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家大宅西翼,曾有一處與整個家族肅穆威嚴格格不入的空間——承也庭的畫室。
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精心打理的花園,陽光毫無遮擋地傾瀉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這里沒有昂貴的紫檀木家具,
畫架、沾滿各色油彩的調(diào)色板、石膏像、以及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松節(jié)油和亞麻籽油的味道。
這里,是承家三少爺承也庭的精神避難所。彼時的承也庭,剛滿二十歲,
正是少年意氣與藝術(shù)理想碰撞最激烈的年紀。他有著承家男人標志性的挺拔身姿和俊朗輪廓,
但眉眼間卻比二哥承也閣少了幾分冷峻算計,比大哥承也錚少了幾分沉穩(wěn)持重,
更多的是未經(jīng)世事的清澈和一種近乎天真的理想主義。他不喜商場的爾虞我詐,
厭惡家族宴會的虛與委蛇,只癡迷于畫筆下的光影世界。
他像一株向著陽光肆意生長的向日葵,在家族這株巨大的、盤根錯節(jié)的老橡樹下,
顯得格格不入又生機勃勃。這種特質(zhì),在承老爺子眼中是“不成器”,
在承也錚眼中是“需要引導”,在承也閣眼中則是“愚蠢的浪漫”,
卻恰恰成為了林晚眼中最完美的獵物。他們的“初遇”,
發(fā)生在一個承也庭難得愿意出席的、由某藝術(shù)基金會舉辦的慈善晚宴上。
穿著昂貴禮服、掛著標準社交微笑的承也庭,靈魂早已神游天外,
盤算著如何盡早溜回畫室完成那幅未干的風景寫生?!氨福苈闊┠屢幌聠??
我的耳環(huán)好像掉了?!币粋€清泠悅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焦急和無辜的聲音在他身側(cè)響起。
承也庭下意識地側(cè)身。撞入眼簾的,并非想象中俗艷的珠寶,而是一張清水出芙蓉般的臉。
眼前的女孩穿著一身并不張揚卻剪裁極佳的月白色旗袍,烏黑的長發(fā)松松挽起,
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天鵝頸。她微微蹙著眉,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在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正焦急地低頭尋找。最吸引承也庭的,是她身上那股氣質(zhì)——干凈、純粹,
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書卷氣,與周圍浮華喧囂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像誤入凡塵的精靈?!鞍。?/p>
找到了!”她驚喜地低呼一聲,
從承也庭腳邊的地毯上拾起一枚小巧的、造型別致的銀質(zhì)耳環(huán),
上面鑲嵌著一顆小小的、并不名貴卻溫潤如玉的月光石。她抬起頭,對著承也庭展顏一笑,
那笑容干凈得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謝謝您!”那一刻,承也庭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見過太多濃妝艷抹、刻意討好的名媛淑女,
卻從未見過如此清新脫俗、眼神如此干凈的女孩。他有些局促地開口:“不……不用謝。
我叫承也庭?!薄傲滞??!迸⒙渎浯蠓降厣斐鍪郑讣馕?,“很高興認識你,承三少。
久聞大名,聽說您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青年畫家?”她的眼神里充滿了真誠的贊賞和好奇。
“畫畫而已,談不上才華。”承也庭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但被一個如此純凈的女孩認可自己的藝術(shù)追求,內(nèi)心還是涌起一陣隱秘的歡喜。
他注意到她手腕上戴著一串樸素的菩提子手串,更增添了幾分脫俗的氣息。
林晚極其懂得投其所好。她沒有像其他女孩那樣試圖用珠寶華服引起承也庭的注意,
而是將目標精準地錨定在他視為生命的藝術(shù)上。第二次“偶遇”,
是在城中最具格調(diào)的一家獨立書店的藝術(shù)書籍區(qū)。
承也庭正站在一幅莫奈《睡蓮》的巨幅畫冊前凝神細看,林晚的身影再次悄然出現(xiàn)。
“你也喜歡莫奈?”她輕聲問,聲音帶著一絲遇見同好的驚喜。不等承也庭回答,
她便指著畫冊上的一處光影處理,用極其專業(yè)、甚至帶著點學院派批判性的口吻分析起來。
她的見解獨到,并非泛泛而談,顯然有著深厚的藝術(shù)史功底。承也庭大為驚訝,
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刮目相看。兩人從莫奈聊到梵高的瘋狂,
從文藝復興的技法聊到現(xiàn)代主義的解構(gòu),越聊越投機。林晚不僅知識淵博,更重要的是,
她似乎能精準地捕捉到承也庭畫作中那些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微妙的情緒表達。
她看著他用手機展示的幾幅未完成的作品照片,眼中閃爍著真正的、被藝術(shù)打動的光芒。
“也庭,你的筆觸里有種……很珍貴的東西,”林晚凝視著手機屏幕,聲音輕柔而篤定,
“一種沒有被世俗污染的、對純粹之美的執(zhí)著。就像……”她抬眼看向窗外,
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跳躍,“就像向日葵,永遠向著光,哪怕生長在陰影里?!边@句話,
如同最精準的箭矢,瞬間擊穿了承也庭年輕而敏感的心房。他感覺自己被徹底理解了!
