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散了宴會廳里殘留的香水和食物的混雜氣味，讓他精神一振。擺脫了無聊的應酬和自家大哥的盯梢，此刻他感覺連空氣都自由了幾分。
他朝著酒店最東角的停車區(qū)走去，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盤算著待會兒見到鄭源那小子要點什么酒才能撫慰今晚被冰山凍傷的“心靈”。
就在他即將繞過一排修剪整齊的觀賞灌木叢時，一個刻意壓低、帶著明顯討好意味的男聲鉆進了耳朵：“哥，你忙完了？爸爸讓我過來看看，說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吩咐我?！?/p>
緊接著，一個清冷、毫無波瀾的聲音響起，像淬了冰的玉石：“不用。”
這聲音……有點耳熟。
他眉頭一挑，幾乎是本能地往旁邊高大的景觀石后一閃，動作敏捷得像只夜行的貓，借著陰影和灌木的掩護，將自己完美地隱藏起來，只露出一雙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透過枝葉的縫隙，他看到了停車場昏暗燈光下的兩個人影。一個身形挺拔，側(cè)臉的線條在光影下顯得冷硬而疏離，正是剛剛在宴會廳里讓他碰了一鼻子灰的遲川。另一個則稍矮一些，穿著同樣價值不菲但款式更顯年輕的西裝，臉上堆著熱切的笑容，看樣子正是自家老哥時蘇言特意警告過他要離遠點的、遲父最近極力想推上位的那個私生子遲瑞。
遲川沒再說話，只是側(cè)身對著遲瑞的方向，手指隨意地把玩著手中的車鑰匙，那姿態(tài)透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遲瑞顯然被遲川那句冷淡的反應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調(diào)整過來，往前湊了半步，語氣更加熱絡：“爸爸也是擔心你太累了，剛接手這么大的項目，千頭萬緒的。他讓我過來跟著你學學，打打下手也好啊。哥，你放心，我一定用心，不會給你添亂的。要是……要是搞砸了，爸爸會失望的……”
【嘖，這臉皮厚度堪比城墻拐彎?！恳粋€只有時聿明能聽到的、帶著鄙夷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正是系統(tǒng)004，【根據(jù)資料檢索，這位遲瑞先生上個月剛在遲氏旗下一個子公司搞砸了一個中型收購案，導致集團損失近千萬。他爸用了很大力氣才把這件事壓下?！?/p>
時聿明在石頭后面無聲地咧了咧嘴。嚯，這臉皮厚度，快趕上他玩翼裝飛行時穿的特制防護服了。剛搞砸一個項目，轉(zhuǎn)頭就能面不改色地說“用心”、“不添亂”？他哥時蘇言說得對，遲家這潭水，真是又渾又臭。看著遲瑞那副虛偽嘴臉，再想到剛才遲川在宴會廳里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樣，時聿明心里那點郁悶，瞬間被“這熱鬧不看白不看”的促狹勁兒取代了。
他饒有興致地繼續(xù)觀望。
遲川終于有了反應。他緩緩轉(zhuǎn)過身，正面看向遲瑞。停車場頂燈的光線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在另一側(cè)臉頰投下深刻的陰影，讓他的眼神顯得更加晦暗不明。他只是用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語調(diào)開口：
“那又怎樣？”
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四塊冰坨子，砸在遲瑞熱切的臉上。
遲瑞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難堪和惱怒飛快地閃過眼底。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么：“哥，我……”
“大晚上的，在這兒開家庭會議呢？”一個玩世不恭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停車場略顯凝滯的氣氛。
時聿明從景觀石后面慢悠悠地踱了出來，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姿態(tài)閑適得仿佛在自家后花園散步。他臉上掛著那種慣有的痞氣的笑容，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精準地落在遲瑞變得難看的臉上。
“時……時二少？”遲瑞顯然沒料到會在這里碰到時聿明，更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xiàn)，還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一時間有些慌亂，眼神閃爍。
“可不就是我嘛?！睍r聿明走到兩人近前，目光在遲瑞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什么新奇物件，嘴角噙著毫不掩飾的諷刺，“剛聽你說什么來著？‘幫忙’？‘用心’？‘怕爸爸失望’？”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每個詞都念得意味深長，“嘖嘖，真是兄弟情深，感人肺腑啊。”
他往前湊了湊，用一種哥倆好說悄悄話的姿態(tài)，聲音卻清晰得足以讓在場的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哎，我說遲瑞，聽說你前陣子在那個什么……哦對，晨熙娛樂的項目上，可是幫了大忙??？直接幫得賬面虧空近千萬？這力度，嘖嘖，一般人可真扛不住?！彼七谱?，一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模樣，“你爸這心臟，夠堅強的?。渴?？我看是驚嚇還差不多吧？換我攤上這么個‘用心’幫忙的兒子，估計得連夜立遺囑改受益人?！?/p>
