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一線生機
時間仿佛在黑石布滿血絲的瞳孔中凝固。那柄拔出一半的青銅短劍,冰冷的鋒芒離林薇的脖頸不過咫尺,只需一個念頭,就能輕易切斷她纖細的生命線?;囊暗娘L(fēng)嗚咽著穿過亂石堆,卷起細小的沙塵,撲打在兩人身上,卻吹不散那濃得化不開的死亡氣息和傷口腐爛的惡臭。
林薇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讓她維持著那個卑微的、額頭觸地的蜷縮姿勢,像一只等待屠刀落下的羔羊。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因極度恐懼而咯咯作響的聲音,也能聽到黑石粗重、痛苦又充滿暴戾的喘息。
“你……”黑石嘶啞地開口,聲音像砂礫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劇痛和極度的不信任,“……真懂岐黃?”他的目光死死釘在林薇沾著膿血的濕布條上,又移回自己腿上那猙獰的、不斷滲出黃綠色膿液的傷口。高燒讓他的神智在瘋狂的殺意和求生的本能間劇烈搖擺。他不懂醫(yī)術(shù),但他知道“爛瘡”意味著什么——痛苦、衰弱,最后腐爛至死。而這個撿來的、行為怪異的女奴,剛才的動作……似乎確實是在清理那些惡心的東西?她還知道“岐黃”這個詞……
“我……我見過!見過巫……巫醫(yī)怎么弄!”林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卻不敢抬頭,只能拼命強調(diào)“見過”,并模糊地將處理方式歸結(jié)于更古老、更神秘也更易被接受的“巫醫(yī)”?!芭蓛裟摗酶蓛舻牟肌饋怼瓡茫≌娴?!”她用盡力氣喊出最后兩個字,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
沉默。只有風(fēng)聲和黑石沉重的呼吸。
汗水順著他黝黑、污穢的臉頰滾落,滴在滾燙的傷口上,帶來一陣更劇烈的抽搐和痛哼。那半截青銅劍鋒,微微顫抖著。
終于,那抓劍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仿佛要捏碎劍柄的力道,一點點將拔出的劍身壓回了皮鞘之中。
“鏘?!币宦曒p微的金屬摩擦聲,卻如同天籟在林薇耳邊炸響。
“弄!”黑石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帶著濃重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兇狠,“弄不好……老子活剮了你!”他身體一軟,靠回冰冷的石壁,大口喘著粗氣,眼睛卻像毒蛇一樣緊緊盯著林薇的每一個動作,那目光仿佛要將她刺穿、生吞活剝。
巨大的恐懼瞬間被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沖淡了一瞬,但緊接著是更沉重的壓力。林薇知道,這僅僅意味著“緩刑”。如果她的處理沒有效果,或者效果甚微,等待她的依然是死亡,而且可能死得更痛苦。
她強壓下身體的顫抖,用沾滿冷汗和灰塵的手,重新?lián)炱鹉菈K濕漉漉的布條。這一次,在黑石那吃人般的目光注視下,她的動作更加僵硬,卻也更加小心。她不敢再試圖擠壓深處,只能更加專注地用濕布條清理傷口周圍皮膚上的膿液和污垢,盡可能輕柔地擦拭,避免觸碰傷口內(nèi)部引起劇痛。每一次布條接觸到那滾燙、腫脹的皮膚邊緣,她都能感覺到黑石肌肉的瞬間緊繃和喉間壓抑的低吼。
清理的過程極其緩慢,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幾乎用光了布條干凈的部分,才勉強讓傷口周圍看起來不那么污穢狼藉(盡管傷口本身依然猙獰)。膿液還在緩慢滲出,但至少表面暫時“干凈”了一些。
“布……干凈的布……”林薇啞著嗓子,不敢看黑石的眼睛,只敢盯著他的傷口,用眼神示意自己破爛的睡衣內(nèi)襯布條——那是她唯一能找到的相對干凈的布了。
黑石眼神陰鷙地掃了一眼她那身破爛,不耐煩地低吼:“用!”
