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的冰冷透過薄薄的校服,滲入骨髓。江嶼背靠著粗糙的水泥墻,那張折疊的通知書被他攥在手心,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蘇父那句淬毒的“外人”,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反復(fù)回響,每一次循環(huán)都帶來更深的刺痛和屈辱。他放棄的競賽,他以為沉重的守護(hù),在現(xiàn)實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甚至被輕蔑地踩在腳下。
走廊里傳來下課鈴尖銳的喧囂,腳步聲、說笑聲潮水般涌來,又漸漸退去。世界恢復(fù)了表面的喧鬧,卻與他隔絕。他像被困在無形的玻璃罩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星光被強行拖拽,消失在冰冷的現(xiàn)實軌道。
直到午休的鈴聲響起,江嶼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張承載著他沉甸甸放棄和巨大諷刺的通知書,用力塞回書包最深處,仿佛要把它連同此刻所有的無力感一同埋葬。他整理了一下校服,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無波,推開了樓梯間的門。
走廊里人來人往,帶著午餐的飯盒香氣。他低著頭,避開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徑直走向教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推開教室門的瞬間,喧鬧聲撲面而來,卻在他踏入的那一刻,詭異地安靜了幾分。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同情、好奇、探究,甚至是幸災(zāi)樂禍,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江嶼置若罔聞,他的目光只鎖定在那個靠窗的位置。
空了。
那個位置,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桌椅。桌面收拾得干干凈凈,連一張多余的紙片都沒有留下,仿佛從未有人在那里存在過。只有窗臺上,幾片昨夜飄進(jìn)來的細(xì)小雪花,在陽光下正悄然融化,留下幾道濕漉漉的水痕。
江嶼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緊接著是劇烈的、窒息般的抽痛。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磁極的指南針,茫然地對著那片刺眼的空曠。陽光透過窗戶,毫無阻礙地灑在空蕩蕩的桌椅上,明亮得晃眼,卻只襯得那一片空寂更加冰冷和絕望。
他一步步走過去,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胸腔里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和血液沖上頭頂?shù)奈锁Q。
他在那張空著的椅子前停下。目光緩緩掃過桌面,上面真的什么都沒有了。他下意識地拉開桌肚——里面也空空如也。蘇晚走得如此決絕,如此干凈,連一絲屬于她的氣息都沒有留下。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徹底的空白吞噬時,指尖在桌肚最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觸碰到了一個堅硬冰涼的、小小的金屬物件。
他的手指猛地一頓。
他俯下身,借著窗外的光線,看清了那個東西。
是那個薄荷糖的鐵盒子。
正是他當(dāng)初送給她的那個,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銀色的金屬表面反射著冷光。它靜靜地躺在桌肚的陰影里,像一個被遺棄的秘密。
江嶼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它拿了出來。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盒子很輕,里面似乎沒有糖了。他緊緊握住它,金屬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真實感,仿佛在提醒他,昨夜的一切并非幻覺,那片星空曾經(jīng)真實存在過。
“江嶼……” 林溪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在他身后響起。她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眼圈紅紅的,顯然也哭過。
江嶼沒有回頭,也沒有應(yīng)聲。他只是緊緊攥著那個冰冷的鐵盒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著那張空椅子,仿佛要將它的輪廓刻進(jìn)眼底。
“蘇晚她……走之前……” 林溪的聲音帶著哽咽,“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她遞過來一個厚厚的、用牛皮紙仔細(xì)包好的東西。
江嶼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看到了林溪遞來的東西——是蘇晚的速寫本。那個記錄著“為江嶼設(shè)計的天文館”草圖、記錄著那片標(biāo)注了他們所有秘密星辰的速寫本。
他沒有立刻去接。目光從速寫本移到林溪臉上,又從林溪臉上移回那張空椅子。巨大的、冰冷的、無法言說的憤怒和失落,像洶涌的暗流,在他平靜的表面下瘋狂沖撞。放棄競賽的決心,在蘇父面前強裝的平靜,此刻都被這徹底的、不容置疑的分離徹底擊碎。
他猛地?fù)P起手,那個冰冷的薄荷糖鐵盒子帶著他所有的憤怒和絕望,狠狠地砸向那張空椅子!
“哐當(dāng)——!”
一聲刺耳的巨響在寂靜的教室里炸開!
金屬盒子撞擊在堅硬的椅背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聲響,然后彈落在地,在光滑的地板上骨碌碌滾出老遠(yuǎn),最終停在墻角,盒蓋被震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這突如其來的巨響讓整個教室瞬間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被驚呆了,連呼吸都屏住了。林溪嚇得后退一步,捂住了嘴,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江嶼站在原地,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一頭受傷后瀕臨爆發(fā)的困獸。他盯著那個滾到墻角的空盒子,又猛地看向那張空椅子,眼神里翻涌著痛苦、不甘、憤怒,還有一種近乎毀滅的沖動。他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他以為放棄前程就能守護(hù)的星光,如今只剩下這張冰冷的空椅子和一個同樣冰冷的空盒子。
他所有的犧牲,所有的沉默守護(hù),最終換來的,只是一場盛大而冰冷的告別儀式,而他甚至沒有資格參與其中。
那張空椅子像一個巨大的嘲諷,無聲地宣告著他所有努力的徒勞無功。
他站在那里,周身散發(fā)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冰冷氣息,與窗外融雪的陽光格格不入。教室里靜得可怕,只有那個滾到墻角的空盒子,像一顆被遺棄的心臟,在寂靜中發(fā)出無聲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