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川應付完幾個繞不開的重要人物，便不著痕跡地脫身出來。他目光在宴會廳里快速掃過，精準地鎖定了那個被高大綠植半掩著的僻靜角落。
隨后步履沉穩(wěn)地走向那個角落，他帶來的助理和團隊骨干默契地接替了他的位置，繼續(xù)與各方周旋交際。
他走到沙發(fā)前，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看了一眼旁邊那個低頭戳著手機屏幕的人影——時家那個出了名愛玩的小少爺，時聿明。對方似乎完全沉浸在手機游戲里，連他靠近都沒察覺。
遲川沒打算打招呼，徑直在沙發(fā)的另一端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個足以再塞下兩個人的空位。他微微后靠，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膝蓋上，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燈火，仿佛身邊那個活物根本不存在。
時聿明其實在遲川走近時就感覺到了。他按滅了手機屏幕，臉上帶著些許玩味。
嘿，冰山自己挪窩了？還挪到他旁邊了？雖然隔得挺遠。
這機會不抓住，簡直對不起送上眼前的肥肉。
時聿明身體一歪，整個人就朝遲川的方向滑了過去，動作自然得仿佛沙發(fā)自帶滑軌。他一手撐在兩人之間的空位上，身體微微前傾，臉上掛起一個有點晃眼的笑容，主動開口，聲音帶著點懶洋洋的磁性：
“喲，遲總。真巧啊，你也覺得悶得慌，過來透口氣？”
遲川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時聿明那張過分張揚帥氣的臉上。關于時聿明，圈子里流傳的信息很統(tǒng)一：愛玩，會玩，玩得野。
但和其他那些沉迷聲色犬馬、揮霍無度的紈绔不同，這位時二少玩的是心跳，帶著一群同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代子弟上天入地。
賽車、跳傘、翼裝飛行……各種燒錢又玩命的極限運動才是他的心頭好。
聽說他大哥時蘇言被他氣得夠嗆。一個讓人無比頭疼的“問題兒童”形象，在遲川腦中成型。
“時少?！边t川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還好。”
言下之意：不悶，不需要透氣，只是找個地方待著。
時聿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嘖，這釘子碰得，又冷又硬。
“哈哈，是嗎？我看遲總一個人坐這兒，還以為跟我一樣，受不了里面那些客套呢?！彼噲D用同是天涯無聊人的共鳴來破冰。
遲川的視線在時聿明那身雖然被他扯開了兩顆扣子，但明顯價值不菲的定制西裝上停留了半秒，又落回他臉上：“商業(yè)應酬，常態(tài)而已。時少覺得累，可以理解。”
這話聽著像是順著時聿明的話說，但配上他那張毫無波瀾的臉和清冷的語調(diào)，怎么聽都像是在說：你這種不愛動腦子的紈绔覺得累很正常。
時聿明：“……”
他感覺自己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這家伙，油鹽不進?。?/p>
“咳，”時聿明清了清嗓子，決定換個策略，“說起來，遲總，我聽說你滑雪技術(shù)一流？改天有空約一場？我知道北邊新開了個雪場，賽道夠野，絕對夠勁兒！”
“抱歉，時少。近期工作繁忙，恐怕抽不出時間。而且，”遲川頓了頓，補充道，“我對‘夠勁兒’的賽道，興趣不大。”
時聿明臉上的笑容徹底垮了，像被戳破的氣球。他訕訕地收回撐在沙發(fā)上的手，站起身，嘴里小聲嘟囔了一句：“……行吧，遲總?cè)绽砣f機?！?/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腳步比來時快了不少，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徹底遠離那片角落，時聿明才停下腳步，煩躁地“嘖”了一聲，抬手狠狠揉了一把頭發(fā)，把精心打理的發(fā)型揉得亂糟糟。
“靠！這任務難度系數(shù)是不是有點超標了？”他對著空氣，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咬牙切齒。
【宿主別灰心，初次接觸碰壁屬于正?，F(xiàn)象。根據(jù)數(shù)據(jù)分析，遲川對你的紈绔人設存在固有偏見，需要時間瓦解?！?/p>
【建議：保持耐心，尋找非商業(yè)場合的切入點，展現(xiàn)你暫時沒有的真誠?！?/p>
時聿明看著004那努力散發(fā)正能量的樣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么叫暫時沒有真誠？我很真誠地想完成任務好嗎！?！?/p>
“聿明?！币粋€沉穩(wěn)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時蘇言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目光銳利地掃過他略顯凌亂的頭發(fā)，瞥了一眼遲川所在的那個方向，眉頭微蹙：“你剛才和遲川聊什么了？”
時聿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夸張地攤了攤手：“沒聊什么，就過去打了個招呼。結(jié)果人家遲總?cè)绽砣f機，惜字如金，就回了我個‘嗯’，然后就沒然后了。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種紈绔，跟遲總那種‘別人家的孩子’能有啥共同語言？聊怎么跳傘還是怎么飆車？人家估計覺得我腦子有坑?！?/p>
他語速飛快，表情自嘲，完美演繹了一個碰壁后有點不爽又有點無所謂的紈绔形象。
時蘇言當然不信自家弟弟會無緣無故、單純因為無聊就去招惹遲川。
這小子雖然看著不著調(diào)，但骨子里精得很。不過，看他這副樣子，似乎也確實沒聊出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估計就是一時興起碰了個釘子。
想到遲家那潭渾水，時蘇言眉頭皺得更緊，語氣帶著叮囑：“記住我之前跟你說的話。遲家的事離遠點。尤其是現(xiàn)在這個當口，別惹麻煩?！?/p>
時聿明立馬拍胸脯保證，讓自家老哥放心。
時蘇言心里依舊存疑，但眼下正事即將開始，他也沒時間深究。這小子雖然皮，但分寸感還是有的，應該不至于在這種場合真捅出什么大簍子。他警告性地瞪了時聿明一眼，沒再追問，只留下一句：“老實待著，別亂跑?！?/p>
隨著幾位真正掌握著城東項目話語權(quán)的大佬們悉數(shù)到齊，宴會廳里那種浮于表面的寒暄和試探漸漸淡去，重心聚焦在了中央?yún)^(qū)域那幾個低聲交談的身影上。
