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勉說到做到。決絕得像一把出鞘便再無回旋余地的利刃。第二天,當北城灰蒙蒙的天空剛剛透出一點慘淡的晨光,他便登上了飛往地球另一端的航班。巨大的銀色機翼劃破鉛灰色的云層,如同斬斷最后一絲藕斷絲連的羈絆,載著他,也載著那顆被憤怒、委屈和無法言說的劇痛啃噬得千瘡百孔的心,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告別,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給任何人留下只言片語。他走得如此干脆利落,仿佛要將關于北城、關于宋延舟的一切,連同那場撕心裂肺的分手,都狠狠甩在身后,徹底埋葬在萬米高空之下。
北城的頂級圈子瞬間嘩然,如同投入了一顆深水炸彈。曾經(jīng)形影不離、親密得如同共生體的兩人——那個明艷張揚、走到哪里都帶著一團火的程家二少,和那個沉穩(wěn)如山、永遠在他身后默默守護的宋氏掌舵人——一個遠走他鄉(xiāng),音訊全無;一個則徹底沉入冰封的深海,沉默如萬年不化的玄冰。關于他們分手的猜測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在每一個觥籌交錯的場合、每一通隱秘的電話里發(fā)酵、變形。有人猜是利益沖突,有人猜是情變,甚至有人惡意揣測是程二少玩脫了,被宋家掃地出門……流言蜚語甚囂塵上,繪聲繪色,編織著各種離奇的故事版本。然而,喧囂之下,無人知曉那冰冷決絕的分手背后,那個被刻意隱瞞、足以吞噬一切的殘酷真相。真相被宋延舟死死地捂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如同一個不斷潰爛卻無法示人的傷口。
最初的幾個月,程知勉像一匹終于掙脫了所有韁繩、徹底脫韁的野馬,在異國他鄉(xiāng)廣袤的土地上肆意放縱,橫沖直撞。他仿佛要用最極致的速度,甩掉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土地和那個冰冷的身影。他出入最頂級的私人島嶼派對,包下整座奢華酒店徹夜狂歡,身邊環(huán)繞著比北城更熱情奔放、更懂得如何取悅他的金發(fā)碧眼或小麥膚色的男男女女。他揮霍著仿佛取之不盡的金錢,也揮霍著一種近乎自毀般的熱情。他開最快的跑車,在懸崖海岸線上將引擎轟鳴到極限;他跳最瘋狂的舞,在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中甩動汗?jié)竦陌l(fā)絲,直到精疲力竭;他笑得比任何時候都大聲,都肆意飛揚,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郁結都通過這夸張的笑聲宣泄出去。狗仔的鏡頭捕捉到的他,永遠是人群的焦點,是奢靡漩渦的中心,眼神明亮,唇角勾起玩世不恭的弧度,仿佛從未經(jīng)歷過任何傷痛,甚至比過去更加耀眼奪目,更加肆無忌憚,如同一團燃燒得過于旺盛、幾乎要焚毀自己的火焰。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當深夜降臨,喧囂散盡,獨自回到那間無論多么奢華卻始終空曠冰冷的酒店套房時,當酒精帶來的短暫麻痹如潮水般退去,那種被硬生生剜去心臟最重要一塊血肉的空洞感,便會如同最兇猛的野獸,毫無預兆地洶涌而至。那空洞冰冷刺骨,帶著強烈的失重感,讓他瞬間從云端跌落深淵。他會蜷縮在巨大而柔軟的沙發(fā)里,或者冰冷的地板上,緊緊抱住自己,仿佛這樣就能抵御那徹骨的寒意和無邊的孤寂。黑暗中,那些被刻意壓抑的記憶碎片會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宋延舟在晨光中為他擦拭鼻尖面粉時,那深邃眼眸中幾乎要溢出的溫柔縱容;在他醉酒胡鬧后,那無奈卻帶著寵溺的嘆息;還有那寬闊胸膛傳來的、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和令人沉溺的溫暖懷抱……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xiàn)。