在這個冰冷的、只講利益和效率的家族里,從未有人如此深刻地理解過他的畫,
理解過他靈魂深處的渴望!林晚在他眼中,瞬間從“一個特別的女孩”,
升華為唯一的、命中注定的靈魂知己。林晚精心編織著這張名為“理解”與“共鳴”的網(wǎng)。
她會“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自己家境普通,學藝術(shù)不被家人理解和支持的“困境”,
激起承也庭強烈的保護欲和同病相憐之感。
她會在他被父親斥責“不務正業(yè)”、被大哥善意提醒“要承擔家族責任”后,適時地出現(xiàn),
用溫柔的話語和崇拜的眼神撫慰他受傷的自尊。“他們不懂你,也庭?!绷滞頃罩氖?,
眼神堅定而充滿憐惜,“他們只看到承家的財富和地位,卻看不到你畫筆下流淌的星辰大海。
你比他們都純粹,都珍貴。
”她會帶他去那些藏在胡同深處、只有真正懂行人才知道的小眾畫廊,
看一些先鋒藝術(shù)家的實驗性作品;會在深夜的畫室里,為他彈奏一曲德彪西的《月光》,
琴聲如水,流淌在彌漫松節(jié)油氣息的空氣里;會在他生日時,
送他一套早已絕版的、某位他極其崇拜的冷門印象派大師的畫冊手稿影印本……每一次接觸,
每一次“驚喜”,都像最上癮的毒藥,一點點腐蝕著承也庭的理智,讓他深陷其中,
無法自拔。隨著關(guān)系的深入,承也庭對林晚的愛戀與日俱增,幾乎到了盲目的地步。但同時,
一種隱隱的焦慮和不安全感也開始在他心中滋生。林晚太完美,太懂他,而他,
除了承家三少爺?shù)纳矸莺湍屈c“不值錢”的藝術(shù)天賦,似乎一無所有。
尤其是在林晚偶爾流露出對大哥承也錚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翻云覆雨能力的“無意”贊嘆后,
這種焦慮達到了頂峰?!按蟾绱_實很厲害,
”承也庭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和落寞,“不像我,只會畫些沒用的東西。
”“也庭,你怎么能這么說?”林晚立刻握住他的手,眼中滿是心疼和不贊同,
“藝術(shù)是照亮靈魂的光!怎么能說沒用?只是……”她欲言又止,
美麗的眼眸蒙上一層憂慮的薄霧,“只是有時候,我真的很擔心你。你看,
大哥和二哥在家族里根基深厚,掌握著核心的資源和人脈。
而你……老爺子似乎對你……”她恰到好處地停住,留下無盡的想象空間。
承也庭的心猛地一沉。爺爺對他“不成器”的評價,父親眼中毫不掩飾的失望,
二哥那看似關(guān)心實則疏離的態(tài)度……這些被林晚精準地點破,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我知道他們看不起我!”承也庭有些激動地反駁,年輕氣盛的自尊心被狠狠刺痛,
“覺得我只會花錢,對家族毫無貢獻!”“不是的,也庭!”林晚立刻靠進他懷里,
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魔力,“在我心里,你是最有價值的!
