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的老式玻璃窗蒙著一層薄霧,林璟用手指在上面畫了顆歪歪扭扭的星星。窗外爆竹聲此起彼伏,炸開的紅光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這么入神?"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林璟手一抖,手機"啪"地掉在羊毛毯上。她轉頭看見林逸倚在閣樓門框邊,手里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紅茶。
"在看煙花?"林逸走過來,將其中一杯遞給她。
"嗯..."林璟慌忙撿起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和陸昀的聊天界面。
林逸的目光在她手機上一掠而過,嘴角微微上揚:"和同學聊天?"
"就...拜年消息。"林璟把手機反扣在腿上,接過茶杯時指尖微微發(fā)顫。
林逸在她對面的藤椅上坐下,窗外一朵巨大的煙花炸開,照亮了他若有所思的側臉。"我看了你期末成績,"他啜了口茶,"文科比理科高出三十多分。"
林璟握緊了茶杯,熱氣氤氳中,她看見林逸推了推眼鏡——這是他準備認真談話的標志性動作。
"你應該考慮學文。"林逸的聲音很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的語文和歷史一直是年級前十,政治也很有天賦。"
林璟盯著茶杯中自己的倒影。她當然知道這些——每次文綜考試,她總能靠著臨場發(fā)揮取得意外的好成績。而理綜,即便投入再多時間,也總是在及格線邊緣徘徊。
"但是..."
"因為那個男生?"林逸突然問。
林璟猛地抬頭,茶杯里的紅茶晃了出來,在她睡褲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
"陸昀,對吧?"林逸抽了張紙巾遞給她,"你們班那個理科很好的男生。"
"不是因為他!"林璟的聲音比想象中尖銳,她急忙補充,"我是說...我還沒想好..."
林逸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偽裝。"小璟,"他輕聲說,"人生重要的選擇,不該為任何人改變。"
窗外又一陣爆竹聲響起,掩蓋了林璟急促的呼吸聲。
"我只是..."她攥緊了睡褲上那片濕痕,"怕選了文科就見不到..."
"你們還是會在一個校園。"林逸打斷她,"文科樓和理科樓只隔著一個操場。"他頓了頓,"而且,真正重要的關系,不會因為分班就改變。"
林璟望向窗外,夜空中綻放的煙花映在她眼底。手機在這時又震動了一下,她克制住查看的沖動。
"你好好想想。"林逸站起身,臨走前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別讓自己后悔。"
閣樓重歸寂靜,林璟終于拿起手機。陸昀的新消息靜靜地躺在屏幕上:
「剛看到新聞,說今晚有流星雨。你那邊能看到嗎?」
她走到窗前,推開玻璃窗。寒風夾雜著硝煙味撲面而來,遠處山路上,似乎真的有一道銀光劃過夜空。
林璟舉起手機拍下這一幕,卻在按下發(fā)送鍵前猶豫了。她想起林逸的話,想起自己慘淡的物理成績,想起每次問陸昀題目時他耐心的講解。
最后,她只回了一句:「新年快樂,下學期見?!?/p>
發(fā)完這條消息,她將手機放在一旁,拿起林逸留下的那杯已經涼掉的紅茶。茶水里映著煙花的倒影,像一場轉瞬即逝的夢。
寒假的余溫還未散盡,高三的??家呀浗吁喽?。江城中學的走廊上彌漫著油墨試卷和緊張汗水混合的氣息,連初春的風都帶著焦灼的味道。
那天清晨,林璟的鬧鐘又一次失約了。
她氣喘吁吁跑到教室時,考場已經清場完畢。監(jiān)考老師像堵墻一樣擋在門口:"現(xiàn)在不能進了,考完試再來儲物室找吧。"
空蕩蕩的教室里,桌椅整齊排列如森嚴的軍陣。林璟的指尖抵在冰涼的窗玻璃上,望著自己座位上消失的書籃——那里本該放著她的筆記本,夾著陸昀去年除夕送她的銀杏葉書簽。
實驗樓走廊的陽光很刺眼。她低著頭數(shù)地磚的裂縫,卻在拐角處撞見一個意外的驚喜——她的書籃安然躺在實驗桌旁,課本按照科目分類摞得整整齊齊,連筆袋里的熒光筆都按顏色排好了順序。
"看你那么晚沒來我就知道肯定又睡過頭了。"陸昀頭也不抬,手中的中性筆在草稿紙上劃出流暢的軌跡。陽光穿過他指縫,在紙面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伸手撥亂她額前的碎發(fā),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百次。林璟聞到他袖口飄來的青檸香,混著墨水的苦澀,是獨屬于少年的氣息。
"謝啥,"他終于抬頭,眼角彎起淺淺的紋路,"誰讓你是我同桌。"
實驗樓的窗戶很舊,玻璃上布滿細小的劃痕。但當陽光斜射進來時,那些瑕疵都變成了星星。林璟在這樣的星光里翻開課本,忽然覺得高一的歲月就像此刻的光影——明明滅滅,卻溫暖得讓人眼眶發(fā)燙。
立體幾何的難題很快打破了這份寧靜。那些在平面上乖巧聽話的線條,一旦進入三維空間就變得面目可憎。林璟咬著筆帽,看陸昀用鉛筆在紙上搭建起精巧的模型——他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轉筆時小指會無意識地上翹。
"你看,"他忽然湊近,鉛筆尖點在紙面,"這兩條線看起來不相交,但在空間里..."
