的畫表示“非常滿意”,并“特意叮囑”擺放位置。
“好的……謝謝陳助理?!碧K晚艱難地回應(yīng)著,聲音干澀,“闡述……我明天上午一定發(fā)過去?!?/p>
掛了電話,蘇晚像被抽走了最后一絲力氣,重新癱軟在冰冷的椅子上。手機屏幕上,通話結(jié)束的界面還亮著,映出她蒼白憔悴的臉。畫廊的認可和壓力,如同兩座沉重的大山,壓在剛剛經(jīng)歷過風(fēng)暴、身心俱疲的她身上。
她該怎么辦?
她需要空間,需要時間,需要……離開這里。哪怕只是暫時的。
一個念頭,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在她混亂的腦海中成型。
---
“方寸”咖啡館的午后,陽光慵懶地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原木色的桌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諝庵袕浡Х榷购姹旱拇枷愫褪婢彽匿撉偾?腿藗兊吐暯徽劊?qū)χP記本工作,一切都顯得悠閑而寧靜。
蘇晚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只喝了一小半的美式咖啡。她穿著一件干凈的、洗得發(fā)白的舊衛(wèi)衣,頭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露出光潔卻依舊帶著疲憊痕跡的額頭。臉上的污跡洗凈了,但眼底的紅腫和憔悴卻無法遮掩。
她不是來喝咖啡的。
她是來……告別的。
或者說,是來確認某種終結(jié)。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對面那張空著的椅子上。幾天前,江嶼就坐在那里。穿著深灰色的薄呢大衣,袖口帶著她留下的污跡,將那個裝著半張泛黃肖像的文件夾推到她面前,用平靜到近乎殘忍的語氣,問她“那幅畫,還在嗎”。
回憶如同無聲的潮水,漫過心頭,帶來一陣陣尖銳的酸澀。她端起冰冷的咖啡杯,指尖感受到瓷器的涼意,輕輕抿了一口??酀囊后w滑過干澀的喉嚨,卻壓不下心底翻涌的情緒。
她拿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許久。最終,她點開了那個沉寂了七年、最近才被重新激活的號碼。編輯框里,光標(biāo)閃爍著,像一顆等待跳動的心臟。
她刪刪改改,每一個字都仿佛重逾千斤。
最終,她只敲下了最簡短、最核心的信息:
「畫展,我會去。」
發(fā)送。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沒有任何多余的字眼。像完成一個必須履行的契約。
信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亮起。蘇晚看著屏幕,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某種沉重的負擔(dān)。她將手機反扣在桌面上,不再去看。
她完成了她的部分。
剩下的,是等待那個畫展。
等待那場遲到了七年、以如此荒誕方式“完成”的肖像,在公眾的目光下,被審視,被解讀。
然后,或許……就是真正的結(jié)束了。
她端起那杯冰冷的咖啡,將剩余的苦澀液體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順著食道滑下,帶來一陣清晰的寒意和清醒。她站起身,推開咖啡館沉重的玻璃門,重新匯入午后慵懶而喧囂的城市人流之中。
陽光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絲暖意,卻驅(qū)不散心底那層厚重的陰霾和茫然。
---
時間在等待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中滑向畫展開幕的日子。蘇晚強迫自己投入到出版社的工作中,用粉藍色的綿羊和夢幻的城堡填滿思緒的空白。她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精準地完成著每一張插圖,對林曉曉小心翼翼的試探和關(guān)心報以疲憊的微笑。關(guān)于創(chuàng)作闡述,她最終交出了一份中規(guī)中矩、關(guān)于“困境中的生命力”的文字,避開了所有真實而混亂的源頭。陳薇沒有多問,似乎很滿意。
開幕當(dāng)天,天空放晴。深秋的陽光帶著難得的暖意,慷慨地灑在藝術(shù)區(qū)紅磚墻和玻璃幕墻上?!扒嗄嬂取本薮蟮穆涞夭AчT擦得锃亮,映出來往賓客衣著光鮮的身影。門口擺放著巨幅海報——“新銳之光”聯(lián)展,幾個充滿設(shè)計感的字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海報一角,印著幾幅參展作品的縮略圖,蘇晚那幾幅燃燒般的向日葵赫然在列,金黃色的花盤在深色背景的映襯下,像幾團跳躍的火焰。
蘇晚站在街角對面,隔著一條不算寬的馬路,遠遠地望著畫廊門口的熱鬧。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米白色高領(lǐng)毛衣,深色長褲,外面罩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舊的卡其色風(fēng)衣。沒有刻意打扮,甚至有些過于素凈,與畫廊門口那些精心裝扮的賓客格格不入。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印有二維碼的電子邀請函,指尖冰涼。
她看到了陳薇忙碌的身影,看到了李總監(jiān)正笑容可掬地與幾位看起來頗有身份的來賓握手寒暄。她沒有看到江嶼。那個名字,那個身影,此刻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她的心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進去?
還是不進去?
