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吻來得太突然了。
時聿明只覺得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所有的喧囂,震耳的音樂、人群的尖叫、鄭源和周揚倒抽冷氣的聲音都瞬間被拉遠(yuǎn),變得模糊不清。他的感官世界里,只剩下唇上那的觸感,清冽又冷冽的氣息,蠻橫地入侵了他的所有感知。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連呼吸都忘了。
旁邊的鄭源和周揚,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下巴砸在地上能聽個響。鄭源手里的酒杯差點滑落,被周揚下意識地一把撈住。
遲川……親了時二?!
時間凝固了幾秒,又或許只是一瞬。他垂著眸,視野里是遲川近在咫尺的臉龐。纖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微微顫動著,像瀕死的蝶翼。那張總是緊抿著的唇,此刻正毫無章法地、帶著孤注一擲般的力道貼在他的唇上,笨拙又滾燙。
“臥……臥槽……”鄭源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地擠出兩個字,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幾乎是氣聲對時聿明說:“時、時二……冷靜!那啥……想親上去再親,這、這兒……人多眼雜啊兄弟!”
他眼神瘋狂示意周圍,雖然他們這個角落相對僻靜,但酒吧里燈光再暗,也保不齊有哪個不長眼的在偷看。
遲川的身份,時聿明的名聲,這要是被拍下來傳出去,明天絕對能炸開鍋。
鄭源的提醒像一根針,猛地刺破了時聿明那被酒精和震驚包裹的混沌感。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向后撤開了身體,拉開了兩人唇齒的距離。
遲川被他突然的動作帶得身體晃了一下,失去支撐點,眼看就要往旁邊倒。時聿明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臂彎里。
“我……”時聿明的聲音有點啞,他清了清嗓子,壓下心頭那翻江倒海的情緒,強行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我還是送他回公寓?!?/p>
這里太亂了,遲川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絕不能再待下去。
“對對對,趕緊走!”周揚反應(yīng)過來,連連點頭,他比鄭源腦子轉(zhuǎn)得更快一點,馬上轉(zhuǎn)身朝吧臺方向揮手,壓低聲音喊:“嘿!那個誰!小劉!過來一下!”
一個穿著酒吧制服、看起來挺機靈的小伙子聞聲快步跑了過來,顯然認(rèn)識周揚他們這群??停骸爸苌?,您吩咐?”
周揚掏出幾張鈔票塞給他,又指了指時聿明和靠在他身上的遲川:“開車,送時少和這位……呃,先生去個地方。穩(wěn)當(dāng)點,懂嗎?”
時聿明沒廢話,直接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扔給小劉,“開我那輛黑色庫里南,在門口?!?/p>
他自己則半摟半抱著遲川,在鄭源和周揚復(fù)雜目光的注視下,穿過人群,走出了酒吧大門。
深秋十月底的夜風(fēng)帶著涼意撲面而來,吹散了酒吧里渾濁悶熱的空氣,也讓時聿明滾燙的臉頰和混亂的腦子稍微冷卻了幾分。
小劉早已把車開到了門口,并拉開了后座車門。時聿明小心地把遲川塞了進去,自己也緊跟著坐了進去,讓遲川的頭能靠在自己肩上,避免他滑倒。
“時少,去哪兒?”小劉系好安全帶,透過后視鏡詢問。
時聿明報出了一個高檔公寓小區(qū)的名字,小劉應(yīng)了一聲,平穩(wěn)地啟動了車子。
車廂內(nèi)一片安靜,只有空調(diào)系統(tǒng)細(xì)微的送風(fēng)聲和窗外城市流光溢彩的霓虹。時聿明微微側(cè)過頭,看著枕在自己肩頭沉睡的遲川。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唇上,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剛才扶他時觸碰到的肩胛骨的堅硬觸感。
遲川……
他在心底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
你為什么要親我?
