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聚義廳外，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小二身上，等著看他如何收場。
是惱羞成怒，拂袖而去？
還是自降身份，退縮換人？
王小二笑了。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森白的牙齒。
他沒有回答，而是朝她走了一步。
僅一步。
他身上那還未干透的血腥氣，混合著濃烈的煞氣，便如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讓女人抱著瓦罐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
王小二收回樸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就憑我，殺了過山虎。”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也更冷，像冰碴子刮過所有人的耳膜。
“就憑我，讓你現(xiàn)在還能站在這里喘氣。”
他緩緩伸出手，不是去抓她，而是用沾著血污的指尖，輕輕抹去她臉頰上的一道鍋灰，露出了下面雖粗糙卻干凈的皮膚。
他的動作很輕，但那份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卻讓女人身體一僵。
“也憑我，能讓你下一刻就變成一具尸體?！?/p>
“你的命，從我殺光這山上的匪那一刻起，就是我的戰(zhàn)利品?！?/p>
“現(xiàn)在，我問你最后一次?！?/p>
“跟不跟我走？”
女人死死地盯著他。
那雙死寂的眼睛里，火焰在劇烈地燃燒、掙扎，最終，一點點地熄滅下去，重新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只是沉默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就是她的回答。
王小二不再看她，轉(zhuǎn)身對著主位上的錢大海，抱拳一禮。
“總爺，人，我挑完了?！?/p>
李鐵牛張大了嘴，手里的烤肉掉回碗里都渾然不覺。
那些剛剛還眼紅得快要滴血的老兵，此刻看向王小二的眼神，除了敬畏，更添了一絲看不懂的困惑。
放著那么多年輕水靈的不要，偏偏挑了這么一個又臟又瘦，還敢當(dāng)眾頂嘴的刺頭？
圖啥？
錢大海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他深深地看著王小二，仿佛要將這個瘦弱的少年看穿。
半晌，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陣低沉的滾動，隨即爆發(fā)出比剛才更響亮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王小二！”
錢大海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王小二的肩膀上，震得他傷口一陣悶痛。
他欣賞的不是什么狗屁仁義，而是王小二這份獨特的眼光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這才是他看中的狼崽子！
“王小旗的眼光，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錢大海環(huán)視一周，聲音提到了最高。
“既然挑中了，那就是你的戰(zhàn)利品！帶下去！”
他這話，等于是為王小二剛才的霸道行徑，定了調(diào)子。
規(guī)矩是規(guī)矩，但頭功的特權(quán)，更是特權(quán)！
這一下，再無人敢有異議。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臉上帶著震驚和狂喜：
“總爺！王小旗！找到了！”
“匪首院子里的地窖……地窖里有大發(fā)現(xiàn)！”
錢大海猛地站了起來，臉上的酒意瞬間退得一干二凈。
“說！”
親兵咽了口唾沫，聲音都在發(fā)顫：“里面關(guān)著幾個女人，其中一個……說她是清河縣林知縣的千金！”
“什么？！”
林文淵，清河縣知縣，兩個月前赴任途中，連帶家眷和一眾護衛(wèi)，在云州地界離奇失蹤。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事當(dāng)時還引起了不小的風(fēng)波，他錢大海也因此被上峰申飭過。
沒想到，人竟然是在青牛山！
“快！把人帶上來！”
很快，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被攙扶著，走進了燈火通明的聚義廳。
她衣衫破舊，臉上滿是污垢，可即便如此狼狽，她的脊梁，依舊挺得筆直。
