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暮春總帶著股潮濕的脂粉氣,西市的綢緞鋪前卻彌漫著火藥味。
沈蘅的商隊剛卸了半船蜀錦,就被幾個穿黃衣的宦官圍住。為首的是魚朝恩的干兒子魚承旨,
手里把玩著顆鴿卵大的珍珠,三角眼在錦緞上溜來溜去。“沈掌柜這蜀錦不錯,
” 魚承旨的指甲劃過一匹雨過天青的料子,“宮市要了,按市價的三成算。
”晚晴氣得臉通紅,剛要理論,被沈蘅按住。她取下鬢邊的銀簪,簪頭在錦緞上輕輕一挑,
絲線如流水般散開:“公公說笑了,這料子進(jìn)價就比三成高,若真要,沈某愿奉送兩匹,
全當(dāng)給公公添茶錢?!濒~承旨 “嗤” 地笑了,一腳踹在貨箱上,
蜀錦散落一地:“三成你也得賣!宮市買東西,是給你面子!” 他揮了揮手,
身后的小宦官立刻上前搶貨,扁擔(dān)撞在木箱上,發(fā)出 “砰砰” 的悶響。
沈蘅望著散落的錦緞,銀簪在掌心轉(zhuǎn)得飛快。這已是本月第三次被宮市刁難,
從江南運來的茶葉、瓷器,無一幸免。她知道,這不是強買,
是魚朝恩在報復(fù) —— 報復(fù)她暗中接濟(jì)百工堂,報復(fù)裴琰藏著火藥配方。“公公慢走。
” 沈蘅忽然笑了,聲音軟得像錦緞,“只是這蜀錦嬌貴,還請小心些,別刮壞了。
”魚承旨沒聽出話里的刺,抱著搶來的錦緞?chuàng)P長而去,黃衣背影在人群里晃得刺眼。
晚晴跺腳道:“小姐!就這么讓他們搶了?商隊的弟兄們都快沒飯吃了!
”沈蘅撿起片散落的錦緞,指尖撫過上面的暗紋 —— 那是沈家商隊的暗號,
織著 “商路阻” 三個字。她將錦緞塞進(jìn)袖中:“去給百工堂送批傷藥,
就說…… 我要親自去趟長安。”三日后,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停在百工堂后門。
沈蘅換了身粗布襦裙,頭發(fā)挽成尋常婦人的樣式,只有耳后那點胭脂,泄了江南女子的底色。
裴琰掀開簾子時,正撞見她用銀簪挑開馬車底板,露出下面藏的硫磺晶。
“魚朝恩的宮市堵了我三條商路?!?沈蘅的聲音壓得極低,銀簪在硫磺晶上劃出道痕,
“再耗下去,不僅接濟(jì)不了百工堂,連江南的藥也運不過來。”裴琰往爐里添了塊柴,
火光映出他眼底的冷意:“他想要火藥配方。”“他配嗎?” 沈蘅冷笑一聲,
從袖中掏出張紙,上面畫著個古怪的配方:硝石五兩、硫磺四兩、炭末一兩,
旁邊注著 “猛火方”?!斑@是我讓藥鋪掌柜胡編的,硫磺多過硝石,稍不注意就炸膛。
”魯爾在旁磨鐵鑿,聞言停下手:“要給魚朝恩?這方子能把他炸上天!”“不能直接給。
” 裴琰指著紙上的 “炭末一兩”,“得讓他覺得是偷來的?!?他往爐膛里扔了塊硫磺,
“魚承旨不是總來百工堂晃悠嗎?明天讓王伯‘不小心’把這方子掉在他常去的茅房邊。
”沈蘅的銀簪在紙上點了點:“我再讓商隊的弟兄散布消息,說沈家有本《火藥秘錄》,
被我鎖在揚州的地窖里。魚朝恩多疑,定會讓魚承旨私造試試?!币股M(jìn)百工堂時,
王伯正在縫個布包,里面塞著些碎紙,最上面就是那張假配方。“老奴明天假裝去茅房,
‘不小心’把包掉在地上?!?老人的手抖了抖,“就怕魚承旨那廝不上當(dāng)?!薄八麜?。
” 裴琰望著窗外的月色,“他想在魚朝恩面前邀功,定會死死抓住這機(jī)會。”次日午后,
魚承旨果然又來了,黃衣在百工堂的青灰墻前晃得扎眼。他假意看魯爾打鐵,
眼睛卻瞟著王伯手里的布包,見老人往茅房走,立刻跟了上去?!鞍眩?/p>
” 王伯 “不小心” 摔了一跤,布包掉在地上,碎紙散落一地。他慌忙去撿,
卻故意漏了那張畫著配方的紙,被風(fēng)吹到魚承旨腳邊。“這是什么?” 魚承旨撿起紙,
三角眼頓時亮了,見王伯慌張的樣子,心里越發(fā)篤定是好東西,揣進(jìn)袖中就走,
連招呼都忘了打。魯爾望著他的背影,鐵鉗在手里轉(zhuǎn)得飛快:“這狗賊果然上鉤了!