林薇如蒙大赦,趕緊撕下內(nèi)襯最后相對完好的一塊布,盡量避開沾血的部分。她沒有條件煮沸消毒,只能盡量用手搓掉上面的浮塵。然后,她屏住呼吸,極其謹慎地將這塊相對干凈的布條覆蓋在傷口上,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琉璃。她不敢包扎得太緊,生怕影響本就不好的血液循環(huán)或引起更大疼痛,只是用布條的兩端在腿側(cè)打了個極其松垮的結(jié)。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jīng)渾身被冷汗浸透,虛脫得幾乎站不住。她低著頭,蜷縮著退到離黑石幾步遠的地方,像一只受驚后縮回角落的小獸,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黑石靠在石壁上,緊閉著眼睛,胸膛劇烈起伏。腿上的劇痛并未因這簡陋的處理而減輕多少,但或許是心理作用,或許是表面膿液被清理后帶來的一絲清涼錯覺,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預(yù)示著腐爛死亡的絕望感似乎……稍稍松動了一絲?他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陰冷地掃過自己腿上那塊還算“順眼”的干凈布條,又掃過角落里那個瑟瑟發(fā)抖、臉色慘白如紙的女奴。
“哼?!彼乔焕锇l(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哼,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拔劍。只是重新閉上了眼睛,忍受著高燒和疼痛的折磨。
林薇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終于稍稍松弛了一線。她知道,這關(guān)暫時……算過了。她贏得了極其短暫、極其脆弱的“有用”地位。但這地位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隨時可能崩塌。
活下去,依然如履薄冰。
第二節(jié):野谷人煙
接下來的兩天,對林薇來說既是煎熬,也是微小的轉(zhuǎn)機。
黑石的傷口感染并未奇跡般好轉(zhuǎn),但高燒在反復(fù)中似乎有略微減退的趨勢(也可能是適應(yīng)了)。傷口依舊紅腫流膿,但林薇每天被允許(或者說被迫)在對方兇狠的監(jiān)視下,用僅剩的一點布條和渾濁的溪水重復(fù)著那簡陋的清潔和更換覆蓋布的操作。每一次靠近那散發(fā)著惡臭的傷口,都讓她心驚膽戰(zhàn)。她努力回憶著記憶中關(guān)于傷口護理的零星知識,嘗試尋找一些可能有消炎作用的野草(蒲公英?馬齒莧?她不敢確定,更不敢輕易嘗試),但最終還是放棄了——萬一用錯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她只能堅持最基礎(chǔ)的“清潔”原則。
黑石對她的態(tài)度依舊粗暴,但那種赤裸裸的、隨時可能拔劍殺人的殺意似乎收斂了一些?;蛟S是因為她每天“盡職”的處理,或許是因為他身體虛弱需要保留一個能干活的人。林薇的生存環(huán)境依然惡劣,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食物和水依然少得可憐,但她至少暫時擺脫了立時斃命的危機。
他們的行程也因黑石的傷腿而變得極其緩慢和痛苦。直到第三天下午,視線盡頭的地平線終于不再是單調(diào)的荒原和山丘。
一條狹窄、崎嶇、被無數(shù)腳步踩踏出來的土路,如同大地的傷痕,蜿蜒伸向遠方。更讓林薇心頭一跳的是,土路的盡頭,隱約可見一片地勢低洼的山谷。谷口附近,稀疏地散落著一些極其低矮、簡陋的土坯茅草屋,屋頂覆蓋著厚厚的枯草,煙囪里冒出幾縷稀薄的炊煙。
人煙!
林薇的心臟猛地加速跳動起來,混合著渴望和更深的恐懼。渴望脫離這絕望的荒野,恐懼于未知的人群和可能更復(fù)雜的處境。以她“女奴”的身份,進入任何聚落都意味著巨大的風(fēng)險。
黑石顯然也看到了谷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警惕、算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他停下腳步,拄著一根臨時削的木棍(林薇被迫幫他找的),鷹隼般的目光仔細掃視著谷口和那些低矮的房屋,似乎在評估著什么。
“聽著,賤奴,”他轉(zhuǎn)過頭,用木棍重重戳了戳林薇的肩膀,留下一個紅印,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待會兒進去,給老子閉上你的臭嘴!眼睛也別亂看!敢多說一個字,亂動一下,老子立刻割了你的舌頭!你就當自己是個啞巴,是個木頭!懂嗎?”
