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洛杉磯陽光依舊灼熱。陸昭站在UCLA的宿舍窗前,望著校園里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手腕上的籃球手鏈在陽光下泛著微光。開學(xué)已經(jīng)一周了,宿舍里堆滿了還沒拆封的紙箱——他始終提不起精神整理。
手機震動起來,是籃球隊群里的消息。教練在催大家提交訓(xùn)練計劃表,陸昭看了一眼就關(guān)掉了。他點開相冊,翻到那張宋微瀾畫的櫻花樹下的自己,畫中的他笑得那么燦爛,而現(xiàn)在的他幾乎忘記了那種感覺。
"陸昭!"室友馬克推門而入,金色卷發(fā)上還掛著汗珠,"教練找你呢,說你的表格還沒交。"
"知道了。"陸昭頭也不抬地回答。
馬克湊過來看了眼他的手機:"又是這張畫?你暗戀的姑娘?"
陸昭鎖上屏幕:"一個朋友。"
"朋友?"馬克夸張地挑眉,"得了吧,你每天盯著這畫看八百遍。她在哪所大學(xué)?"
"英國。"陸昭機械地回答,這個謊言他已經(jīng)說了太多次,幾乎要相信了。
"哇哦,異地戀啊。"馬克吹了聲口哨,"難怪你拒絕啦啦隊那個金發(fā)妞。"
陸昭沒有解釋。他打開電腦,草草填完訓(xùn)練表發(fā)給教練,然后從抽屜深處拿出那本棕色日記本。這已經(jīng)成為他每天的儀式——讀幾頁宋微瀾的日記,仿佛這樣能讓她離自己近一點。
今天他翻到了五月份的那部分:
"5月3日:媽媽撕了我三張畫,說我浪費時間。她不知道那些畫是我唯一的快樂。只有畫畫時,我才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字跡在這里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暈開過。陸昭輕輕撫過那些皺起的紙面,想象宋微瀾寫下這些字時落淚的樣子。他多希望時光能倒流,讓他回到那個時候,給那個孤獨的女孩一個擁抱。
"喂,訓(xùn)練要遲到了!"馬克在門口喊道。
陸昭合上日記本,隨手塞進背包?;@球曾經(jīng)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現(xiàn)在卻成了可有可無的義務(wù)。但他還是去了,因為除了訓(xùn)練,他不知道該如何填滿這些漫長的時間。
球場上,教練的哨聲尖銳刺耳。陸昭機械地跑動、投籃、防守,身體在做著熟悉的動作,思緒卻飄在千里之外。他想起宋微瀾日記里寫的:"陸昭打球時像太陽一樣耀眼。"現(xiàn)在的他,恐怕黯淡得像個月亮。
"陸!集中注意力!"教練怒吼道。
一個球重重地砸在他背上。陸昭踉蹌了一下,轉(zhuǎn)頭看見隊友杰森不滿的表情:"醒醒吧兄弟,你在夢游嗎?"
訓(xùn)練結(jié)束后,陸昭獨自沖了個長時間的澡。熱水沖刷著他的身體,卻沖不走心頭那塊沉重的石頭。他盯著手腕上的手鏈,水珠在金屬籃球吊墜上滾動,像極了眼淚。
回到宿舍,馬克正和幾個隊友打游戲。喧鬧的聲音讓陸昭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抓起背包出了門。
校園西側(cè)有個安靜的咖啡廳,人不多,適合學(xué)習(xí)。陸昭點了杯黑咖啡,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拿出日記本,繼續(xù)往后翻:
"6月1日:兒童節(jié)。多諷刺,我已經(jīng)不是兒童了,卻連自己的志愿都不能決定。陸昭說他爸爸要他學(xué)商科,但他至少還能打籃球。而我..."
陸昭喝了一口咖啡,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想起宋微瀾手腕上那些傷痕,想起她信中說的"等我安頓下來",想起那本被撕掉最后一頁的日記。這些碎片像拼圖一樣在他腦海中旋轉(zhuǎn),卻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真相。
"這里有人嗎?"
一個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陸昭抬頭,看見一個亞裔女生站在對面,指著空椅子問。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合上了日記本。
女生坐下后好奇地看了眼他手上的本子:"日記?很少見男生寫日記。"
"不是我的。"陸昭把本子塞回包里。
"我叫艾米,心理學(xué)系大一新生。"女生伸出手,"你看上去很面熟,是籃球隊的嗎?"
陸昭勉強握了握她的手:"陸昭,商學(xué)院。"
"哇,真的是你!"艾米眼睛一亮,"我看過去年亞洲青少年籃球賽的錄像,你是MVP!"
這本該是令人高興的恭維,但陸昭只是點點頭:"那是去年的事了。"
艾米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冷淡,識趣地轉(zhuǎn)移了話題:"你是中國人?我也是,從北京來的。"
"嗯。"陸昭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目光飄向窗外。
"想家了?"艾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我剛來那幾天也這樣,看到亞洲面孔就想搭話。"
陸昭沒有解釋他想的不是家,而是一個可能永遠見不到的人。他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
走出咖啡廳,夕陽已經(jīng)西沉。校園里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來,陸昭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籃球場??帐幨幍膱龅厣希挥幸粋€黑人學(xué)生在練習(xí)三分球。
陸昭在場邊的長椅上坐下,從包里拿出素描本。這是宋微瀾留給他的,里面全是她畫的自己。他翻到最后一頁,那幅櫻花樹下的告別圖,角落里寫著:"他說會想我,而我已經(jīng)開始想念了。"
"嘿,要一起打嗎?"那個練球的學(xué)生走過來問。
陸昭搖搖頭:"我看就好。"
"你看起來有點眼熟..."學(xué)生瞇起眼睛,"等等,你是陸昭?去年NCAA..."