是因為喝醉了,認(rèn)錯了人?還是……把他當(dāng)成了某個臆想中的、可以短暫依靠的對象?又或者,僅僅是酒精徹底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時聿明想不明白。遲川的心思,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深不可測。
而那個吻,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插進了鎖孔,讓他窺見了迷霧深處不同尋常的光亮。
他煩躁地移開目光,望向窗外飛逝的夜景,試圖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悸動和探究欲。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著,駛向他的私人領(lǐng)地。
頭痛欲裂。
這是遲川恢復(fù)意識后的第一個感覺。像是有人拿著鑿子在他太陽穴上一下下地敲。他皺著眉,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刺眼的光線讓他不適地瞇起了眼。
陌生的天花板。
簡潔的線條,現(xiàn)代感十足的吊燈,和他公寓里那盞意大利手工水晶燈截然不同。
他猛地坐起身,動作太快引得一陣眩暈,胃里也隱隱翻騰不適。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依舊是昨晚那套價值不菲卻已經(jīng)皺巴巴的西裝,連領(lǐng)帶都還松松垮垮地掛在脖子上。一股濃重的酒味和淡淡的煙草味混合在一起,讓他不適地皺了皺鼻子。
記憶的碎片開始艱難地拼湊。
昨天是他母親的忌日。那個在他童年記憶中早已模糊的女人。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獨自去墓園待上很久。然后是遲父。那個他名義上的父親,最近似乎又在給那個私生子遲瑞鋪路,動作頻頻,令人作嘔。
積壓的情緒像一座快要噴發(fā)的火山。所以,他昨晚罕見地放縱了自己,去了那家據(jù)說私密性還不錯的酒吧……然后呢?
一個眼神惡心的男人湊了過來,帶著令人作嘔的下流暗示,他讓他滾。
一個身影沖了過來,動作利落地解決了麻煩。
是時聿明。
那張在迷離燈光下顯得格外吸引人的英俊臉龐。
遲川的身體僵住了,一個模糊卻無比強烈的畫面沖進腦海,他勾住了那個人的脖子,吻了上去!
轟的一聲,遲川只覺得一股熱血涌上了頭頂,耳根燙得驚人。他怎么會……他怎么能……對時聿明做出那種事?
這里是時聿明的地方?
他起身,腳步還有些虛浮地走進與臥室相連的寬敞浴室。冰冷的水潑在臉上,他混亂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淡淡青影的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冷靜,遲川。他對自己說。
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恢復(fù)了幾分平日的冷靜自持,盡管內(nèi)心早已兵荒馬亂。
深吸一口氣,他擰開了臥室的門把手。
樓下的開放式餐廚一體區(qū)域,光線明亮通透。
時聿明正坐在一張線條流暢的黑色大理石餐桌旁,他似乎剛洗漱完,穿著簡單的黑色運動T恤和長褲,頭發(fā)還有些濕漉漉的,幾縷不羈地垂在額前。
他正姿態(tài)閑適地坐在那里,一手端著杯咖啡,另一只手劃拉著放在桌上的平板電腦。
聽到樓上的動靜,時聿明抬起頭,目光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站在欄桿邊的遲川。
四目相對。
昨晚那個滾燙的吻、混亂的場景,在兩人腦海中來回播放。
時聿明抬手隨意地打了個招呼:“早啊,遲總。昨晚睡得還好?頭疼不疼?”
遲川的心砰砰作響,時聿明表現(xiàn)得越自然,他內(nèi)心的尷尬就越發(fā)洶涌。他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走下樓梯,步伐沉穩(wěn),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掐進掌心的微痛。
“還好。多謝收留?!?/p>
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豐盛的早餐。種類很多,有看起來烤得恰到好處的三明治,晶瑩剔透的蝦餃,香氣撲鼻的煎蛋培根,還有幾碟清爽的小菜和切好的水果,旁邊放著溫?zé)岬呐D毯兔爸鵁釟獾目Х取?/p>
“坐?!睍r聿明放下平板,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語氣依舊隨意,“昨晚回市區(qū)太晚,你這狀態(tài)也不方便折騰。我就找了套就近的房產(chǎn),將就一下。附近沒什么你愛吃的私房菜館,早餐只能簡單點,湊合著吃點墊墊肚子?!?/p>
他解釋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順手而為。
遲川依言在他對面坐下,目光掃過這頓“簡單點”的早餐,安靜地拿起離自己最近的一份三明治?;鹜?、芝士、煎蛋、生菜,夾在烤得微焦的吐司里,賣相不錯。
“謝謝?!彼吐暤乐x,聲音帶著宿醉后的微啞,然后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動作優(yōu)雅,咀嚼得很慢,像是在完成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wù)。
時聿明也拿起一個可頌,慢悠悠地吃著。他的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qū)γ?。遲川低著頭,專注地吃著東西,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底的情緒,那張清俊的臉上平靜無波,仿佛昨晚那個吻他的人不是他。
他難道……忘了昨晚的事?