那雙眼睛，在最初的畏懼之后，很快鎮(zhèn)定下來，帶著一股書卷氣浸染出的清冷和不屈，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她走到堂中，掙脫了士兵的攙扶，對著主位上的錢大海，盈盈一拜。
動作雖有些虛弱無力，但禮數(shù)周全，絕非尋常人家女子可比。
“小女子林婉兒，家父清河縣林文淵?！彼穆曇羯硢。瑓s吐字清晰?！靶业脤④娐侍毂普?，救我出囹圄。懇請將軍為小女子做主，遣人護送返鄉(xiāng)，婉兒感激不盡?！?/p>
錢大海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這可真是個燙手的山芋。
整個聚義廳，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出了總兵的為難。
王小二的腦子，卻在這一刻飛速轉(zhuǎn)動。
機會！
一個天大的機會！
一個活著的知縣女兒，這就是一張通往上層的人脈網(wǎng)！一張能讓他擺脫“丘八”身份的護身符！
他上前一步，對著錢大海躬身行禮。
“總爺?！?/p>
錢大?？聪蛩瑤е儐?。
“林小姐身份尊貴，若是安置不當(dāng)，恐有損總爺聲譽?！?/p>
王小二的話，先點出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屬下不才，蒙總爺厚愛，剛得了一處營房。我挑中的那個女人，性子剛烈，想必也能與林小姐作伴，護其周全?！?/p>
他看向林婉兒，語氣誠懇，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安排意味。
“林小姐若信得過在下，可暫居我處。一來可保安全，二來也有人貼身照料。待風(fēng)聲過去，尋到您的家人后，屬下再派人將您安全送達?！?/p>
“屬下愿以此次頭功作保，絕不敢對林小姐有半分不敬！”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有理有節(jié)。
既解決了錢大海的難題，又順理成章地將這個知縣千金，納入了自己的掌控范圍。
這是一場投資。
一場用頭功做賭注的豪賭！
原本還在盤算著怎么處置林婉兒的幾個將校，都用一種全新的、審視的目光看著王小二。
這小子，不光是能打，這份心機和手段，簡直不像個新兵！
林婉兒抬起頭，仔細打量著這個主動請纓的年輕小旗官。
對方雖然一身血污，站姿筆挺，身上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伤f話的時候，眼神清正，沒有那些士兵看向她時毫不掩飾的欲望，只有一種純粹的、審視貨物的平靜。
她，別無選擇。
錢大海撫掌大笑，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
“好！好！王小二有勇有謀，更有擔(dān)當(dāng)！本將果然沒有看錯你！”
他轉(zhuǎn)向林婉兒，語氣和緩了不少?！傲中〗?，王小旗是我云州衛(wèi)的少年英才，有他照應(yīng)，你盡可放心?！?/p>
林婉兒還能說什么呢？
她再次斂衽一拜，只是這一次，是對著王小二。
淚水，終于忍不住從眼眶滑落。
“如此……便叨擾王小旗了?！?/p>
至此，塵埃落定。
聚義廳內(nèi)，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那些剛剛還在嘲笑王小二眼光差的士兵，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已經(jīng)只剩下混雜著敬畏、嫉妒和一絲恐懼的復(fù)雜。
一個敢當(dāng)眾頂撞他的刺頭野女人，被他強硬地收為己有。
一個身份尊貴的知縣千金，被他順?biāo)浦鄣亍氨Ｗo”起來。
這手段，這心機，這運氣……
比直接搶兩個婆娘回家，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不少人的心里，已經(jīng)開始活泛起來。
跟著王小旗，不僅有肉吃，有婆娘分，或許，真的能有一個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前程。
而王小二，心中一片平靜。
他一手提著樸刀，一手拎起那袋沉甸甸的賞銀，轉(zhuǎn)身就走。
“帶上她們，回營?！?/p>
他對著李鐵牛下了命令，頭也不回地走向山寨門口。
那個他挑中的女人，抱著瓦罐，默不作聲地跟上。
林婉兒則在兩個新兵的“護送”下，踉蹌地走在后面。
三人身后，是上千道火辣辣的目光。
有羨慕，有嫉妒，有貪婪，更有不懷好意的覬覦。
王小二清楚地知道。
一個是身份尊貴的燙手山芋。
另一個，是桀驁不馴、來歷不明的野馬。
而他，將帶著這兩個“天大的麻煩”，回到那個虎狼環(huán)伺的軍營。
前路，比這青牛山，兇險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