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鶴穿過云層時,楚臨淵的指尖無意識地在鶴頸上描摹著符文。那些金色紋路在他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像是有生命般隨著呼吸起伏。
"別亂動。"沈清璃頭也不回地警告,"高空墜落的尸首很難辨認。"
楚臨淵訕訕收回手,卻看見她后頸處滲出細密的汗珠。紙鶴的飛行軌跡比往常顛簸許多——這位天璣司首席符師向來以精準著稱,此刻卻連最基本的平衡符都畫不穩(wěn)。
"你受傷了?"他伸手想碰她肩膀。
"管好你自己。"沈清璃側(cè)身避開,聲音比凜冬的冰棱還冷,"回司后直接去玄微閣,司主要見你。"
楚臨淵望著她繃直的背影,胸口符文突然刺痛起來。昨夜地窖里那雙金色的眼睛,掐住她咽喉時陌生的力量,還有那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碎片...他低頭看著掌心,那里還殘留著灼燒般的觸感。
"清璃,關于昨晚..."
"到了。"
紙鶴一個急墜,打斷了他的話。天璣司的朱紅山門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守門弟子見到他們立刻敲響警鐘。沈清璃利落地翻身落地,頭也不回地朝司主大殿走去。
楚臨淵剛要跟上,卻被兩名執(zhí)戒堂弟子攔?。?楚師兄,請先隨我們?nèi)粜奶丁?
這是要驗毒。他苦笑一聲,任由他們押著轉(zhuǎn)向側(cè)殿。路過藏書閣時,余光瞥見沈清璃閃身進了古籍區(qū),那方向分明是禁書庫。
凈心潭的寒氣浸透衣衫,楚臨淵閉眼沉入水中。往常能洗滌雜念的靈泉,此刻卻讓胸口的符文愈發(fā)灼熱。水底忽然亮起金光,他驚愕地看見自己的倒影變成了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九道鎖鏈從心口延伸向無盡的深淵...
"出來!"
執(zhí)戒弟子的呵斥將他拉回現(xiàn)實。楚臨淵浮出水面,發(fā)現(xiàn)整潭水都泛著詭異的金芒。兩名弟子如臨大敵般舉著縛靈索,直到確認他瞳孔恢復漆黑才稍稍放松。
"玄微閣。"其中一人硬邦邦地說,"司主等急了。"
楚臨淵套上外袍時,發(fā)現(xiàn)袖口內(nèi)側(cè)沾著一點金粉——是沈清璃扶他時留下的。他悄悄捻起粉末嗅了嗅,龍涎香混著朱砂,正是禁書庫防盜符的特有氣味。
玄微閣前的石階長得望不到頭。楚臨淵走到一半突然轉(zhuǎn)向,閃進側(cè)面的回廊。幾個起落間,他已潛到藏書閣后窗。窗縫里飄出斷續(xù)的對話聲:
"...《神裔錄》記載不會錯。"是沈清璃的聲音,"金血繪符,九鏈鎖心,這些都是..."
"你太急躁了。"司主玄微子的嘆息如風吹過古井,"三百年前的真相就像淬毒的蜜糖,嘗一口就再難回頭。"
楚臨淵屏住呼吸貼近窗欞。忽然有書頁翻動聲,接著是沈清璃倒吸冷氣的聲音:"這是...縛靈印的變種?司主您早就——"
"臨淵。"玄微子的聲音陡然提高,"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起看?"
窗欞上的符咒亮起,楚臨淵被無形之力拽進室內(nèi)。他踉蹌著站穩(wěn),正對上沈清璃驚愕的目光。她面前攤開的古籍上,赫然畫著與他臂上一模一樣的血色符文。
空氣凝固了幾息。沈清璃"啪"地合上書冊,眼中情緒復雜得令人心驚:"你跟蹤我?"
"我倒想問問,"楚臨淵指著那本《神裔錄》,"首席符師私自查閱禁書,該當何罪?"
"夠了。"玄微子拂塵輕掃,兩人同時被分開三尺,"清璃,去檢查護山大陣;臨淵,留下。"
沈清璃行禮退下,經(jīng)過楚臨淵身邊時,袖中滑落一張符紙飄到他腳邊。門關上的瞬間,楚臨淵借著彎腰行禮的動作迅速撿起——是張傳訊符,上面只有潦草的一行字:"戌時,老地方。"
玄微子的目光在他掌心停留片刻,突然問道:"昨夜你看見什么了?"
