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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蘇言親自打的招呼,分量自然不同。

遲川看著眼前這位拿著文件,笑得一臉公事公辦的時聿明,心里那點試圖維持安全距離的小算盤,算是徹底落了空。

再躲,就太刻意,也太失禮了。

遲川的策略隨之調(diào)整。既然躲不開,那就筑起更高的墻。

時聿明的關(guān)心依舊無孔不入。

午餐時間,精致的食盒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秘書臺。

遲川對秘書吩咐:“替我謝謝時少,不過今天約了人?!?/p>

下午,時聿明帶來幾份新出爐的行業(yè)分析報告,其中一份特意用熒光筆標(biāo)出了與遲川近期關(guān)注領(lǐng)域高度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遲川接過,禮貌道謝,然后那份報告就被他放在了一摞待閱文件的最下方,直到幾天后才被助理整理歸檔。

一次項目會議間隙,時聿明狀似無意地提起附近新開了一家評價極高的粵菜館,暗示可以一起去嘗嘗。遲川端起手邊的水杯抿了一口,目光依舊停留在眼前的項目書上,淡淡回應(yīng):“最近想吃辣的。”直接把話題摁死。

拒絕得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理由也冠冕堂皇,符合他對外一貫的冷感形象。

遲川像一座精心構(gòu)筑的堡壘,每一塊磚都嚴絲合縫,把時聿明那些帶著試探的好意穩(wěn)穩(wěn)擋在安全區(qū)之外。

時聿明看著遲川那張沒什么表情、專注工作的側(cè)臉,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沒說什么,只是興味更濃了。

行,夠硬。

既然堡壘堅固,那就換個方式敲打。

遲川也沒把時聿明完全當(dāng)空氣。既然時蘇言發(fā)了話,要時二少多學(xué)習(xí),遲川便真的拿出幾分教導(dǎo)的姿態(tài)。

遲川在處理具體事務(wù)時,會不疾不徐地給時聿明講解背后的邏輯、風(fēng)險點和可能的博弈。他語速不快,用詞精準(zhǔn),邏輯嚴密,像在拆解一臺精密的儀器。

時聿明也漸漸收起了那層裝乖的殼。遲川的冷淡沒讓他退縮,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野性和好勝心。他開始不再掩飾自己的鋒芒,在討論方案時,會直接提出尖銳的質(zhì)疑。

“遲總,這個融資結(jié)構(gòu),杠桿是不是太高了?萬一政策風(fēng)向變,我們會被第一個祭天。”、

“風(fēng)險與收益成正比。時少覺得,以目前的宏觀環(huán)境和項目前景,多少杠桿算‘安全’?” 遲川抬眼,平靜反問。

“安全?” 時聿明嗤笑一聲,“商場如戰(zhàn)場,哪有什么絕對安全。但至少,別把脖子主動往絞索里套。我建議,B方案,分散資金來源,引入長期資本,雖然成本高點,但勝在穩(wěn)?!?/p>

“成本高多少?時間窗口能等?競爭對手會給你這個時間?” 遲川連續(xù)三個問題拋出,眼神銳利。

遲川發(fā)現(xiàn),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人牽著走的紈绔。他是一匹真正的烈馬,聰明,敏銳,骨子里帶著天生的反骨和強大的自信。

他所謂的學(xué)習(xí),更像是在試探和挑戰(zhàn)自己的邊界。比起身邊那些或唯唯諾諾、或心思深沉的下屬和合作伙伴,和時聿明呆在一起,就像在冰原上點燃了一簇篝火,危險,但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和意想不到的趣味。

然而,這份難得的趣味很快被一陣令人作嘔的陰風(fēng)吹散。

遲瑞,那個被遲父捧在手心的私生子,果然憑借著他父親的關(guān)愛,被硬塞進了城東項目組,負責(zé)其中一塊相對獨立但油水頗豐的子項目:景觀工程與部分配套商業(yè)的招商。

時聿明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他看著項目組新加入成員名單上“遲瑞”兩個字,嗤笑一聲:“嘖,金蛋沒下出來,蒼蠅先飛來了?!?/p>