他的睫毛在陽光下近乎透明,林璟數(shù)著上面細碎的光點,突然走了神。初中時她能輕易解開的數(shù)學題,如今卻像蒙了層霧。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覺得焦慮——或許是因為每次困惑時,總有人會用鉛筆在紙上畫出光的軌跡。
"懂了嗎?"陸昀用筆桿輕敲她額頭。
林璟搖頭,又點頭。她其實沒完全明白那些抽象的幾何概念,但她記住了他講解時微蹙的眉頭,記住了他畫輔助線時手腕轉動的弧度。這些細節(jié)像一串密碼,總有一天會解開所有難題。
窗外傳來模考結束的鈴聲。林璟把草稿紙折成方塊夾進課本,那上面還留著陸昀畫的立體圖形。陽光漸漸西斜,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斑駁的墻面上交織成青春的剪影。
六月的蟬鳴穿透教室的玻璃窗,悶熱的空氣里漂浮著粉筆灰。林璟正咬著筆帽解一道立體幾何題,忽然聽見有人敲窗玻璃的聲音。
林逸站在走廊上,白色校服襯衫被陽光照得幾乎透明。他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份文件,邊緣在熱風中輕輕顫動。
"聽說你的文理分科表還沒交。"他的聲音像冰鎮(zhèn)的檸檬水,清冽卻帶著刺。
林璟的鉛筆尖"啪"地斷了。她看著草稿紙上未完成的幾何圖形,突然想起上周父親在飯桌上的暴怒——瓷碗摔在地上迸裂的脆響,混合著"不知好歹"的責罵。
"女孩子讀什么理科?你以為你是居里夫人嗎?"父親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看看你哥哥,文科的榜首."
此刻這個"哥哥"就站在眼前,身上帶著優(yōu)等生特有的從容。林璟注意到他襯衫第二顆紐扣松了線頭——這是她第一次在林逸身上發(fā)現(xiàn)不完美的地方。
"是因為陸昀嗎?"
這個名字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林璟的睫毛顫了顫,余光瞥見教室后排的陸昀正低頭做題,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選理科可能會很辛苦。"林逸的聲音忽然放軟,手指拂過她發(fā)梢時帶著薄荷洗手液的味道,"你不必..."
"不必什么?"林璟猛地抬頭,"不必像你一樣優(yōu)秀?"
走廊的穿堂風突然靜止了。林逸的手懸在半空,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十六年來,這是妹妹第一次對他露出獠牙。
"我不是..."
"林璟。"陸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夏日的清爽。他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手里轉著一支藍色圓珠筆,"老班找你。"
這個謊言太過拙劣,但林逸識趣地退后一步。他最后看了林璟一眼,轉身時白襯衫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像一面永遠無法企及的旗幟。
"他讓你選文?"陸昀靠在走廊欄桿上,筆尖在指間轉出藍色弧光。
林璟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分科表邊緣,紙張已經被汗水浸得發(fā)軟。她忽然想起上周的物理實驗課——陸昀教她調試電流表時,他們的手指在旋鈕上短暫相觸,那一瞬間的悸動比任何文科試卷的滿分都更令人心動。
"你覺得我該選什么?"她輕聲問。
陸昀的筆突然停了。遠處操場上有高三學生在拍畢業(yè)照,歡呼聲乘風而來。
"選讓你半夜三點做題也不會后悔的科目。"他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合歡花,"而不是選任何人覺得你應該選的。"
放學鈴聲響起時,林璟把分科表撕成了兩半。碎紙落入垃圾桶的瞬間,她感到一種奇異的解脫——仿佛同時撕碎的還有"乖女兒"、"好學生"這些貼了十六年的標簽。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林璟看著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第一次看清了里面那個倔強的輪廓。她翻開物理筆記,在扉頁寫下一行小字:
[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
墨跡未干,一滴汗水就暈開了"光明正大"四個字。林璟笑了笑,合上筆記本。窗外,陸昀正在籃球場上投籃,球入網(wǎng)時帶起一陣歡呼的風。
她知道自己選了一條艱難的路。但青春不就是要在某個盛夏的午后,為了一束光,義無反顧地走進荊棘嗎?