真正的利益博弈開始了。
侍者們穿梭的頻率明顯降低，交談的聲音也壓得更低，偶爾能聽到“規(guī)劃”、“容積率”、“政策傾斜”、“聯(lián)合體”之類的詞匯碎片飄過來。
時聿明則百無聊賴地靠在廊柱上，心思完全沒在那些關乎巨大利益的討論上。他的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一次又一次地飄向那個人身上。
他一邊看，一邊在腦子里瘋狂盤算：直接沖過去？ 不行，剛碰了釘子，再來一次顯得太刻意，而且大哥警告的眼神還在腦子里晃悠。
讓004搞點小意外？ 比如弄灑點酒水？太低級，而且容易弄巧成拙，萬一真潑遲川身上，那估計就不是釘子，是冰錐了。
就在時聿明盯著遲川的側(cè)影，眉頭越皺越緊，眼神里的探究和苦惱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時——
原本正聽著助理匯報的遲川，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fā)扶手上輕輕敲擊的動作頓住了。
一次，兩次，三次……
那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般，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身上。起初他以為是某個想上前攀談又猶豫的人，并未在意。但次數(shù)多了，那視線里的專注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讓他無法再忽略。
遲川的目光驟然抬起，帶著被打擾的不悅和探究，毫無預兆地射向視線的來源。
時聿明正沉浸在自己的“攻堅計劃”里，完全沒料到對方會突然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了個正著。
“?。?！”
時聿明像是偷糖被抓包的小孩，瞬間做賊心虛般猛地低下了頭，動作快得差點把脖子扭了。
完了完了完了！時聿明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這個念頭在瘋狂刷屏。他肯定看見了，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個變態(tài)？或者覺得我對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時聿明感覺自己的耳根子有點發(fā)燙。雖然任務要求是“拯救”他，但被當成癡漢也太丟臉了吧。
他僵硬地維持著低頭的姿勢，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已經(jīng)game over的游戲界面。
那道清冷的目光似乎還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幾秒才緩緩移開。那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時聿明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后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直到確認那道迫人的視線消失，時聿明才做賊似的抬起一點點眼皮，飛快地瞥了一眼。遲川已經(jīng)重新低下頭，繼續(xù)聽助理說話了，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從未發(fā)生。
時聿明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他懊惱地抓了抓頭發(fā)，把本就凌亂的發(fā)型徹底揉成了鳥窩。出師不利，開局就崩！這任務還能不能做了？
接下來的時間，時聿明徹底老實了。
不知過了多久，主辦方終于宣布今晚的交流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后續(xù)具體事宜將由各團隊跟進。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躥到了時蘇言身邊，臉上寫滿了“終于解放了”的迫不及待。
時蘇言剛結(jié)束與一位合作伙伴的交談，轉(zhuǎn)頭就看到自家弟弟蔫頭耷腦的樣子。他看到時聿明按在胃部的手，眉頭微挑：“餓了？”
時聿明有氣無力地瞥了他一眼，連斗嘴的力氣都沒了：“哥，你這不是廢話嗎？這種宴會，光顧著看你們打機鋒了，誰顧得上吃東西？那點心塞牙縫都不夠?！?/p>
旁邊的沈知意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
“正好，我也覺得有點餓了。蘇言，要不我們一起去吃點宵夜？我知道附近有家粥鋪，這個點應該還開著?！?/p>
時蘇言也點了點頭，看向時聿明，意思很明顯：一起。
時聿明看看自家大哥，再看看沈知意，心里的小算盤噼里啪啦響。他哥好不容易抽出點時間陪未婚妻，自己這個超大號電燈泡杵在旁邊算怎么回事？
“別別別！”時聿明立刻擺手，“知意姐，你們倆去吃吧！我就不打擾了！我這人吃飯快，還鬧騰，別影響你們……嗯，談情說愛！”
他說著，眼疾手快地一把拽過跟在時蘇言身后的助理，“知意姐，就麻煩你送我哥回家了。務必安全送到??！”
助理小王一臉懵：“……??？二少，我……”
“啊什么啊”時聿明打斷他，拽著小王就朝出口大步走去。
沈知意看著時聿明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比了個大拇指：“這小子，倒是識趣?！?/p>
時聿明快步走出酒店大門，夜晚微涼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他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助理小王盡職盡責地跟了出來，手里還拿著車鑰匙：“二少，車在最東角，我送您？”
時聿明停下腳步，從小王手里一把抽過車鑰匙，在指尖靈活地轉(zhuǎn)了個圈，發(fā)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不用了，”他語氣輕松，帶著點迫不及待的興奮，“你先回家吧，我自己開車。”
小王有些猶豫：“二少，您晚上喝了……”
“就一杯香檳，”時聿明打斷他，拍了拍小王的肩膀，“趕緊回去休息，明天還得伺候我哥那個工作狂?！?/p>
說完，不等小王再說什么，時聿明已經(jīng)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著停車點走去。
趁著現(xiàn)在還早，去找鄭源那小子喝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