然而,下一秒,便是分手時宋延舟那張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決絕得如同面對陌生人的臉!巨大的恨意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心臟,與那些無法磨滅的、深入骨髓的愛意瘋狂地交織撕扯,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裂成兩半。這種痛,比任何酒精的刺激都更猛烈,更持久,常常讓他睜著眼睛,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寂靜深夜里,獨自熬到天色泛白,心力交瘁。
與此同時,地球的另一端,北城。宋延舟的日子,像是被人粗暴地按下了黑白鍵,所有的色彩、聲音、溫度都被瞬間抽離,只剩下單調(diào)、冰冷、死寂的灰。
他依舊坐在宋氏集團頂層那間象征著權力巔峰的寬大辦公室里,掌控著龐大的商業(yè)帝國。他的行事風格越發(fā)沉穩(wěn)、嚴謹,甚至近乎苛刻。每一個決策都精確到毫厘,每一份文件都審閱得滴水不漏。他將自己徹底變成了一臺精密運轉、不知疲倦的工作機器,用無窮無盡、堆積如山的事務來麻痹那顆早已停止跳動、只剩下機械運作的心臟。他出席各種商業(yè)會議和社交場合,依舊西裝革履,風度翩翩,談吐從容,掌控全局。但只有最親近的助理陳默能感覺到,老板身上那種屬于“人”的活氣,仿佛隨著程二少的離開,被徹底抽空了。他像一尊完美無瑕卻冰冷無溫的玉雕。
他的身體,在昂貴的進口藥物和頂級醫(yī)療團隊的嚴密監(jiān)控下,維持著表面的穩(wěn)定。定期檢查的報告上,各項指標被強行壓制在“正?!被颉翱煽亍钡倪吘?。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些細微的、如同跗骨之蛆般不可逆轉的衰弱感,正如同冰冷徹骨的海水,在寂靜無聲的深夜里,一點點、頑固地侵蝕著他的力量。有時是握筆時指尖難以察覺的細微顫抖;有時是久坐后起身時,腿部肌肉傳來的、短暫卻清晰的無力感;有時是清晨醒來,感覺比睡去時更加疲憊的沉重……每一次微小的征兆,都像是一記無聲的警鐘,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提醒著他那懸在頭頂?shù)拿\之劍。他沉默地承受著,將所有的痛楚和恐懼都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不讓任何人窺見一絲一毫。
他成了一座真正的、與世隔絕的孤島。助理陳默是他唯一被允許靠近的“近臣”,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所有與程家、與程知勉相關的信息流——那些關于程二少在海外又上了哪家八卦雜志封面、又在哪里揮金如土的報道,那些來自程家旁敲側擊的詢問。陳默像一個忠誠的守門人,將一切可能刺激到老板的信息,都無聲地過濾、屏蔽,只留下最簡潔、最中性的匯報。
只有在深夜,當繁華落盡,城市陷入沉睡,宋延舟才會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那間頂層公寓。這里曾經(jīng)因為某個人的存在而充滿煙火氣和喧囂,如今卻空曠、冰冷得如同巨大的墳墓,每一件昂貴的家具都反射著清冷的光,空氣里只剩下消毒水和孤獨的味道。他會在黑暗中獨坐許久,然后打開書房里一個經(jīng)過多重加密的隱藏文件夾。屏幕上亮起的光,映亮了他蒼白而疲憊的側臉。里面是程知勉的照片和視頻——他張揚大笑時,桃花眼彎成月牙,仿佛能點亮整個房間;他窩在沙發(fā)里熟睡時,安靜得像個孩子,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陰影;他耍賴要糖吃時,狡黠的眼神里閃著惡作劇的光芒;他們在滑雪場,程知勉像一團橙色的火焰飛馳而下;他們在游艇,海風吹亂了他的發(fā)絲……指尖隔著冰冷的屏幕,輕輕描摹著屏幕上那鮮活生動的眉眼、那帶著獨特傲氣的下巴輪廓,仿佛這樣就能穿透時空的阻隔,再次觸碰到那具身體灼人的溫度和蓬勃的生命力。每一次點擊播放鍵,看著視頻里那個鮮活的身影,聽著他或任性或撒嬌的聲音,宋延舟的心就如同被鈍刀反復切割,痛得麻木,卻又無法停止。這是他唯一的止痛藥,也是飲鴆止渴的毒。