"黑霧,金鏈,還有..."楚臨淵猶豫了一下,"一個白衣人。"
老道長的拂塵微微一頓。他轉(zhuǎn)身從多寶閣取出一面青銅鏡,鏡面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痕:"這是窺天鏡的碎片,能照見魂魄本源。你且看看。"
鏡中先映出楚臨淵的臉,隨即像水波般蕩漾開來。裂紋間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重疊的影子:嬉笑的少年,蹙眉的青年,最后定格在一個被鎖鏈纏繞的白衣人身上。那人抬頭與他對視,鏡面"咔"地裂開一道新痕。
"果然。"玄微子收起銅鏡,"你體內(nèi)的封印松動了。"
"所以莫懷衣說的都是真的?"楚臨淵攥緊拳頭,"我真是符神轉(zhuǎn)世?"
"是,也不是。"老道長望向窗外云海,"三百年前那場大戰(zhàn),符神將自身化作封印。如今蘇醒的不是神明,只是承載記憶的容器。"
楚臨淵胸口突然劇痛,符文燙得像是要烙進骨頭。他單膝跪地,聽見玄微子飄遠的聲音:"清璃那孩子查到的只是皮毛。真正的危險不在于你是誰,而在于他們想讓你成為什么..."
再抬頭時,閣內(nèi)已空無一人。只有香爐青煙裊裊,在案幾上拼成四個字:"靜觀其變"。
戌時的鐘聲響起時,楚臨淵正在后山斷崖邊來回踱步。這里是他和沈清璃常來試驗新符的地方,崖壁上還留著上次炸出的焦痕。
"你遲到了。"陰影里走出熟悉的身影。沈清璃換了一身夜行衣,發(fā)梢還沾著露水,"我去了禁書庫深處。"
楚臨淵挑眉:"找到答案了?"
"找到更多問題。"她拋來一塊玉簡,"《太虛符經(jīng)》序章提到,符神封印需要'鑰匙'才能完全解開。"
玉簡投影出的文字在空中浮動:"...九曜連珠之夜,以神血繪太虛之圖..."
楚臨淵突然抓住她手腕:"你右手怎么了?"
沈清璃迅速抽回手,但袖口滑落露出的灼傷已經(jīng)說明一切——那是觸碰禁制留下的痕跡。兩人對視片刻,她終于嘆氣:"禁書庫最里間有道血符封印,我用了你的金血才打開。"
"你!"楚臨淵氣得發(fā)笑,"堂堂首席符師,偷用同門精血破禁?"
"那你呢?"沈清璃反唇相譏,"隱瞞體內(nèi)異變,知情不報該當何罪?"
山風卷著落葉從兩人之間呼嘯而過。楚臨淵先敗下陣來,揉著眉心道:"所以現(xiàn)在怎么辦?司主讓我裝傻,蝕月宗虎視眈眈,而你..."他瞥了眼她袖中的灼傷,"顯然已經(jīng)站好隊了。"
"我站的永遠是天道正途。"沈清璃指尖亮起青光,在空中勾畫出九星連珠的天象,"下個月朔夜就是九曜連珠。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弄清蝕月宗到底知道多少。"
楚臨淵望著星圖出神。恍惚間,那些光點化作鎖鏈向他纏來。他猛地后退半步,卻撞上一個冰冷的物體——是沈清璃的劍鞘。
"小心。"她皺眉看著崖邊松動的石塊,"你現(xiàn)在狀態(tài)不穩(wěn)定,最好..."
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刺耳的警報聲。兩人同時轉(zhuǎn)頭,只見護山大陣東南角亮起不祥的紅光——正是藏書閣方向。
"調(diào)虎離山!"沈清璃臉色驟變,召出飛劍就要躍上。
楚臨淵卻拉住她:"等等,這太巧了..."話音未落,他胸口符文突然爆發(fā)強光。劇痛中,一段陌生記憶涌入腦海:黑衣人在禁書庫翻找,手中拿著的正是《神裔錄》的缺失章節(jié)...
"是莫懷衣。"他咬牙忍住眩暈,"他知道你會去查古籍,故意..."
沈清璃的瞳孔微微收縮。警報聲越來越急,她卻緩緩收劍入鞘:"你看見他了?通過那個...連接?"
山風突然變得刺骨。楚臨淵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那些金色鎖鏈偶爾會帶來陌生人的記憶片段。
"我該相信你嗎?"沈清璃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淹沒,"或者說,你現(xiàn)在還是'你'嗎?"
警報紅光映在她臉上,將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眼睛染成了血色。楚臨淵想說些什么,卻見她突然掐訣念咒,一道青光直沖自己眉心!
"清璃?!"
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見她嘴唇開合,說出的卻是最殘忍的符咒:
"眠神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