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剛過,遲氏集團就爆出一個好消息。
遲瑞,那個捅了大簍子的遲家私生子,被正式移出項目組了。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遍了各個辦公室格子間和茶水間。
有小道消息的人神秘地補充:“聽說是沈家那位大小姐,,沈知意,昨晚連夜施壓一點情面沒留,合同條款、風險評估、專業(yè)資質……條條框框砸下來,遲董那邊想保,愣是沒保下來!”
“嚯!”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沈大小姐出手,果然快準狠?!?/p>
“活該!”另一個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痛快,“那草包早該滾蛋了!留他在項目組,指不定哪天又得給咱們所有人擦屁股。這下好了,總算能安心干活了?!?/p>
“就是,項目報告都因為他那份擅自改的方案重做了三遍。這下空氣都清新了?!?/p>
項目組里彌漫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輕松氣氛,雖然沒人敢大聲慶祝,但眉梢眼角的喜色是藏不住的。
遲瑞的存在,就像一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爆的雷,現在這顆雷被沈知意精準地拆除了引信,丟了出去。至于他是回家抱著他爹的大腿哭訴還是怎樣,誰在乎呢?
而深藏功與名的時家二少,此刻正坐在自己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靠進寬大的沙發(fā)椅背,長腿愜意地交疊著架在茶幾邊緣。
他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指尖在扶手上打著拍子,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爺今兒高興”的氣場。這狀態(tài)太明顯,以至于上午來匯報工作的一個心腹下屬進來時,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時少,”下屬把文件放下,試探著問,“今天……心情特別好?有什么好事?”
時聿明撩起眼皮看他,眉梢眼角都帶著藏不住的得意,他故意拖長了調子:“這么明顯?”他頓了頓,像是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又帶著點孩子氣的炫耀,“確實有好事兒。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的邀約?!?/p>
“誰啊誰?。俊毕聦俚暮闷嫘谋粡氐坠雌饋砹?。
時聿明卻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在指尖靈活地轉了個圈:“秘密。”他站起身,“行了,文件放這兒,我有事先走了?!?/p>
留下滿心好奇的下屬在原地,時聿明已經走向專屬電梯。
銀灰色的跑車流暢地滑入遲氏大樓的地下車庫。時聿明找了個顯眼的位置停下,摸出手機,找到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背景音是紙張翻動和隱約的交談聲,遲川的聲音隔著聽筒傳來:“喂?”
“我到了,在地下車庫?!睍r聿明靠在駕駛座上,目光掃過車窗外冰冷的水泥立柱和整齊的車輛。
“稍等?!边t川那邊似乎有人在匯報什么,他簡短地應了一聲,然后對時聿明說,“五分鐘?!?/p>
“行,等你?!?/p>
時聿明掛了電話,挑了挑眉。五分鐘?按他對遲川的了解,這“稍等”沒半小時下不來。他解鎖手機,熟練地點開常玩的手游,準備用日常任務打發(fā)時間。
剛做完兩個任務,車窗玻璃就被輕輕叩響了。
“篤篤篤?!?/p>
時聿明手指一僵,差點把游戲里的小人送進怪堆。他愕然轉頭。
車窗外,遲川微微彎著腰,正看著他。他今天果然沒穿平時那種深沉得幾乎能吸光的黑西裝,而是換了一種更柔和、接近深灰藍的色調,內搭的襯衫也不是純白,而是藍調紋理。領帶也選了同色系的暗紋款。
少了平時那種生人勿近的壓迫感,多了點沉靜溫和的質感,像是秋日里晴朗微涼天空的一角。
這么快?時聿明心里嘀咕,手上卻飛快地退出游戲鎖了屏,按下車窗按鈕。
“這么快就忙完了?”他挑眉,語氣帶著點調侃的驚訝。
“嗯,剩下的事情交代給助理了?!?/p>
遲川繞過車頭,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進來。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著極淡木質調的氣息瞬間盈滿了車內狹小的空間。他系好安全帶,側頭看向時聿明:“久等了。”
“不久?!睍r聿明發(fā)動車子,聲音帶著笑,慢悠悠地說,“今天……真好看。”
這話說得直白又坦蕩,配上他那雙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殺傷力十足。
遲川正伸手去拉安全帶,聞言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時聿明,撞進對方帶著毫不掩飾欣賞的目光里,耳根似乎有些許升溫。他迅速垂下眼睫,手指利落地扣好安全帶,才低低回了句:“……謝謝?!?/p>
時聿明看著他這細微的慌亂,心情更好了,一邊將車開出車位,一邊狀似隨意地問:“胃疼好了嗎?沒再犯吧?”