分科表交上去的那天,蘇晚凝的指尖在紙上留下一道幾不可見的折痕。班主任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帶著審視:"確定選文科了?"
"確定。"
蘇晚凝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釘子,穩(wěn)穩(wěn)地釘在了命運的十字路口。教室里響起細碎的議論聲——在重理輕文的江城中學,第一個主動選文科的人總歸是引人注目的。
林璟望著好友走回座位的背影,忽然覺得那個總是安靜如水的女孩,此刻單薄的肩線竟透著一股倔強的力量。
"政法大學?"林璟眨了眨眼,"你從沒提過。"
蘇晚凝整理課本的手指頓了頓:"就像你說的...總要為自己勇敢一次。"陽光穿過她細軟的發(fā)絲,在課桌上投下?lián)u曳的光斑。
七月的蟬鳴撕扯著暑氣。表彰大會上,林逸走過紅毯時,皮鞋踩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站在聚光燈下致辭,白襯衫的領口別著那枚永遠端正的校徽,聲音清朗得像一泓山泉。
林璟機械地鼓著掌,余光瞥見蘇晚凝反常地挺直了背脊——那個永遠低頭背單詞的女孩,此刻正仰著臉,目光灼灼地追隨著臺上的人影。她手里攥著的那本《政治考點精編》被捏出了褶皺,指節(jié)泛著用力的青白。
那一刻,林璟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像她會在物理課上偷偷描摹陸昀解題時的側臉,就像她會把立體幾何的草稿紙折成方塊收進日記本——原來每個少女都有一場秘而不宣的追逐,向著光芒萬丈的彼岸。
"真好啊..."蘇晚凝突然輕聲說。
林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林逸正彎腰接過校長頒發(fā)的錄取通知書。陽光穿過禮堂的彩繪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斕的光暈,仿佛整個人都浸在璀璨的星河里。
"我們也會的。"林璟突然握住蘇晚凝的手,"兩年后,就輪到我們走紅毯了。"
蘇晚凝轉過頭,眼里晃動著林璟從未見過的光彩。她們相視一笑,在經久不息的掌聲里,默契地藏起了各自的心事。
散會時,人群如潮水般退去。林璟看見林逸被校領導圍著說話,白襯衫的后背透出一片汗?jié)竦暮圹E。蘇晚凝默默從包里掏出沒拆封的礦泉水,卻在猶豫的瞬間被人群擠開了幾步。
"給你。"林璟突然接過那瓶水,三兩步擠到前排,硬塞進林逸手里,"有人讓我給你的。"
她沒說是誰,卻在跑回蘇晚凝身邊時眨了眨眼。兩個女孩躲在禮堂立柱后,看著林逸困惑地環(huán)顧四周,最后對著礦泉水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蟬鳴忽然變得很遙遠。林璟想,青春大概就是這樣——有人站在光里,有人藏在影中,卻都懷著同樣炙熱的心跳。就像她選擇理科的決絕,就像蘇晚凝填報文科的果敢,本質上都是向著心中的光,笨拙而固執(zhí)地靠近。
夕陽西沉時,她們并肩走在放學的路上。蘇晚凝突然說:"其實我知道...一直都喜歡你哥哥?!?/p>
林璟差點被自己的鞋帶絆倒:"那你..."
"我喜歡的是那個在圖書館幫我找書的林逸,"蘇晚凝踢開一顆石子,"不是年級第一的林逸,更不是你哥哥。"
樹影婆娑間,兩個少女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林璟忽然覺得,這個夏天的一切選擇都變得明朗起來——她們終將在不同的道路上,奔向各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