只是……只是這個世界有時候很現(xiàn)實。如果你能在家族真正核心的事務上,
稍微展現(xiàn)一點點你的能力,哪怕一點點,讓他們看到你并非只有藝術(shù)細胞,
你也是承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那該多好?那樣,就再也不會有人敢輕視你,
質(zhì)疑你選擇藝術(shù)道路的意義了。”她仰起臉,
眼神里充滿了對他能力的絕對信任和一種為他打抱不平的倔強,“我真的好想看到那一天!
看到他們對你刮目相看的樣子!”這番話語,如同最精妙的心理操控術(shù),
完美地擊中了承也庭內(nèi)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對自我價值的懷疑,對家族認可的渴望,
以及對林晚那份“深情”的維護欲。他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
想要在林晚面前證明自己并非一個只會風花雪月的廢物少爺,
想要狠狠打那些輕視他的人的臉!機會,或者說林晚精心等待的“東風”,很快就來了。
全族之力運作的“天榮計劃”——一個涉及海外某國核心能源開采權(quán)的超大型跨國并購項目,
進入了最關(guān)鍵也是最機密的談判沖刺階段。
整個項目的核心決策層只有三人:總負責人承也錚,負責財務與風控的承也閣,
以及一位絕對忠誠的老臣。所有核心文件,
包括最終報價策略、談判底線、風險評估及反制預案,
都被鎖在承也錚書房里一個需要三重生物識別的特制保險柜中。
承家大宅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連傭人的腳步都放得極輕。一天傍晚,
承也錚和承也閣被老爺子緊急召去主樓書房開會。承也庭恰好路過大哥書房所在的走廊,
發(fā)現(xiàn)書房的門竟然虛掩著一條縫!他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大哥的習慣,只要離開,
必定鎖門。這顯然是匆忙離開時疏忽了。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如同魔鬼的低語,
瞬間攫住了他:如果……如果我能看一眼那個傳說中的“天榮計劃”的核心文件呢?
哪怕只看一眼,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樣子,
大哥他們在運作何等宏大的事業(yè)……這算不算“了解家族核心事務”?
如果……如果我能記住一點點關(guān)鍵信息,哪怕只是一個數(shù)字,然后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場合,
在父親或爺爺面前“分析”出來,是不是就能讓他們大吃一驚?是不是就能證明,
我承也庭并非只懂畫畫的廢物?林晚那雙充滿信任和期盼的眼睛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
“讓他們對你刮目相看……”這句話如同魔咒。
強烈的證明欲和一種扭曲的、想要獲得林晚更深層贊許的心理,徹底壓倒了理智和家族規(guī)矩。
他深吸一口氣,像做賊一樣左右張望,確認無人后,迅速閃身進了大哥的書房。
書房內(nèi)彌漫著雪茄和皮革的味道,巨大的紅木書桌后,
那個冰冷的銀色保險柜如同沉默的巨獸。承也庭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
手心全是冷汗。他走到保險柜前,顫抖著伸出手指,嘗試性地輸入密碼。
承也庭的腦子飛速轉(zhuǎn)動。大哥的密碼會是什么?生日?母親的忌日?或者……他猛然想起,
大哥書房里一直珍藏著一本舊版《孫子兵法》,扉頁上有爺爺?shù)挠H筆題字“運籌帷幄”。
他記得大哥曾說過,那是他商業(yè)智慧的啟蒙。
他顫抖著輸入了那本書的出版年份和爺爺題字的日期組合?!斑菄}!
”一聲清脆的機械解鎖聲響起!厚重的保險柜門,彈開了一條縫隙!
承也庭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他顫抖著手拉開柜門,
里面整齊地擺放著幾份厚厚的、封面印著“絕密·天榮計劃”字樣的藍色文件夾。
他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快速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