“嗯。”遲川應了一聲,目光投向窗外飛逝的街景。
胃里殘留的那點不適感在藥物的作用下已經平息,但昨晚那個混亂公寓里的燈光、毯子的觸感、還有那碗賣相糟糕卻異常暖胃的白粥,清晰地留在了記憶里。
車廂內陷入短暫的安靜,只有舒緩的輕音樂流淌。時聿明沒打算讓氣氛冷下去,他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打著節(jié)奏,開啟了閑聊模式。
“對了,”他像是忽然想起,“聽說今早項目組那邊挺熱鬧?遲瑞那小子被掃地出門了?”
遲川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前方:“嗯,沈家那邊的意見很明確,也很強硬。”
“那是,我姐出手,什么時候慢過?!睍r聿明毫不吝嗇地夸了一句自家未來嫂子,“這下清凈了。那草包在項目組一天,就多一分風險?!?/p>
遲川沒有接話。他當然知道項目組的反應,也知道沈知意的出手意味著什么。
只是,這份“清凈”背后,是否也包含了眼前這個人的推波助瀾?不得而知。
車子駛過繁華的商業(yè)區(qū),巨大的戶外廣告牌上正播放著某極限運動品牌的宣傳片,畫面里是驚險的翼裝飛行和深海潛水的鏡頭,充滿了速度與激情的張力。
遲川的目光在那畫面上停留了幾秒,“時聿明,”遲川側過頭,目光落在時聿明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你……為什么那么喜歡玩極限運動?”
時聿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他收回目光,看著前方筆直的道路,臉上的玩世不恭淡去了一些,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組織語言。
“大概……是想在失控里,抓住一點自己還能掌控的東西吧?!?/p>
這句話簡短,甚至有些模糊,聽起來很是矛盾。
“……”遲川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覺得這個答案意外地有分量。他頓了頓,才輕聲吐出一句評價:“很厲害。”
這個“厲害”顯然不是指技術,而是指那份直面生死邊緣、只為捕捉生命純粹脈搏的勇氣和瘋狂。這評價讓時聿明有些意外,他剛想轉頭看遲川的反應——
“到了?!?/p>
遲川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美術館現代感十足的白色建筑出現在視野里。
時聿明利落地停好車,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側過身,自然而然地傾向副駕駛座的遲川。
他靠得很近,近到遲川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自己的耳廓和側臉,帶著強烈的侵略感。
“厲害?”時聿明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蠱惑的意味,眼神灼灼地盯著遲川有些躲閃的眼睛,“那到時候,遲總也跟我去體驗一下?保證……印象深刻。”
遲川下意識地偏開頭,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發(fā)緊,帶著點倉促的含糊:“……再說吧。”
看著遲川難得顯露的慌亂和耳根那抹終于藏不住的紅暈,時聿明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見好就收,沒再緊逼,只是伸出手,越過遲川的身體,按開了他身側的安全帶卡扣。
“咔噠”一聲輕響,束縛解除。
“行,那就再說?!?/p>
時聿明退開,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調子,仿佛剛才的曖昧逼近并未發(fā)生,“走吧遲總,帶我參觀參觀,熏陶熏陶我這滿身的俗氣?!?/p>
他推開車門,率先下了車。
遲川坐在副駕駛上,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下胸腔里那陣悸動。他定了定神,推開車門。
微涼的秋風拂面,讓他臉上的熱度稍稍退卻。
展廳內部空間開闊,光線設計精妙,柔和地打在風格各異的畫作上。