林薇被他眼中熟悉的兇光嚇得一哆嗦,連忙用力點頭,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嗯嗯”聲,表示明白。她知道,從現(xiàn)在開始,她必須徹底扮演好一個“無知無覺”的物件。
黑石滿意(或者說不在意)地哼了一聲,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爛的衣物,將腰間的青銅短劍調(diào)整到一個更顯眼也更方便拔出的位置,然后一瘸一拐,卻努力挺直了腰板,帶著一種刻意營造出的、底層亡命徒的兇狠氣勢,朝著谷口走去。林薇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努力將自己縮得更小,呼吸都放到了最輕。
第三節(jié):巫祝的目光
谷口沒有明顯的寨墻,只有一些歪歪扭扭、象征性的木柵欄,顯然防御力極弱。幾個穿著同樣破舊麻布短褐、面黃肌瘦的男人正懶散地靠在柵欄旁曬太陽,眼神麻木,看到黑石這個帶著劍、一瘸一拐卻眼神兇狠的陌生人靠近,眼中立刻充滿了警惕和一絲畏懼,紛紛下意識地向后退縮。
“站??!什么人?”一個看起來像是頭目的中年男人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手里攥著一把磨損嚴重的木柄石斧,色厲內(nèi)荏地喊道。他的口音比黑石更重,林薇只能勉強聽懂幾個詞。
黑石停下腳步,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他那雙兇戾的眼睛掃視了一圈,最后才落在那中年男人身上,聲音沙啞而低沉:“逃難的。后面打大仗,敗了,跟主家走散了。”他刻意沒有提自己的身份(兵?奴?匪?),只含糊地指向身后荒原的方向?!巴葌?,路過貴地,討口水喝,歇個腳?!彼牧伺难g的青銅劍柄,動作帶著一種無聲的威脅,表明自己并非毫無反抗之力。
中年男人顯然被黑石的氣勢和那柄貨真價實的青銅兵器震懾住了,目光在他腿上的傷布和林薇身上掃過(看到林薇低眉順眼、衣衫破爛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輕視),猶豫了一下。這種亂世,流民潰兵并不少見,有武器的更是麻煩。驅(qū)趕?怕惹禍上身。收留?又擔(dān)心引狼入室。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而緩慢的聲音從旁邊一間稍大的茅屋里傳來:“讓他們進來吧?!?/p>
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嫗拄著木杖,顫巍巍地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深色麻布長裙,頭發(fā)稀疏花白,用一根木簪綰著。臉上皺紋如同刀刻斧鑿,深得能夾死蚊子,但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渾濁光芒。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黑石腰間的青銅劍上,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隨即又掃過他腿上的傷布,最后,那銳利如針的目光,定格在了林薇身上。
林薇感受到那目光,頭皮一陣發(fā)麻,連忙把頭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胸口。她能感覺到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zhì)的重量,穿透了她低垂的睫毛和卑微的姿態(tài),在她身上逡巡、審視、評估。那不是普通農(nóng)婦好奇的目光,更像是一種……巫祝在審視祭品或異端的眼神。
“巫祝婆婆?!蹦侵心昴腥撕团赃叺膸讉€漢子立刻恭敬地低下頭,態(tài)度變得異常謙卑。
老嫗沒有理會他們,拄著杖,緩緩走到黑石和林薇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她渾濁卻銳利的眼睛依舊盯著林薇,用同樣蒼老沙啞、但吐字清晰許多的聲音問道:“這女子,是你的?”
“是,路上撿的啞奴?!焙谑卮鸬酶纱嗬?,帶著一種“處理貨物”的漠然。
“啞奴?”老嫗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她的目光在林薇那雙雖然沾滿污垢、卻明顯不同于常年勞作農(nóng)婦的、相對纖細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在林薇破爛睡衣的布料紋理上掃過?!暗故巧僖姟!彼龥]再追問,轉(zhuǎn)而看向黑石的腿,“傷口,爛了?”