遲瑞的到來,完美演繹了什么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遲瑞出現(xiàn)在項目會議上時,笑容謙遜有禮,對著遲川一口一個“大哥”,姿態(tài)放得極低,言語間滿是“向大哥學(xué)習(xí)”、“請大哥多指教”的奉承。

他積極發(fā)言,提出的意見看似中肯,實則空洞無物,流于表面。要不是時聿明之前知道這草包在遲父另一個小項目上虧了近千萬,差點就被他這副上進青年的假象騙過去了。

每次遲瑞見到他,都畢恭畢敬地喊一聲“時少”,但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怨毒和忌憚,時聿明捕捉得一清二楚。

一次會議結(jié)束,人群散開。時聿明走到遲川身邊,壓低聲音,帶著點幸災(zāi)樂禍的調(diào)侃:“嘖,遲總,我打賭,你那好弟弟現(xiàn)在心里肯定在罵我,罵得可臟了,說不定連我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p>

遲川正在整理文件的手頓了頓。他抬眼,目光掃過不遠處正和一個小主管虛心請教的遲瑞,又落回時聿明那張看戲的臉。

也許是連日來和時聿明嗆聲成了習(xí)慣,也許是遲瑞那副樣子實在倒胃口,遲川竟鬼使神差地,對著時聿明,用冷淡正經(jīng)的語調(diào)回了一句:

“嗯,可能還包括你停在樓下那輛騷包的跑車?!?/p>

時聿明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遲川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俊臉。

他掏了掏耳朵:“……我靠?遲川?你…你剛才是說了一句冷笑話嗎?”

遲川似乎沒料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他抬眼,瞥了湊得極近的時聿明一眼,調(diào)侃道:“怎么?時少覺得我是外星生物,只會談合同?”

時聿明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接觸遲川一個多月了,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人長得好看,是那種冷冽、精致、帶著距離感的好看,像博物館里陳列的昂貴瓷器。但剛才那一瞬間,那點幾乎看不見的笑意,那帶著點無奈的眼神,像冰層裂開了一道細縫,透出底下一點溫?zé)岬牡咨?/p>

操,他真他媽…長在了自己最要命的審美點上。

那種禁欲外表下偶爾泄露出的鮮活感,簡直比任何極限運動都更讓人上頭。

得益于遲瑞這個對照組的襯托,時聿明和遲川之間那種緊繃的氣氛,竟微妙地松動了一些。

比如遲瑞在會議上提出一個明顯外行且愚蠢的建議時,遲川還沒開口,時聿明一個毫不掩飾的的嗤笑,就能讓遲瑞漲紅了臉。

遲川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笑意。

時聿明看著遲川線條流暢的側(cè)臉,心想,遲瑞那傻逼也不是全無用處,至少……他讓自己和眼前這人更親近了。

煩人程度嘛,從十分降到了九分?嗯,九點五分吧,不能再少了。

不過,時聿明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高估了遲瑞。

這貨不是煩人,他是徹頭徹尾的白癡!

遲瑞負責(zé)的景觀工程涉及一片老廠房的拆遷改造,以及后續(xù)的古樹移栽保護。這本來是個技術(shù)含量不低但流程相對清晰的工作。然而,遲瑞為了節(jié)省成本,實則是想從中撈一筆,在完全沒有進行充分的地質(zhì)勘探和古樹根系評估的情況下,就擅自拍板,讓施工隊用粗暴的方式對一片緊鄰河岸、土質(zhì)松軟區(qū)域的老廠房進行爆破拆除,并試圖將幾棵需要重點保護的百年古榕樹在一天內(nèi)強行移走。

結(jié)果可想而知。

一場不大不小的爆破震動,加上連日陰雨導(dǎo)致的土質(zhì)疏松,引發(fā)了小范圍的河岸滑坡,不僅損壞了鄰近項目剛鋪設(shè)好的部分地下管網(wǎng),更可怕的是,那幾棵根系龐大、本就扎根不穩(wěn)的古榕樹,在粗暴的移栽過程中,有兩棵直接倒伏,龐大的樹冠砸塌了旁邊一處待拆的廠房墻體,造成三名施工人員輕傷。

更糟糕的是,倒伏的古樹根系嚴重破壞了河堤的穩(wěn)固性,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安全隱患。

