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成見風向被自己扭轉(zhuǎn)了過來,心中稍定,暗自得意。
然而,他得意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就聽見腿上的范鈺發(fā)出了一聲輕笑。
“要天賦是吧?”
范鈺抬起頭,看著滿桌的珍饈,伸出他那根依舊沾著些許油污的食指,在面前的一碟醋汁里輕輕一蘸。
“誰說我不會寫字?”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緊接著,便是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這孩子瘋了吧?”
“用手指頭蘸著醋寫字?他以為自己是神仙嗎?”
“怕不是餓糊涂了,開始說胡話了!”
魏成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
他徹底失控了,伸手就要去捂范鈺的嘴:“你胡說八道什么!來人,把他給我拉下去!拉下去!”
他現(xiàn)在只想讓這個讓他顏面盡失的孽種立刻從眼前消失!
“慢著!”
一聲斷喝,如洪鐘大呂,鎮(zhèn)住了全場。
是白塾師。
他站了起來,緩步走到桌前,看都沒看魏成一眼,只是對范鈺溫和地說道:“孩子,你說你會寫字,可愿寫給老夫看看?”
魏成急道:“白先生,他就是個瘋子,您別信他!他會丟您的臉的!”
白塾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魏大人,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p>
“一個六歲的孩子,尚有求知向?qū)W之心,老夫又豈會怕丟臉?若是連給他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都不敢,那才是真正丟盡了天下讀書人的臉!”
一番話,說得魏成面如死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范鈺深吸一口氣。
成敗在此一舉。
他沒有去看任何人,眼中只有面前這張光潔的、名貴的紅木桌面。
這便是他的紙。
指尖的油醋汁,便是他的墨。
他小小的手臂抬起,手腕一沉,手指便如同一支蓄滿了力量的狼毫筆,落在了桌面上。
起!
一滴醋汁落下,是一個點。
承!
手指拖動,拉出一條筆直而有力的橫線。
那褐色的醋汁在光滑的桌面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軌跡,邊緣處因為油漬的緣故,微微暈開,竟有幾分水墨的意趣。
轉(zhuǎn)!
手腕靈巧地一扭,一個轉(zhuǎn)折,如山峰聳峙,險峻挺拔。
合!
最后一筆收尾,力道千鈞,卻又戛然而止,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灑脫與利落。
一個簡簡單單的“一”字,卻被他寫出了金石之氣,鐵畫銀鉤!
整個大堂,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剛才還在哄笑的賓客們,此刻都難以置信。
這……這是一個六歲孩子能寫出來的字?
不,別說六歲的孩子,就是在場的這些自詡為文人雅士的賓客,又有幾人能寫出如此風骨的筆畫?
魏成也徹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著桌面上那個字,感覺自己的腦子像一團漿糊。
這怎么可能?這個他眼中的傻子、孽種,怎么可能……
而白塾師,他的呼吸已經(jīng)完全停滯了。
他死死地盯著范鈺的手指,那雙渾濁的老眼里,迸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像是老饕遇見了絕世佳肴!
范鈺沒有停。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飛快地舞動著,醋汁為墨,桌面為紙,一行行龍飛鳳舞的字跡,在他指下流淌而出。
他的動作是如此的流暢,如此的自信,仿佛已經(jīng)練習了千百遍。
那小小的身軀里,仿佛住著一個書法大家的靈魂。
他寫的是: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
“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p>
筆走龍蛇,氣勢磅礴!
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雷霆萬鈞之力,狠狠地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此方世界的歷史長河,在宋朝之前,與那他前世的歷史并無二致。
三皇五帝,秦漢雄風,唐宗風流,皆是真實不虛的存在。
只不過,歷史的拐點,出現(xiàn)在了宋末。
那席卷歐亞的蒙古鐵蹄并未能叩開中原的南大門,而是如今的“大晟皇朝”橫空出世,定鼎天下,鎮(zhèn)壓四海,開啟了綿延五百余年的輝煌盛世。
“老當益壯……窮且益堅……”
白塾師喃喃地念著,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這是初唐四杰之一,王勃的《滕王閣序》中的名句!
立意之高,氣魄之大,足以讓任何一個讀書人熱血沸騰!
而現(xiàn)在,這兩句驚世之言,竟被一個六歲的、衣衫襤褸的、被當成傻子的孩子,用一根手指,蘸著油醋汁,寫在了酒桌之上!
這是何等的諷刺!又是何等的震撼!
當范鈺寫完最后一個“志”字,緩緩收回手指時,整個大堂依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給鎮(zhèn)住了。
過了許久,白塾師才猛地倒吸一口涼氣,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桌前,俯下身子,幾乎要把臉貼在桌面上。
他仔細地看著那一行行字跡,從筆畫的力道,到字體的結(jié)構(gòu),再到整體的章法布局……
越看,他心中越是驚濤駭浪!
這哪里是孩童的涂鴉!這分明是大家手筆!
其風骨,其神韻,甚至比他見過的許多當代書法名家還要勝上三分!
“天縱之姿……這……這真是天縱之姿啊?。?!”
白塾師猛地抬起頭,一把抓住范鈺瘦弱的肩膀:
“孩子!告訴老夫!這是誰教你的?!你……你師從何人?!”
一個六歲的孩子,不但能識字,還能寫出如此驚才絕艷的書法,甚至能默寫出《滕王閣序》這等文章!
這已經(jīng)不能用“天賦”來形容了,這簡直就是妖孽!是文曲星下凡!
范鈺被他抓得肩膀生疼,但他只是平靜地抬起頭,迎上白塾師那狂熱的目光,用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淡然語氣說道:
“沒人教過我。”
“只是……娘親病了,我在照顧她的時候,翻了翻爹留下的幾本舊書,我們魏家是書香世家,我從小耳濡目染,便自己學(xué)著寫了?!?/p>
這個解釋,他早就想好了。
他還住在魏家,母親的賣身契也在魏家。
自己要借魏家的勢,必須要和魏家人打好關(guān)系。
剛才他已經(jīng)打過魏成巴掌了,現(xiàn)在就是給甜棗的時候。
“書香世家”,和一個虛無縹緲的“耳濡目染”,是最好的說辭。
果然,這個回答讓白塾師更加震撼了。
沒人教?自己看著書學(xué)的?
這……這是何等恐怖的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