那幾幅向日葵是她新生的起點,她理應(yīng)到場??梢幌氲秸箯d里可能出現(xiàn)的那個男人,想到那場被他逼著“完成”的鎖骨素描可能以某種她無法預(yù)料的方式被展示……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想要立刻逃離的沖動就攫住了她。
就在她猶豫不決、內(nèi)心激烈掙扎時,手機在風(fēng)衣口袋里震動了一下。
她幾乎是顫抖著掏出來。
屏幕上,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內(nèi)容極其簡短:
「入口左轉(zhuǎn),第一展廳,最深處?!?/p>
沒有署名。
但那冷硬簡潔的風(fēng)格,像一道無形的烙印,瞬間灼傷了蘇晚的眼睛。
是他。
他果然在。
他甚至……知道她就在外面?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般壓下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猛地抬起頭,目光穿透馬路,死死地盯向畫廊那扇巨大的玻璃門。門內(nèi)光影流動,人影綽綽,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吸引著她,也讓她恐懼。
陽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深秋的暖意,卻無法驅(qū)散她指尖的冰涼和心底的寒意。
最終,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帶來一絲近乎自虐的清醒。她邁開腳步,像奔赴一個既定的審判,一步一步,穿過了馬路,走向那扇映照著陽光和未知的玻璃門。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畫廊內(nèi)部清涼的空氣混合著高級紙張、木框和淡淡的香氛氣息撲面而來。柔和而精準的射燈聚焦在一幅幅作品上,營造出靜謐而神圣的氛圍。賓客們低聲交談,步履輕緩。
蘇晚的心跳如同擂鼓。她低著頭,避開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按照短信的指示,快步向左轉(zhuǎn),走進了第一展廳。
展廳比外面更顯安靜和肅穆。墻壁是淺灰色,地面光潔如鏡。一幅幅風(fēng)格各異的畫作在射燈下靜靜懸掛。她腳步匆匆,目光不敢在任何作品上停留,只想盡快走到最深處,完成這場不知是終結(jié)還是開始的儀式。
終于,她來到了展廳最深處。
這里的光線似乎比別處更加集中。墻壁上,只懸掛著一幅作品。
不,不是一幅。
是兩幅。
并置在一起。
用一個極其簡潔、線條流暢的深灰色金屬畫框,裝裱在一起。
左邊的一幅,是素描。
是她幾天前在地下畫室里,在江嶼的逼迫下,在他撕開的領(lǐng)口前,用顫抖卻最終堅定的筆觸完成的——頸項與鎖骨的精準描繪。光影處理得極其出色,線條清晰有力,充滿了生命的張力和一種近乎脆弱的真實感。右下角,清晰地簽著她的名字「蘇晚」,以及兩個并列的日期——今天的,和七年前開學(xué)典禮那天的。墨跡清晰冷硬。
右邊的一幅,也是素描。
紙張已經(jīng)泛黃,邊緣帶著明顯的撕裂痕跡和不規(guī)則的毛糙。畫的是一個少年的眉眼和下頜。線條帶著七年前的青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依舊精準地捕捉到了那份沉靜專注的神韻。正是那半張被她丟棄、又被他珍藏了七年的肖像!
此刻,這兩幅跨越了七年時光、承載著巨大秘密和混亂情感的作品,被并置在同一個畫框里。左邊是當(dāng)下完成的、精準而充滿力量感的“未完成之處”;右邊是過去被丟棄的、帶著撕裂傷痕的碎片。那道撕裂的邊緣,并未被刻意掩蓋或修復(fù),反而在裝裱中被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像一道深刻的、貫穿時光的傷痕,橫亙在兩幅畫之間,卻又將它們緊密地、不可分割地連接在一起。
射燈柔和而精準的光線,平等地灑在兩幅畫上。左邊嶄新的素描紙潔白挺括,右邊泛黃的紙頁帶著歲月的沉淀。撕裂的邊緣在燈光下投下清晰的陰影,像一道無聲的訴說。
畫框下方的銅版紙說明卡上,印著簡潔的展品信息:
**作品名:** 《裂痕與光》
**藝術(shù)家:** 蘇晚
**創(chuàng)作時間:** 201X年9月 - 202X年11月
**媒介:** 紙本素描
**說明:** 一幅跨越七年的肖像。關(guān)于看見,關(guān)于隱藏,關(guān)于拾起碎片,關(guān)于完成未竟的筆觸。裂痕并非終結(jié),而是光得以透入的縫隙。
蘇晚僵立在畫前,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渾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奔涌向頭頂!巨大的震驚讓她大腦一片空白,無法呼吸!
她看著那兩幅并置的畫,看著那道清晰呈現(xiàn)的撕裂傷痕,看著畫框下方那行冰冷的說明文字……尤其是那個作品名——《裂痕與光》。
裂痕……
光……
她畫的鎖骨,是光嗎?那道撕裂的傷痕,是光得以透入的縫隙?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震撼、遲來的理解、尖銳的羞恥和一種更深沉的、無法言說的悸動的復(fù)雜情緒,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在微微發(fā)軟,身體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起來。
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右邊那半張泛黃的肖像上,釘在畫中少年沉靜的眉眼上。然后,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動,落在了畫框右下角——那個她曾經(jīng)在文件夾夾縫里發(fā)現(xiàn)字跡的地方。
在嶄新的素描右下角,她的簽名和日期下方。
在泛黃舊畫的右下角,靠近撕裂邊緣的位置。
同樣用細而堅韌的針管筆,清晰地寫著一個小小的日期。
七年前,她丟棄它的那一天。
在那個日期后面,不再是冰冷的「撿到」。
而是兩個同樣清晰、冷硬、卻帶著一種跨越時光的、沉重回響的字:「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