"認錯人了。"陸昭打斷他,起身離開。
回到宿舍已經(jīng)十點多了。馬克不在,房間里安靜得可怕。陸昭打開電腦,習(xí)慣性地檢查郵箱——依然沒有宋微瀾的消息。他又給那個永遠關(guān)機的號碼發(fā)了條短信:"今天教練罵我夢游。你說得對,UCLA的校園很美,但少了點什么。"
發(fā)完這條消息,陸昭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猛地抓起來看——是父親發(fā)來的,問他適應(yīng)得如何。
陸昭失望地放下手機。三個月了,宋微瀾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有時候他甚至懷疑,那個安靜的女孩是否真的存在過,還是只是他幻想出來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陸昭被刺耳的鬧鈴驚醒。他做了個夢,夢見宋微瀾站在遠處向他揮手,但無論他怎么跑,都無法靠近她。醒來后,那種無力感仍然縈繞在心頭。
上午的經(jīng)濟學(xué)課上,教授滔滔不絕地講著供需曲線,陸昭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畫著籃球場,場邊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戴著黑框眼鏡。
"畫得不錯。"旁邊的同學(xué)小聲說。
陸昭這才回過神來,啪地合上筆記本。下課后,他徑直去了圖書館,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繼續(xù)讀宋微瀾的日記。
"6月20日:物理競賽一等獎。媽媽很高興,說Z大穩(wěn)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個實驗題我是想著陸昭才解出來的。如果人生也能像物理題一樣有明確答案該多好..."
陸昭的指尖輕輕撫過這行字。那天他本來想去現(xiàn)場給她加油的,但臨時有訓(xùn)練賽?,F(xiàn)在想來,那可能是他們最后見面的機會之一。
"陸昭?"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他猛地抬頭。是高中同學(xué)林濤,去年就來了UCLA。
"真是你!"林濤拉開椅子坐下,"聽說你來了,一直想找你。怎么不聯(lián)系老同學(xué)?"
陸昭勉強笑了笑:"剛來,有點忙。"
林濤瞄了眼桌上的日記本:"哇,這么認真,上課還記筆記?"
"不是..."陸昭迅速合上本子,"有事嗎?"
"周末華人學(xué)生會迎新,你來嗎?有不少漂亮學(xué)妹哦。"林濤擠擠眼睛。
"不了,我有訓(xùn)練。"
"你還是老樣子,眼里只有籃球。"林濤搖搖頭,突然壓低聲音,"對了,聽說宋微瀾去英國了?"
陸昭的身體僵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李曉琳告訴我的。真奇怪,她明明保送了Z大,怎么突然出國了?"林濤疑惑地說,"而且連個聯(lián)系方式都沒留,班級群里都找不到她。"
陸昭的心跳加速了:"你也聯(lián)系不上她?"
"沒人能聯(lián)系上。"林濤聳聳肩,"她媽說她在英國忙著適應(yīng),不讓打擾。不過..."
"不過什么?"
"上個月我表妹去Z大報到,說在醫(yī)學(xué)院新生名單上看到了宋微瀾的名字。"林濤壓低聲音,"但開學(xué)那天她沒出現(xiàn),學(xué)校說她請假了。"
陸昭的血液仿佛凝固了。Z大?請假?這和周麗華說的完全不一樣。
"你表妹確定沒看錯?"
"應(yīng)該沒有,宋微瀾這種名字又不常見。"林濤看了看表,"我得走了,課要遲到了。周末真不來?"
陸昭搖搖頭,滿腦子都是林濤剛才的話。如果宋微瀾真的在Z大新生名單上,那她去了英國的說法就是謊言。但她為什么沒去報到?她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
圖書館的空調(diào)突然變得很冷。陸昭收拾好東西,匆匆回到宿舍。他打開電腦,搜索Z大醫(yī)學(xué)院的新生名單,但需要學(xué)號才能登錄系統(tǒng)。
猶豫再三,他給李曉琳發(fā)了消息:"聽說宋微瀾在Z大新生名單上?"
回復(fù)很快來了:"你也聽說了?我正想問你呢!我表哥在Z大讀研,說看到名單了,但她沒來報到。她媽跟班主任說她去英國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陸昭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不知該如何回復(fù)。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安的方向,但他拒絕相信那個最壞的可能性。
窗外,加州的陽光依然燦爛。陸昭站在窗前,望著遠處操場上奔跑的學(xué)生,手腕上的籃球手鏈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這條手鏈和宋微瀾那條是一對的,她曾經(jīng)戴著它遮住那些傷痕。
"宋微瀾,"陸昭輕聲自語,"你到底在哪里?"
沒有人回答。只有九月的風(fēng)輕輕吹過,帶著海洋的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遠方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