”沈蘅此時已坐上回程的馬車,車簾掀起一角,
正好看百工堂的煙囪冒出黑煙 —— 那是裴琰按約定點燃的信號,說明配方已被取走。
她摸出耳后的胭脂,往紙上一抹,染出個小小的 “火” 字,
遞給車夫:“送到城西‘迎客樓’,交與穿藍(lán)布衫的賬房。
” 那賬房是她安插在長安的眼線,專管傳遞消息。魚承旨揣著配方,一路疾步趕回內(nèi)監(jiān)府,
連魚朝恩召見都推說 “身子不適”。他將自己關(guān)在私設(shè)的工坊里,
這工坊原是間廢棄的酒窖,陰暗潮濕,墻角堆著偷運回來的硫磺、硝石,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酸氣?!靶〉膫?,都給咱家仔細(xì)看著!” 魚承旨抖開配方,
三角眼在 “硫磺四兩” 處放光,“這可是能炸穿鐵甲的秘方,成了,
咱家保你們個個升官!”幾個被強征來的工匠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老匠師顫聲道:“公公,
這配方不對啊,硫磺太多,怕是……”“懂個屁!” 魚承旨一腳踹翻藥碾,
“這是西域傳來的秘法,就得硫磺多才能烈!趕緊配藥,耽誤了咱家的事,扒了你們的皮!
”工匠們不敢再勸,只得按配方稱量。硫磺粉簌簌落在銅盆里,黃得像金粉,
與硝石、炭末混在一起,泛著詭異的光澤。魚承旨親自引燃引線,躲在酒窖外的石墩后,
搓著手嘿嘿直笑,仿佛已經(jīng)看見自己在魚朝恩面前邀功的模樣。引線燃到盡頭時,
卻沒傳來預(yù)想中的巨響,只有 “嗤” 的一聲,藥包冒出綠煙,
緊接著 “轟” 的一聲悶響,酒窖的頂被炸塌了半面,磚石混著火焰噴薄而出,
將躲在石墩后的魚承旨燎得像只燒毛的雞。“救命!救命?。?/p>
” 魚承旨的慘叫聲在巷子里回蕩,新做的黃衣被燒得焦黑,頭發(fā)蜷成了炭團(tuán),
露出光禿禿的頭皮。爆炸聲驚動了巡城的金吾衛(wèi)。等火被撲滅,酒窖已成了片焦土,
幾個工匠被炸得血肉模糊,墻上濺的碎肉里還混著未燃盡的硫磺晶,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是魚公公的干兒子!” 有兵卒認(rèn)出焦黑的黃衣,臉色驟變,“這私造火藥可是死罪!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長安。肅宗在宮中聽聞此事,
氣得將茶杯摔在地上:“魚朝恩好大的膽子!竟敢縱容爪牙私造火藥,還敢設(shè)在京畿之地!
”次日一早,內(nèi)侍省的公公就捧著圣旨到了內(nèi)監(jiān)府。魚朝恩跪在地上,
聽著圣旨里 “管束不嚴(yán),驚擾京畿” 的斥責(zé),額頭磕得青腫,
連聲道 “奴才罪該萬死”,心里卻把魚承旨罵了千百遍。百工堂里,
裴琰正給魯爾看新造的鐵鑿,鑿頭嵌著塊小磁鐵,能吸起細(xì)小的鐵屑?!奥犚娤⒘??
” 他忽然笑道,“酒窖塌了,魚承旨成了禿子?!濒敔栃Φ弥迸拇笸?,
鐵鉗在鐵砧上敲出歡快的響:“活該!讓他搶沈姑娘的蜀錦!” 他忽然壓低聲音,
“王伯說,魚朝恩被罵后,把宮市的人都撤了,現(xiàn)在西市的商隊能順暢卸貨了。
”裴琰望著窗外初綻的紫藤,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紫?!斑@只是開始。
” 他拿起那支嵌著磁鐵的鐵鑿,在石料上劃出道深痕,“魚朝恩吃了虧,
定會查是誰泄露的配方。”果然,三日后,劉遷帶著人又來了。這次他沒查火藥,
只盯著百工堂的工匠盤問,尤其追問 “近日有無陌生婦人出入”。王伯裝作老眼昏花,
拄著拐杖顫巍巍道:“除了送菜的張嬸,就是補衣裳的李嫂,哪有什么陌生婦人?
”劉遷的三角眼在工坊里掃了圈,忽然停在墻角的藥箱上 —— 那是沈蘅送來的傷藥,
箱角刻著朵極小的蓮花,是沈家商隊的標(biāo)記?!斑@藥哪來的?” 他伸手就要去翻。
“是城南藥鋪的陳掌柜送的。” 裴琰不動聲色地?fù)踝∷幭?,鐵鑿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
“前幾日窯工炸傷了腿,陳掌柜說這藥止血快?!?他故意將鑿頭的磁鐵對著劉遷的玉佩,
玉佩 “咔嗒” 吸了過來,“公公請看,這玩意兒還能吸鐵。
”劉遷的注意力果然被磁鐵吸引,把玩著鐵鑿笑道:“倒有些意思?!?他沒再追究藥箱,
只丟下句 “安分些”,便帶著人走了。待內(nèi)監(jiān)走遠(yuǎn),王伯抹了把冷汗:“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