時聿明雙手插在褲袋里,跟在遲川身邊,目光掃過墻上那些色彩濃烈或灰暗、構圖抽象或寫實的作品。
坦白講,他看不懂。
那些扭曲的線條、大塊的色塊、抽象的符號……在他眼里,遠沒有跑車引擎的轟鳴或者跳傘時俯瞰大地的壯闊來得直觀刺激。
但不可否認,有些畫作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情緒張力確實吸引了他。
遲川顯然對這里很熟悉。他步履從容,目光掃過那些畫作,帶著審視和欣賞。
他注意到時聿明雖然努力表現出興趣,但眼神里時不時會閃過茫然。
這個發(fā)現讓遲川心底某個角落莫名地柔軟了一下。
“這是新銳藝術家陳衍的作品,”遲川在一幅占據了整面墻的巨大畫作前停下腳步。畫面上是大片深沉洶涌的暗藍色,像是暴風雨前的深海,而在畫面的右上角,卻有一抹極其微小、卻明亮奪目的金色,像是一顆掙扎著、試圖穿透厚重烏云的新星。
時聿明其實沒太聽懂那些關于“解構主義”、“后現代隱喻”的專業(yè)術語,但他發(fā)現遲川講解時,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不一樣了。
褪去了商場上那種冰冷的疏離,也不同于公寓里病懨懨的脆弱,此刻的遲川,眼神專注,語氣平和,對每一幅作品的背景、技法、甚至是藝術家想要表達的情感內核都如數家珍。
他側臉的線條在展廳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流暢,甚至能看到他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陰影。
時聿明看得有點移不開眼。
這家伙……怎么連講個畫都這么性感?他腦子里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念頭:比那些畫好看多了。
【滴!宿主!檢測到您的心率異常升高,腎上腺素水平小幅波動,請注意情緒穩(wěn)定!】
時聿明:“……”
閉嘴吧你個小光球!
他強行把注意力從遲川身上拉回來,試圖掩飾自己剛才的走神。
他們走到展廳的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這里懸掛的是一幅尺幅不大的畫作,卻散發(fā)著一種沉重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息。
畫面主體是一片焦黑的、龜裂的廢棄土地,寸草不生,幾根枯死的、扭曲的樹干像絕望伸向天空的手。而在那最深的、最濃重的墨色焦土縫隙里,竟然極其艱難地、頑強地探出了幾乎被忽略的嫩綠色芽尖。
那點綠意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刺眼,是與整個畫面死寂氛圍格格不入的、掙扎求生的生命力。
這幅畫的名字叫《縫隙》。
時聿明看著那點微弱的綠芽,竟有些彷徨。
這幅畫的絕望感如此真實,而那點掙扎的生機又如此脆弱。
一個畫面突兀地浮現在他腦海,那是他剛被004綁定時被傳輸的關于這個世界未來的碎片影像:冰冷雨夜中,遲川站在空曠的天臺邊緣,背影孤獨,眼神空洞死寂,腳下是破碎的酒瓶和散落的文件,城市的霓虹在他身后閃爍,卻照不亮他分毫。
那是遲川最終崩潰的樣子。
時聿明把目光從畫上移開,轉向身旁的遲川。遲川也正靜靜地看著這幅畫,眼神深邃,臉上沒什么表情。
“遲川,”他借著這幅畫的由頭,問出了那個盤旋在他心頭、自己莫名在意的問題,“你覺得,一個人,會因為絕望……最終徹底崩潰嗎?”
空氣仿佛凝固了。
周圍參觀者細微的腳步聲、低語聲都遠去了。只剩下畫中那片死寂的焦土和那點微弱的綠意,沉默地注視著他們。
遲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回答,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點掙扎的嫩綠上,仿佛透過它看到了什么遙遠而沉重的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沉重得如同畫中那片焦土。
時聿明幾乎要后悔自己問出這個問題,正打算用一句玩笑話岔開這過于沉重的氛圍時——
遲川的嘴唇動了動。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