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蟬鳴還未散盡,劉之星站在市一中校門口,仰頭望著燙金校名牌匾。
大理石臺階上流淌著細碎的陽光,卻無法驅散她掌心的寒意。
書包肩帶勒進肩膀的刺痛感提醒著她,此刻的自己正站在另一個戰(zhàn)場的起點——這座全市升學率最高的中學,每個角落都彌漫著硝煙味。
教室的空調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劉之星數(shù)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函數(shù)公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排男生轉著鋼筆,漫不經(jīng)心地說出解題思路,后排女生低頭刷著競賽題,鉛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
她翻開嶄新的筆記本,工工整整抄下板書,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字跡在顫抖——那是被周圍人做題速度碾壓的恐懼。
晚自習結束后,宿舍走廊的聲控燈忽明忽暗。劉之星蜷縮在書桌前,臺燈的光暈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英語完形填空的答案像亂碼般在眼前跳動,她第三次劃掉錯誤答案時,上鋪傳來室友的哈欠:"還不睡啊?明天模考欸。"
她慌忙合上練習冊,塑料書皮與桌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月考成績公布那天,電子屏上的排名像鋒利的刀片。
劉之星盯著自己的名字——年級1025名,紅得刺眼。她想起開學時母親摸著她的校服說:"我們之星就是有出息。"
此刻這句話卻在耳邊不斷回響,化作尖銳的嘲笑。
放學路上,她繞開熱鬧的商業(yè)街,在河邊的長椅上坐了很久。
暮色漸濃時,手機在包里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寶貝,晚飯想吃什么?媽媽給你做。"
餐桌上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劉之星數(shù)著碗里的西蘭花。
父親夾來一塊牛排,笑著說:"一次考試說明不了什么,盡力就好。"
母親也跟著點頭:"我們不看分數(shù),只要你健康快樂。"
這句話本該是安慰,卻像一記重錘砸在她心上。
她盯著盤中漸漸冷掉的食物,突然覺得父母的笑容如此陌生——曾經(jīng)因為少考一分就皺眉的人,此刻為何變得如此寬容?
深夜的宿舍,月光透過防盜網(wǎng)在地面投下格子狀的陰影。
劉之星數(shù)著天花板上的裂紋,聽見上鋪傳來均勻的鼾聲。
頭痛像藤蔓般纏上太陽穴,她摸索著打開臺燈,在草稿紙上亂寫亂畫。
突然,筆尖在紙面劃出長長的裂痕,就像她此刻千瘡百孔的心。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重復,劉之星像上了發(fā)條的機器。
每天清晨五點半起床背單詞,課間追著老師問問題,午休時間泡在圖書館,深夜在宿舍偷偷刷題。
她的手指因為長期握筆生出老繭,眼睛布滿血絲,可排名始終在中游徘徊。
那些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同學,總能輕松考出高分,他們討論的國際競賽、海外夏令營,對她來說像另一個世界的傳說。
"星星,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母親在電話里的聲音帶著擔憂。
劉之星捏著發(fā)燙的手機,喉嚨發(fā)緊:"媽,我頭疼得厲害,整晚睡不著。"電話那頭傳來翻文件的聲音:"是不是空調吹多了?多喝熱水,早點休息。"
她還想說些什么,卻聽見父親在旁邊催促:"快點,會議要開始了。"母親匆匆掛斷電話,留下忙音在耳邊回蕩。
初三開學的第一周,異樣的感覺如潮水般涌來。
劉之星站在走廊背書時,突然看見林小悠的臉在窗外一閃而過;
數(shù)學課上,粉筆灰飄落的軌跡讓她想起小學被撕碎的作業(yè)本;
就連食堂飄來的面包香氣,都能讓她瞬間回到那個被嘲笑"臟"的傍晚。
她開始頻繁做噩夢,夢見自己在考場里交白卷,被全班同學指著鼻子笑;夢見王老師的紅筆在她試卷上寫下"廢物"。
月考再次失利那天,天空下著細雨。劉之星站在年級榜單前,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78名的數(shù)字上。
她聽見身后傳來議論:"聽說她小學就是靠關系進的尖子班""看著努力,其實都是死讀書"。
這些聲音混著雨聲,在她耳邊炸響。她轉身沖進雨幕,雨水混著淚水滑進嘴里,咸得發(fā)苦。
深夜的宿舍,劉之星盯著天花板。
頭痛愈發(fā)劇烈,像有人拿著電鉆在鉆她的太陽穴。
她摸索著打開手機,屏幕冷光照亮她蒼白的臉。
搜索欄里,她顫抖著輸入"總是頭疼怎么辦""經(jīng)常做噩夢是病嗎"。
網(wǎng)頁上跳出"抑郁癥前兆"的詞條,她逐字讀著癥狀描述,每一條都像精準的手術刀,剖開她竭力隱藏的傷口。
走廊的聲控燈突然亮起,腳步聲由遠及近。
劉之星慌忙關掉手機,在黑暗中屏住呼吸。
腳步聲停在她的床鋪前,她聽見室友輕輕嘆了口氣,接著是被子摩擦的窸窣聲。
直到一切重歸寂靜,她才敢大口喘氣,淚水無聲地滑進枕頭。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著,劉之星在崩潰邊緣反復徘徊。
她不敢告訴父母,怕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不敢告訴老師,怕被當成矯情;甚至不敢告訴唯一的朋友張薇,怕把負面情緒傳染給她。
她只能獨自承受,像困在牢籠里的獸,一次次撞向無形的墻壁,直到頭破血流。
某個失眠的深夜,劉之星摸到枕頭下的美工刀。
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她盯著自己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突然覺得這是唯一的出口。
刀片剛貼上皮膚,手機在枕邊震動起來。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寶貝,明天降溫,記得加衣服。"
她握著手機,淚水滴在屏幕上,暈開那些溫暖的字句。
最終,她把美工刀鎖進抽屜深處,卻知道那個念頭已經(jīng)在心底生根發(fā)芽,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