消息像一顆炸彈在項目組炸開。彼時,遲川剛剛處理完外地的并購案,風(fēng)塵仆仆地飛回本市,連家都沒回,直接趕到了公司。

剛進辦公室,遲父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阿川!你趕緊處理!必須盡快解決,不能影響整個項目的進度和聲譽!你弟弟他……唉,他還年輕,經(jīng)驗不足,你多擔(dān)待,務(wù)必把窟窿補上。”

遲川握著手機,聽著父親明顯偏袒的話語,看著助理遞上來的現(xiàn)場混亂照片和事故報告,只覺得冰冷的怒意和沉重的壓力瞬間攫住了心臟,連帶著胃部也猛地抽搐起來。

迎面來了這么大一個爛攤子,遲瑞捅的簍子,后果卻要他來承擔(dān)。

接下來的三天,遲川仿佛化身成一臺高速運轉(zhuǎn)、不知疲倦的精密機器。他親自坐鎮(zhèn)現(xiàn)場指揮搶險,調(diào)集最專業(yè)的工程隊加固河堤、清理廢墟、救治古樹;他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協(xié)調(diào)各方資源,制定補救方案,將損失和對整體項目的影響降到最低;他還要應(yīng)對聞風(fēng)而來的媒體和相關(guān)部門,將負面影響牢牢控制住。

他幾乎沒合過眼,三餐更是混亂不堪。高壓之下,遲川完全靠意志力在支撐。

問題算是解決了,代價是遲川幾乎不眠不休的透支和胃部傳來的越來越難以忍受的尖銳絞痛。

他強撐著開完最后一個收尾會議,臉色蒼白得嚇人,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助理擔(dān)憂地勸他去醫(yī)院,被他擺手拒絕:“沒事,老毛病,回公寓休息一下就好。”

他只想找個地方躺下,讓那該死的胃消停一會兒。

剛走出電梯,準(zhǔn)備去停車場,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杵在大廳門口。時聿明靠著柱子,像是在等人??吹竭t川出來,他幾步就跨了過來。

“談點后續(xù)合作細節(jié)?”時聿明開口,但目光在觸及遲川毫無血色的臉和緊抿的唇時,瞬間沉了下來。他根本沒等遲川回答,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了遲川的手腕。那手腕冰涼,還帶著細微的顫抖。

“你……”遲川想抽回手,但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讓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

時聿明半扶半拽地把人往外帶,“跟我走?!?/p>

“去哪?回……”

“就你現(xiàn)在這鬼樣子,回去等著胃穿孔?”時聿明不由分說,幾乎是半架著把遲川塞進了自己那輛騷包跑車的副駕,動作算不上溫柔,但避開了他疼痛的位置。

引擎轟鳴,跑車卻開得異常平穩(wěn),一路疾馳回時聿明在市中心的頂層公寓。

進了門,時聿明把遲川按在客廳柔軟的沙發(fā)上,丟給他一條薄毯:“蓋著,別動?!比缓筠D(zhuǎn)身就進了開放式廚房。遲川蜷在沙發(fā)里,胃部的絞痛一陣緊過一陣,冷汗浸濕了襯衫的后背,他閉著眼,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廚房里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間或夾雜著時聿明低聲的咒罵:“……操,米放多少?水呢?這破教程……” 過了好一會兒,動靜才小了下去。

躺在舒適的環(huán)境里,遲川的疼痛稍稍緩解了一些。

他緩緩睜開眼,側(cè)過頭,視線穿過客廳與廚房之間的磨砂玻璃隔斷。

光影模糊中,他看到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廚房里忙碌。時聿明背對著他,微微弓著腰,一手拿著手機對照,一手笨拙地拿著長柄勺在鍋里攪動著。

暖黃的燈光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背線條,那是與平日張揚野性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專注感。

遲川靜靜地看著??粗莻€本該在賽車場轟鳴引擎、在云端縱情飛躍的人,卻為他這個捂不熱的冰,手忙腳亂地煮著一鍋粥。

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緒,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砸在他沉寂了太久的心湖深處,猛烈地沖擊著他用多年理智和冰冷筑起的心防。

他仿佛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那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在某個角落,發(fā)出了細微的裂開的聲音。


更新時間:2025-07-23 12:0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