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四海通商行的后堂,氣氛不再是前一日的緊張與期待,而是一種被成功浸潤后的、令人醺然的喜悅。
賬目已經(jīng)清算完畢。
趙環(huán)兒將一個沉甸甸的錦袋,推到了蕭辰面前。
“這是你應得的?!彼f,“一百兩銀子,五五分成,這是五十兩。分毫不差?!?/p>
五十兩銀子。
在當今的大宋,一個縣令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如此。
蕭辰伸出手,將錦袋拿到手中。那份沉甸iacenza的重量,遠不止是金屬的重量,它是一個家庭的生計,是父親的藥錢,是妹妹未來不再挨餓受凍的保證。
他的心中沒有狂喜,只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踏實。他對著趙環(huán)兒,鄭重地點了點頭:“多謝?!?/p>
這聲感謝,不僅為了錢,更為了那份在微末之時給予的信任。
趙環(huán)兒微笑道:“這是你應得的。說實話,你讓我看到了一個我從未想象過的可能。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工坊那邊,是否要擴大規(guī)模?”
“要?!笔挸礁纱嗟鼗卮?,“需求,將遠超我們的想象。明日起,我會再招募一批人手,將產(chǎn)量再翻上一番。同時,我會開始著手研發(fā)你我昨日商議過的,帶有花香的新品?!?/p>
“好,一切由你決斷?!壁w環(huán)兒眼中,是對他全然的信任。
……
次日,蕭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十兩銀子,換成了一萬文沉甸甸的銅錢,用馬車拉回了工坊。
他當著所有工人的面,宣布了雪花皂大獲成功的消息。隨即,將其中五千文錢,作為賞錢,分發(fā)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連日勞作的漢子們,每人分到了近七百文錢,這相當于他們過去一個月的工錢。
整個工坊,瞬間被巨大的歡呼聲所淹沒。
工人們看著蕭辰的眼神,已經(jīng)不止是敬服,而是狂熱。這位年輕的東家,不僅有神仙般的手段,更有這等言出必踐、賞罰分明的氣魄。所有人都下定決心,要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干下去。
第二件事,蕭辰懷揣著剩下的四十兩銀子,回了家。
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將其中二十兩,交給了聞訊趕來的權叔,請他幫忙在城中尋一處干凈整潔的院落,準備搬家。剩下的,他則悉數(shù)放在了父親的枕邊。
蕭惟看著那堆積如山的銀兩,一生要強的他,老淚縱橫,說不出一句話。蕭蕓則抱著哥哥的胳膊,只是傻傻地笑。
安頓好家中,蕭辰立刻返回了工坊。
成功只是暫時的,他沒有時間沉醉。新的生產(chǎn)計劃,新品的研發(fā)方向,都需要他立刻著手。
工坊內,熱火朝天。
新招募的工匠,在老劉等人的帶領下,很快便融入了高效的流水線作業(yè)。規(guī)模擴大一倍的生產(chǎn),非但沒有出現(xiàn)混亂,反而在明確的規(guī)章下,顯得井然有序。
一切,都在向著更好的方向發(fā)展。
然而,蕭辰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
成功的芬芳,不僅能吸引來蜜蜂,同樣也能招來蒼蠅。
第三日下午,正當蕭辰在檢驗一批新出爐的堿液時,工坊的大門,被人“砰”的一聲,粗暴地踢開。
十幾名穿著公服、手持水火棍的廂軍士兵,在一名的都頭的帶領下,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
為首的都頭約莫三十多歲,一張黑臉,三角眼,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冷笑。他身著的,是開封府巡城司的服飾。
工坊內熱火朝天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所有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警惕地看著這群不速之客。
老劉立刻上前,拱手道:“不知各位官爺駕到,有何公干?”
那黑臉都頭根本不理他,三角眼在院子里掃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唯一還安坐著的蕭辰身上。
他慢悠悠地走過去,用手中的水火棍,敲了敲一口正在熬油的大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有人舉報,說城南這處院落,私設工坊,日夜燒火,排出毒煙,擾亂四鄰。本官奉命,前來查封!”
“查封”二字一出,所有工人的臉色都變了。
蕭辰緩緩站起身。他看了一眼院外,高墻聳立,最近的鄰居,也隔著一條街。所謂的“擾亂四鄰”,純屬無稽之談。
他心中了然——麻煩來了。
“這位官爺,”蕭辰語氣平靜,“我們在此生產(chǎn),已獲四海通商行許可。所用之物,不過是尋常的油脂與草木灰,何來毒煙一說?”
“四海通?”黑臉都頭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冷笑更甚,“好大的名頭!可就算是趙家,在汴京城里開工坊,也得先到我開封府報備登記吧?你們的憑引文書呢?”
蕭辰眉頭微蹙。他還真沒有這個。趙環(huán)兒也只顧著生意,忽略了這等官面上的流程。
看到蕭辰不說話,黑臉都頭心中大定,知道自己是拿住了對方的把柄。
他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不過嘛,也不是什么大事。汴京城里,日日都有新鋪開張,也不是個個都有空去衙門。只要……懂點‘規(guī)矩’,兄弟們自然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p>
他的手指,不著痕跡地捻了捻,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這是來敲竹杠了。
“不知官爺所說的‘規(guī)矩’,是何章程?”蕭辰問道。
黑臉都頭滿意地笑了,他伸出五根手指,在蕭辰面前晃了晃。
“五十兩銀子。”他輕聲說,“一筆‘孝敬錢’,以后這片,我罩著你,保證再無人來打擾?!?/p>
五十兩。
正好是蕭辰昨日分得的全部利潤。對方顯然是做過功課,獅子大開口,一口就要咬下最肥的一塊肉。
蕭辰的眼神,冷了下來。
他可以給錢,但絕不能以這種方式。今日給了五十兩,明日,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來要一百兩。這是一個無底洞。
“官爺?shù)奈缚?,未免太大了些?!笔挸降卣f道。
黑臉都頭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霸趺??嫌多?”他直起身子,聲音陡然拔高,“看來你是不想懂規(guī)矩了!來人!”
他身后的一眾士兵,“唰”的一聲,齊齊舉起了手中的水火棍。
“把這個無照經(jīng)營的工坊,給我封了!所有工匠,連同這個主事的,一并帶回衙門,聽候審問!”
工人們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驚恐之色。
蕭辰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知道,今日之事,無法善了。他可以靠著趙環(huán)兒的名頭暫時壓下此事,但治標不治本。
他重生以來,第一次,直面這個時代最赤裸的、屬于權力的惡意。
他看著那黑臉都頭囂張的嘴臉,看著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心中的那份寧靜與從容,第一次,被一股冰冷的怒火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