“摔的,沾了臟水?!焙谑瘣灺暤馈?/p>
老嫗點點頭,沒再多問,仿佛一切了然于胸。她轉(zhuǎn)身對那中年男人吩咐道:“大夯,帶他們?nèi)ス任材情g空著的柴棚歇腳。給點水,再拿些曬干的榆樹皮和苦艾草來?!?/p>
“是,巫祝婆婆。”中年男人大夯連忙應(yīng)下,態(tài)度恭敬無比。
黑石緊繃的臉色也稍微緩和了一些,對著老嫗抱了抱拳(一個略顯生硬的動作):“謝過老丈人?!彼坪踔涝谶@個小聚落里,這位“巫祝婆婆”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老嫗沒再說話,只是拄著木杖,轉(zhuǎn)身慢慢踱回了那間稍大的茅屋。但在轉(zhuǎn)身的剎那,她那渾濁的目光再次若有似無地掃過林薇,帶著一種讓林薇心底發(fā)寒的探究。
林薇低著頭,跟在黑石身后,被大石領(lǐng)著走向谷尾。她能感覺到谷里其他茅屋門口、窗縫里投來的目光——好奇、麻木、冷漠、警惕。谷里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破敗、更原始。土地貧瘠,作物稀疏,人們大多面有菜色。幾個幾乎衣不蔽體的孩子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偷看??諝庵袕浡蠹S便、柴煙、腐爛植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貧窮與封閉的氣息。
谷尾一間搖搖欲墜、堆著半棚干柴的破舊茅屋,就是他們的臨時棲身之所。
大夯很快送來了一瓦罐渾濁的水和一小捆曬干的草藥(榆樹皮和苦艾草)。放下東西,他像躲避瘟疫一樣,看都沒看林薇一眼,匆匆離開了。
黑石一屁股坐在柴草堆上,長長地吁了口氣,臉上露出疲憊和痛苦的神色。他拿起水罐,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然后抓起一把苦艾草,塞進嘴里用力咀嚼了幾下,呸的一聲吐在掌心,將那墨綠色的、散發(fā)著濃烈苦味的草泥,粗暴地糊在了自己腿上的傷口布條上。
林薇默默地看著,沒有出聲。她記得苦艾草似乎有微弱的消炎作用,但這樣直接糊在開放傷口上……她不敢想后果。但這顯然是這個時代常見的處理方式。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水罐,小口地啜飲著渾濁的水,滋潤著干裂的喉嚨和嘴唇。
暫時安全了?不。
身體的疲憊稍稍緩解,但精神的弦卻繃得更緊。這個小小的野谷,看似平靜,卻處處透著詭異和危險。那個目光如針的巫祝婆婆,麻木而警惕的谷民,還有身邊這個傷情未明、隨時可能再次化身兇獸的黑石……以及她自己這“啞奴”的身份。
她蜷縮在柴棚最陰暗的角落,抱著膝蓋,看著柴棚縫隙外透進來的、漸漸暗淡的天光。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和婦人呼喚孩子歸家的模糊聲音。
這就是戰(zhàn)國時代底層人的生活?沒有金戈鐵馬的壯烈,只有被貧困、疾病和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陰影籠罩的、卑微掙扎的日常。
她的未來,如同這谷中漸起的暮靄,一片迷茫。
第四節(jié):柴棚里的陰影與微光
夜幕降臨,野谷被濃重的黑暗籠罩。沒有燈火,只有零星幾戶人家窗縫里透出極其微弱的、松脂燃燒的光暈。黑暗帶來了更深的寒意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柴棚里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外面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和柴草堆里窸窸窣窣的聲響,提醒著生命的存在。
林薇蜷縮在角落,凍得瑟瑟發(fā)抖,單薄的破爛睡衣根本無法抵御夜晚的寒氣。饑餓感如同跗骨之蛆,白天分到的那一點點硬得像石頭的粗糲干糧,早已消化殆盡。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黑石那邊。