這個念頭讓時聿明心里莫名地有點堵,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兩個人就這么沉默地吃著早餐,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只有輕微的餐具碰撞聲在空曠的餐廳里回響。
時聿明又偷瞄了一眼遲川,對方依舊安靜地吃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終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個……昨晚……”
他剛開了個頭,遲川的動作就頓住了。
只見遲川放下手里還剩一半的三明治,拿起餐巾輕輕擦了擦嘴角,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時聿明。
“時聿明,”他說道,“昨晚的事,很抱歉。是我失態(tài)了,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的收留和早餐。”
這突如其來的正式得體的道歉,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時聿明心頭那點剛剛?cè)计鸬脑囂叫缘男』鹈?。他?zhǔn)備好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
聽著他如此鄭重其事地劃清界限,時聿明心底那點不爽和探究欲沖破了理智的堤壩。
“不用道歉!”
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一點,在安靜的餐廳里顯得有些突兀。
“感覺不錯?!?/p>
四個字清晰地蹦了出來。
話一出口,時聿明自己就怔住了。他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這他媽……跟他預(yù)想的任何反應(yīng)都不同!
而遲川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時聿明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瞬間繃緊的下頜線和握著餐巾的手指的蜷縮。
兩人隔著餐桌對視著,這份無聲的對峙只持續(xù)了短短兩三秒,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
最終,是遲川率先敗下陣來。他猛地移開視線,像是被那過于直白灼熱的目光燙傷,迅速站起身。
“我吃好了。公司上午還有重要的會議,先走了?!?/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朝玄關(guān)走去,步伐快而穩(wěn),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
時聿明看著他近乎落荒而逃卻又強行維持鎮(zhèn)定的背影,心里那點懊惱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取代。他幾乎是立刻也跟著站了起來,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就追了過去。
“等等!”他幾步就追到了玄關(guān),在遲川的手剛碰到門把手時開口,“我送你?!?/p>
遲川開門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打車?!?/p>
“不麻煩,”時聿明不由分說,語氣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直接越過他拉開了門,“順路。我的車就在樓下?!?/p>
他晃了晃手里的鑰匙。
遲川沒有再堅持拒絕,也許是知道拒絕無用。此刻他只想盡快離開這個讓他無比尷尬的地方。他抿了抿唇,率先走了出去。
時聿明解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看向遲川。
遲川還是坐了進去。他系好安全帶,目視前方,依舊沒有看時聿明一眼。
時聿明繞到駕駛座,發(fā)動車子。他熟練地操控著方向盤,車子匯入早高峰的車流。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電臺里播放的早間新聞充當(dāng)著尷尬的背景音。
時聿明幾次想開口,問問他的頭疼不疼,胃難不難受,或者……昨晚那個吻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看著遲川那張仿佛被冰封住的側(cè)臉,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能感覺到遲川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強烈的“拒絕交流”的氣息。
算了。他在心里煩躁地嘖了一聲。
車子最終平穩(wěn)地停在了遲氏集團那棟氣勢恢宏的摩天大樓門前。
遲川幾乎是車子停穩(wěn)的瞬間就解開了安全帶。
“謝謝?!彼崎_車門,丟下兩個字便迅速下車,快步走向遲氏大樓。
那挺直的背影,迅速融入了匆匆上班的人流中,重新變回了那個一絲不茍、冷靜自持的遲氏掌舵人。
時聿明沒有立刻離開。
他坐在駕駛座上,透過車窗,看著那個身影消失在旋轉(zhuǎn)門后。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方向盤,眼神深邃復(fù)雜。
遲川……
昨晚那個吻……
那句“感覺不錯”……
還有此刻這毫不猶豫的逃離……
時聿明靠在椅背上,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現(xiàn)在……這算是什么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