他通過一些特殊而隱秘的渠道,遠遠地、不露痕跡地關注著程知勉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生活軌跡??吹剿琅f活得精彩恣意,像一顆永不墜落的恒星,在更廣闊的舞臺上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身邊永遠不缺熱鬧和追捧??吹侥切┕纷信牡降?、他笑容燦爛的照片,宋延舟的心臟會先是被一種扭曲的、尖銳的痛苦狠狠攥住——那是他的火焰,卻不再為他燃燒。隨即,一種近乎自虐的、沉重的欣慰感又會悄然彌漫開來。還好……還好。他的小魔王沒有因為他這艘注定沉沒的破船而熄滅光芒,沒有困在悲傷里枯萎凋零。他依舊是他,活得熱烈而自我。這很好。這……很好。這沉重的“好”,如同最苦澀的藥,被他面無表情地咽下,化作更深的自責、無望的思念和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死寂。
三年時光,一千多個日夜,在各自的軌道上飛速流逝,快得如同指間沙。
對程知勉而言,時間在喧囂的派對、引擎的轟鳴、陌生的床榻和酒精的麻痹中飛速旋轉。思念如同生命力頑強的藤蔓,在他放縱的間隙悄然滋長,纏繞住他狂歡后疲憊不堪的心臟。有時是在某個陌生城市清晨刺眼的陽光里,有時是在宿醉醒來時喉嚨火燒火燎的疼痛中,有時甚至是在某個金發(fā)女郎熱情似火的親吻時……那個沉默的身影會毫無預兆地闖入腦海,帶著熟悉的體溫和氣息,瞬間將他拉回那個冰冷的分手時刻。他只能更用力地踩下油門,更瘋狂地投入下一場狂歡,試圖將那藤蔓連根拔起,用新的喧囂覆蓋舊的記憶。他像一盞在風暴中瘋狂搖曳、燃燒燈油試圖照亮無邊黑暗的**燼燈**,用最耀眼的光芒對抗著內(nèi)心的空洞。
對宋延舟而言,時間在冰冷的會議室、堆積如山的文件、定期的醫(yī)療檢查和深不見底的寂靜中無聲流淌。思念如同深埋在地底的暗流,在寂靜的歲月里瘋狂蔓延、滲透,無聲地勒緊他的呼吸,啃噬著他日漸衰弱的神經(jīng)。每一次身體的細微警報,每一次看到加密相冊里那燦爛的笑容,每一次聽到助理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匯報“程先生一切如常”,都是對這思念暗流的催化。他將這一切都深深地、用力地埋葬在沉默的冰層之下,用近乎自毀的工作強度來壓制那幾乎要破土而出的洶涌情感。他像一盞燈油將盡、卻依舊固執(zhí)地維持著穩(wěn)定光暈的**燼燈**,在無人的角落,安靜地燃燒著最后的光和熱,只為遠方那團依舊熾烈的火焰。
三年,足以改變很多事。程知勉的護照上蓋滿了花花綠綠的印章,足跡踏遍了大半個地球,名聲在海外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愈發(fā)響亮。宋延舟的辦公室里,宋氏帝國的版圖在精密運作下悄然擴張,商業(yè)版圖更加穩(wěn)固,而他私人醫(yī)療檔案里的記錄,也變得更加厚重而復雜。那場猝然的分手留下的巨大創(chuàng)口,從未真正愈合,只是被匆匆流逝的時間倉促地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掩蓋了表面淋漓的鮮血,卻無法阻止那深可見骨的疼痛在每一個寂靜的夜里,在每一次不期然的回憶中,尖銳地提醒著它的存在。灰燼之下,是未曾熄滅的余燼,是未曾停止的思念,是橫亙在兩人之間、被時光拉長卻依舊無法跨越的、名為“分離”的冰冷鴻溝。這空寂的三年,是各自為戰(zhàn)的漫長煎熬,是思念無聲的瘋狂滋長,也是命運齒輪在黑暗中悄然轉動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