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真是個妖孽?。 ?/p>
白塾師仰天長嘆,眼中竟隱隱有淚光閃動,“魏大人!魏大人!你……你真是……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他指著魏成,氣得渾身發(fā)抖:
“如此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絕世璞玉,就在你的家中蒙塵!你竟說他朽木不可雕?你……你簡直是……暴殄天物!罪該萬死!”
魏成被他罵得狗血淋頭,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
他看著桌上那行字,又看了看范鈺那張平靜的小臉,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來,這字,這詩,做不得假。
可……可這怎么可能呢?
難道這個他一直視為累贅和恥辱的拖油瓶,真的是一個萬中無一的天才?
不……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錯了!
賓客們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向范鈺的眼神徹底變了。
而就在這詭異的寂靜中,范鈺又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從魏成的腿上滑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爛的衣衫,然后對著白塾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拜師大禮。
“咚”的一聲,他瘦小的身子跪倒在地,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學(xué)生范鈺,不求錦衣玉食,不求高官厚祿,只求能隨先生讀書識字,明理做人!懇請先生,收我為徒!”
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這一跪,徹底將了所有人的軍。
白塾師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激動、欣賞、憐惜……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他等了一輩子,不就是想找一個能繼承自己衣缽的傳人嗎?
眼前這個孩子,知進(jìn)退,好讀書。
正是絕佳的傳人!
白大塾師捻著胡須,一雙看透世情的眼睛里滿是灼熱的欣賞。
他轉(zhuǎn)向魏成,贊許道:“魏大人,此子天賦異稟,心性沉穩(wěn),遠(yuǎn)超同齡。若是能入我門下好生雕琢,不出十年,必定是棟梁之材?。 ?/p>
“老夫愿破例收他為徒,不收束脩,只盼能為朝廷育一英才!”
這話的分量,重若千鈞。
魏成的心臟“砰砰”狂跳,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白大塾師是什么人?那是清河縣最有名的學(xué)者,門下弟子非富即貴,多少人擠破了頭想送孩子進(jìn)去都不得門路。
如今這天大的好事竟砸到了他頭上!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范鈺未來金榜題名,自己也能跟著水漲船高,臉上增光。
然而,那股狂喜的熱流剛涌上來,就被一盆冰水當(dāng)頭澆下。
他猛地想起來,范鈺姓范,不姓魏。
這小子今天敢在席上不卑不亢地為他那病癆鬼娘親討食。
日后若是學(xué)有所成,翅膀硬了,知道了自家娘親在魏家的遭遇,把這些腌臜事捅出去,他魏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一個苛待妾室、慢待繼子的名聲傳出去,他的官路也就走到頭了。
更何況,柳氏那個病秧子,看著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要是一死,這小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
自己出錢出力供他讀書,到頭來他高中了,榮宗耀祖,拜的是他范家的祖宗,跟自己魏家有半個銅板的關(guān)系?
不行!絕對不行!
這小子要成才,就必須是“我魏成”的兒子!必須改姓!
魏成臉上的激動瞬間化為了一片為難的愁云,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裝出一副醉眼惺忪的模樣,舌頭都大了半圈:
“哎呀……白、白大塾師……您……您說笑了?!?/p>
“這孩子……頑劣不堪,頑劣不堪啊……嗝!哪能,哪能入您的法眼……”
“這事兒,容我考慮考慮,考慮考慮……”
他一邊說著,一邊沖旁邊的管事劉三使了個眼色:“還愣著干什么?少爺吃飽飯了,快把少爺帶下去消食!”
劉三會意,立馬走過去,粗魯?shù)刈テ鸱垛暤母觳簿屯馔稀?/p>
范鈺沒有反抗,只是在被拖走的前一刻,那雙漆黑的眸子冷冷地掃了魏成一眼。
讓魏成心中沒來由地一顫。
白大塾師見魏成這副爛醉如泥的樣子,知道今天這事是談不下去了。
他嘆了口氣,也失了興致,又勸了兩句,見魏成只是“嗯嗯啊啊”地胡亂應(yīng)著,便無奈地起身告辭:
“既然魏大人不勝酒力,那老夫便不多叨擾了?!?/p>
“關(guān)于令郎……哦不,關(guān)于這孩子的事,老夫是真心實(shí)意,還望大人好生思量?!?/p>
“改日,老夫再登門拜訪?!?/p>
“好說……好說……慢走,不送……”
魏成癱在椅子上,含糊不清地?cái)[著手。
其余幾個陪客的鄉(xiāng)紳也紛紛告辭,一場本該其樂融融的宴席,就這么被范鈺攪得不歡而散。
前廳的喧囂聲一消失,賓客的腳步聲一遠(yuǎn)去,原本“爛醉如泥”的魏成立刻就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眼神清明銳利,哪還有半分醉意。
“人呢?!”
他低喝一聲,聲音里壓著一股暴躁的怒火。
管事劉三一路小跑著過來,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一副邀功的嘴臉:“老爺,您放心!那小畜生已經(jīng)被我給綁起來了,就扔在后院的柴房里!”
“天這么冷,不給他點(diǎn)教訓(xùn),他還真當(dāng)自己是這府里的小少爺了!敢在您的宴席上撒野,簡直是反了天了!”
在他看來,范鈺終究是個拖油瓶,他娘柳氏更是個連下人都不如的擺設(shè)。
今天范鈺不過是走了狗屎運(yùn),讓白大塾師夸了兩句,但地位還是那個地位。
他這么做,正是為了替老爺分憂,好好懲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
老爺肯定會夸贊他的!
“柴房?”魏成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根繃緊的弦,“你把他綁起來了?”
“是啊老爺!”劉三挺起胸膛,說得更起勁了,“用麻繩捆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保管他動彈不得!看他還敢不敢再放肆!”
魏成只覺得一股邪火“蹭”地一下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杯盤碗碟“嘩啦”一聲巨響,震得劉三一哆嗦。
“你這個狗奴才!誰給你的膽子!”
魏成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劉三的鼻子破口大罵,“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那是文曲星!那是未來的棟梁!”
“他的手是用來寫字的!是用來拿筆的!你他娘的敢把他綁起來扔柴房里凍著?”
“要是凍壞了,我把你這雙狗爪子剁下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