“你！”遲瑞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手指著時聿明，氣得渾身發(fā)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憋不出來。時聿明這番話，句句戳在他的痛處，把他極力想掩蓋的丑事當著遲川的面抖落得干干凈凈，還極盡嘲諷之能事。
“我什么我？”時聿明挑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眼神卻冷了下來，“怎么，只準你在這兒演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還不準我路過說句實話了？這停車場是你們家客廳?。俊?/p>
他目光掃過遲瑞指著自己的手指，嗤笑一聲：“指什么指？多大個人了，還玩這套？說不過就動手？還是說……”他拖長了尾音，故意上下打量著遲瑞，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飾，“……打算回家告家長？跟遲叔叔哭鼻子說‘爸爸，時家老二欺負我’？”
“噗——”系統(tǒng)004在時聿明腦海里忍不住笑出聲，【宿主，精準打擊！傷害性極大，侮辱性極強！】
遲瑞被這番連珠炮似的嘲諷砸得頭暈眼花，尤其是那句“回家告家長”，簡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了他最敏感、最自卑的私生子身份上。他猛地收回手，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怨毒地盯著時聿明，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他知道再待下去只會自取其辱，狠狠地瞪了時聿明一眼，又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始終面無表情、仿佛在看一場鬧劇的遲川，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時聿明，你給我等著！”
說完，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腳步踉蹌地沖向自己停在角落的車，發(fā)動引擎，帶著怒氣猛地沖出了停車場。
“嘖，慢走不送??！”時聿明對著車尾燈的方向，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臉上的笑容在車燈遠去后，慢慢收斂了幾分。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仿佛剛才只是隨手趕走了一只嗡嗡叫的蒼蠅，準備走向自己的車。
“為什么？”
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不高，卻異常清晰。
時聿明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他的問題很簡短，甚至沒提主語，但時聿明瞬間就明白了他在問什么——為什么幫他解圍？或者說，為什么多管閑事？
任務目標主動問話了，這是個機會！雖然004說要展現(xiàn)真誠……但讓他時二少掏心掏肺？那也太崩人設了。
他歪了歪頭，動作帶著點少年氣的痞壞，目光毫不避諱地在遲川那張清冷禁欲、堪稱完美的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從英挺的眉峰掃到線條清晰的下頜，最后定格在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上。他輕佻地笑了笑，拖長了調(diào)子，慢悠悠地說：
“為什么啊……”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認真思考，然后聳聳肩，笑得一臉無辜又欠揍，“遲總，這還用問嗎？畢竟……你好看啊?！?/p>
遲川的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
時聿明才不管他什么反應，任務目標接觸了，嘲諷值拉滿了，熱鬧也看完了，該撤了！
“行了，熱鬧看完了，小爺我還有約，先走一步?！彼麨t灑地一揚手，做了個告別的手勢，背影透著股沒心沒肺的灑脫勁兒?！斑t總，回見！”
黑車利落地倒出車位，一個干脆的甩尾，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短促的尖嘯，隨即匯入車道，消失在霓虹燈里。
停車場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遲川一個人站在原地。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挺拔而略顯孤寂的身影。
他薄薄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弧度極小，幾乎難以察覺，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個充滿了復雜意味的、帶著點嘲諷的嗤笑。
仿佛是對那句輕佻的“好看”，又仿佛是對剛才那場鬧劇，亦或是對某種他自己也尚未理清的、荒謬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