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爹”,炸得滿座皆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在了魏成的臉上。
魏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手里的酒杯都開始微微顫抖。
他恨不得立刻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
范鈺卻像是完全沒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他用小手揉了揉干癟的肚子,用一種幾近哀求的、帶著哭腔的童音說道:
“爹……我餓……我餓得不行了……能給我口飯吃嗎?”
他說得可憐兮兮,小小的身子因為“饑餓”而微微發(fā)抖,那雙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這演技,足以讓后世的影帝汗顏。
賓客們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這孩子是……魏大人的?”
“看著不像啊,穿得這般破爛,倒像是街邊討飯的……”
“可是他叫魏大人‘爹’啊!嘖嘖,莫不是……私生子?”
“魏大人家里不是只有一位公子嗎?這……這可真是……”
議論聲像無數(shù)根細(xì)小的針,扎在魏成的心上。
他知道,今天要是處理不好,自己以后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他強(qiáng)壓下心中的怒火,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眾人解釋道:“諸位見笑了,這是……是拙荊一位遠(yuǎn)方親戚的孩子,父母雙亡,暫時寄養(yǎng)在我家中?!?/p>
“孩子不懂事,沖撞了各位,還望海涵?!?/p>
這解釋蒼白無力,誰會信?
范鈺心里冷笑,卻不戳破。
他只是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繼續(xù)盯著魏成,嘴里小聲地、固執(zhí)地重復(fù)著:“爹……餓……”
“哎……”
魏成感覺自己的頭都大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把這孩子趕走,更不能打罵,否則就會落下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
他一咬牙,一跺腳,竟真的站起身,走到范鈺身邊,將他那瘦小又有些臟兮兮的身子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
這個動作讓他感到一陣生理性的厭惡,但他臉上還得裝出慈父的模樣。
“好好好,是爹的不是,忘了我們鈺兒還沒吃飯?!?/p>
他夾起一塊油光锃亮的東坡肉,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遞到范“鈺”的嘴邊,“來,張嘴,爹喂你?!?/p>
范鈺很久沒有吃過肉了。
他張開小嘴,一口咬住那塊肥肉,然后便如同餓了三天的野狼,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他吃得又快又急,滿嘴流油,甚至故意發(fā)出了“吧唧吧唧”的聲音,那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看得周圍的賓客們都皺起了眉頭。
魏成只覺得自己的臉皮都被這小畜生給丟盡了。
他想讓范鈺吃慢點(diǎn),但又不好開口,只能尷尬地笑著,一杯接一杯地給自己灌酒。
坐在主位上的白塾師,一位面容清瘦、留著三縷長髯的中年文士,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審視的眼睛,靜靜地觀察著這對“父子”。
他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范鈺風(fēng)卷殘云般地塞下幾塊肉、幾口飯,感覺胃里有了點(diǎn)東西墊底,便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停下動作,抬起頭,用那雙依舊天真無邪,卻又多了一絲什么的眼睛,看向坐在魏成另一邊,正用一種鄙夷和厭惡的眼神瞪著他的魏明。
然后,他開口了,問出了那個他準(zhǔn)備了許久的問題。
聲音清脆,響徹全場。
“爹,哥哥能跟著先生讀書,我為什么不能?”
“轟!”
如果說剛才的“叫爹”和“討飯”只是讓氣氛變得尷尬,那么這句話,瞬間讓眾人眼神再次變換。
所有人都愣住了。
魏成的笑容徹底凝固在了臉上,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小雜種的膽子竟然大到了這種地步!
他這是要干什么?他這是要在所有賓客面前,質(zhì)問自己這個一家之主嗎?!
一股難以遏制的殺意從魏成心底升起。
而白塾師的反應(yīng)則更為直接。
他直直地看向魏成。
“魏大人,”
“此話當(dāng)真?”
白塾師一生信奉孔孟之道,最推崇的便是“有教無類”。
他可以接受學(xué)生愚笨,卻不能容忍有人明明有機(jī)會向?qū)W,卻被人為地剝奪。
魏成請他來教導(dǎo)兒子,卻在家里藏著另一個同樣稱他為“父”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甚至連讀書的資格都沒有的孩子。
這簡直是在當(dāng)面抽他的耳光!
是在玷污他所信奉的圣人大道!
魏成只覺得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忙不迭地擺手,語無倫次地解釋道:“白先生誤會了!天大的誤會!這……這孩子……他……他……”
他“他”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要怎么解釋?
娶了二手小妾?還帶了個不愿意改姓的拖油瓶?
他還小心眼,不給拖油瓶吃飽飯?
范鈺低著頭,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
魚兒上鉤了。
“爹是覺得我笨嗎?”范鈺繼續(xù)用他那稚嫩的童音追問,“可是娘說,我很聰明的?!?/p>
“你閉嘴!”魏成終于忍不住,低聲呵斥了一句。
但聲音剛出口,他就后悔了。
在白塾師面前這樣對待一個“求學(xué)”的孩子,無異于火上澆油。
果然,白塾師的臉色更沉了。
魏成急得滿頭大汗,腦子飛速旋轉(zhuǎn),終于讓他想到了一個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借口。
“唉!”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對白塾師說道,“白先生有所不知啊?!?/p>
“非是魏某偏心,實(shí)乃……實(shí)乃這孩子天生愚鈍,不是讀書的料??!”
他伸手摸了摸范鈺的頭,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惋惜”:“讀書,是需要天賦的。明兒天資聰穎,一點(diǎn)即通?!?/p>
“可這孩子……唉,我之前也曾試著教他識字,可他連最簡單的‘一二三’都學(xué)不會,朽木不可雕也!”
“強(qiáng)行讓他讀書,反而是害了他?。 ?/p>
這番話說得聲情并茂,合情合理。
天賦之說,自古有之。
有的人天生就是讀書的種子,有的人則注定與筆墨無緣。
賓客們聽了,也都紛紛點(diǎn)頭,覺得魏大人說得有理。
看向范鈺的眼神,也從同情變成了憐憫。
“原來是個傻子,怪不得……”
“是啊,這可怨不得魏大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