他靠坐在另一堆柴草上,呼吸粗重而不規(guī)律。白天糊上苦艾草泥后,他似乎安靜了一段時間,但入夜后,疼痛和不適感明顯加劇了。黑暗中,林薇能聽到他壓抑的、痛苦的呻吟,還有身體因疼痛而不斷挪動時摩擦柴草的聲音。那濃烈的草藥苦味混合著傷口腐爛的惡臭,在狹小的柴棚里彌漫,揮之不去。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寂靜。黑石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林薇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高燒伴隨咳嗽……這絕不是什么好兆頭。
“水……!”黑石嘶啞地低吼,聲音帶著濃重的痰音和痛苦。
林薇不敢怠慢,連忙摸索著找到那個粗糙的瓦罐,小心翼翼地捧過去。黑暗中,她看不清黑石的表情,只能感覺到對方灼熱的氣息和那只滾燙的手猛地伸過來,一把奪過水罐,仰頭猛灌。
“咳咳……噗!”水喝得太急,又引發(fā)一陣更劇烈的咳嗽,他似乎嗆到了,一些液體噴濺出來,帶著溫?zé)岬男葰?,濺到了林薇的手背上。
林薇觸電般縮回手,那粘膩溫?zé)岬挠|感讓她胃里一陣翻騰。是血?還是混著膿的血水?她不敢想。
“媽的……”黑石喘息著,將水罐重重頓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黑暗中,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似乎亮得嚇人,帶著一種困獸般的狂躁,死死地“盯”著林薇的方向?!袄献印腔畈怀伞彼恳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殺意,“你也……別想活!第一個……就宰了你……祭天!”
那赤裸裸的死亡宣告,如同冰錐刺穿了林薇剛剛因為找到落腳點而稍稍平復(fù)的心臟??謶炙查g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知道,黑石絕不是在開玩笑。如果他的傷勢惡化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他臨死前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拉她墊背!
她必須想辦法!不是為了救他,是為了救自己!
白天巫祝婆婆讓送來的榆樹皮和苦艾草還剩下一些。林薇在黑暗中摸索著,抓起一把榆樹皮。她記得榆樹皮內(nèi)層富含粘液,似乎……有點安撫作用?她用力將干硬的樹皮掰碎,塞進嘴里,用唾液努力軟化、咀嚼,直到嘴里充滿了一種滑膩、粘稠、帶著淡淡草木味的液體。然后,她摸索著靠近黑石,在對方警惕而狂躁的氣息壓迫下,用盡所有勇氣,將嘴里那團粘稠的、混合著她唾液的榆樹皮糊糊,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涂抹在他滾燙、干裂的嘴唇周圍。
黑石的身體猛地一僵,黑暗中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威脅性咆哮,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殺人。
“潤……潤喉……”林薇嚇得魂飛魄散,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只能擠出這兩個字,同時拼命縮回手,蜷縮回自己的角落,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
黑暗中,只聽到黑石粗重的喘息聲。他似乎在感受嘴唇上那滑膩微涼的觸感。那劇烈的咳嗽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潤澤”打斷了一瞬。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干裂滲血的嘴唇,嘗到了那淡淡的草木粘液味。沒有毒?似乎……喉嚨里那火燒火燎的干痛感,真的……稍微緩解了一絲?
他沉默了。沒有再咆哮,也沒有再發(fā)出死亡威脅。只是重新靠回柴草堆,沉重的喘息聲在黑暗中起伏。
林薇蜷縮在冰冷的角落,緊緊抱著自己,牙齒不受控制地打著顫。一半是凍的,一半是嚇的。
她又一次利用了微末的現(xiàn)代常識(榆樹皮粘液能潤喉?她其實也不確定),在死亡邊緣試探,暫時安撫住了這頭瀕臨瘋狂的困獸。
但這脆弱的平衡能維持多久?
黑石的傷情到底如何?
那個神秘的巫祝婆婆明天會做什么?
這看似平靜的野谷,又隱藏著怎樣的規(guī)則和危險?
黑暗的柴棚里,只有絕望的喘息和無聲的恐懼在蔓延。一絲微光在遠方搖曳,卻照不進這深沉的絕望。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