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石破天驚
“畜生！放開她——?。?！”
林薇的尖嘯如同劃破夜空的凄厲隼鳴，瞬間壓過了谷中的哭喊與喧囂！那聲音里飽含的憤怒、恐懼和孤注一擲的決絕，讓所有聽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頭一顫。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正欲施暴的潰兵動作猛地一滯，獰笑僵在臉上。他下意識地循聲轉(zhuǎn)頭，渾濁的眼中充滿了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絲驚愕——哪里來的女人，竟敢對他吼叫？
就在他轉(zhuǎn)頭的剎那！
“砰！”
林薇用盡全力擲出的石塊，裹挾著破風(fēng)聲，精準(zhǔn)地、狠狠地砸在了他毫無防護的左側(cè)太陽穴上！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那潰兵臉上的暴怒瞬間被劇痛和茫然取代，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悶哼，拽著阿禾頭發(fā)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殷紅的鮮血如同小蛇般，迅速從他太陽穴的破口處蜿蜒流下，滑過油膩的皮膚。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眼白一翻，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樁，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重重地砸在泥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一擊斃命！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這小小的角落。連阿禾懷里的孩子都忘記了哭泣，睜著驚恐的大眼睛?？钢状牧硪粋€潰兵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瞬間失去生息的同伴。癱坐在地的阿禾婆婆張大了嘴，忘記了哭嚎。遠(yuǎn)處混亂的廝殺聲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停滯了一瞬。
林薇保持著投擲后的姿勢，劇烈地喘息著，胸腔如同風(fēng)箱般起伏。她看著地上那灘迅速擴大的暗紅色血跡和不再動彈的軀體，大腦一片空白。殺……殺人了？巨大的沖擊和生理性的惡心感讓她眼前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
“啊——！殺了她！給老五報仇！”短暫的死寂后，那個扛米的潰兵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咆哮！他雙眼瞬間充血，丟下肩上的米袋，拔出腰間的青銅短劍，狀若瘋虎般朝著林薇猛撲過來！青銅劍鋒在混亂的火光映照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
死亡的腥風(fēng)撲面而來！林薇全身的血液瞬間冰涼！求生的本能讓她猛地向后踉蹌退去，腳下卻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絆倒，重重摔倒在地！
“死！”潰兵猙獰的面孔在瞳孔中急速放大，青銅劍帶著刺耳的破空聲，朝著她毫無防護的脖頸狠狠劈下！
完了！林薇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節(jié)：巫祝的權(quán)杖與染血的簪子
預(yù)想中的劇痛并未降臨。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在頭頂炸響！
林薇猛地睜開眼。
只見一柄粗糙但異常沉重的木柄石斧，橫空出現(xiàn)，險之又險地架住了那致命劈下的青銅劍！火星四濺！
是那個叫大夯的中年男人！他不知何時沖了過來，臉色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雙臂肌肉虬結(jié)，死死抵住潰兵下劈的力量。石斧的木柄在青銅劍的劈砍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大夯哥！”阿禾發(fā)出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
那潰兵顯然沒料到會有人阻攔，而且是個看起來并不強壯的谷民。他狂怒地咆哮著，手臂再次發(fā)力，試圖壓下石斧。
就在這僵持的瞬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響起。
撲向林薇的潰兵身體猛地一僵，前沖的勢頭頓住。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左肋下方。
一截磨得尖銳的、沾著新鮮血跡的木簪尾端，正深深地沒入他的身體！握簪的手，纖細(xì)、顫抖，卻異常堅定——是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阿禾！
阿禾的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決絕和仇恨！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根磨尖的木簪狠狠刺入潰兵的軟肋，甚至還在里面用力攪動了一下！
“呃啊——！”潰兵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嚎，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手中的青銅短劍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捂著飆血的傷口，踉蹌著后退，眼中充滿了痛苦、驚駭和不解。
大夯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怒吼一聲，雙臂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石斧猛地向前一推，同時狠狠一腳踹在潰兵的小腹上！
潰兵本就遭受重創(chuàng)，被這一腳踹得向后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土墻上，又滑落在地，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鮮血迅速在身下洇開。
電光火石之間，兩個兇悍的潰兵，竟被一個看似懦弱的“啞奴”、一個被欺凌的弱女子和一個并不強壯的谷民聯(lián)手擊殺！
這突如其來的逆轉(zhuǎn)，讓周圍幾個試圖靠近的潰兵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驚疑不定地看著這邊，尤其是那個剛剛發(fā)出驚天怒吼、此刻癱坐在地、臉色慘白如鬼的林薇。
“快！帶她們走！”大石喘著粗氣，撿起地上的青銅短劍，對著嚇傻了的阿禾婆婆吼道，眼神卻復(fù)雜地看了一眼林薇。
阿禾婆婆如夢初醒，連滾爬爬地沖過來，一把抱起地上的孩子，又拼命去拉癱軟的阿禾和林薇?！白?！快走?。 ?/p>
阿禾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感激、難以置信的震驚，還有一絲……敬畏？她用力攙起渾身發(fā)軟、幾乎無法站立的林薇。
然而，就在她們?nèi)说沧?，試圖跟著大夯朝谷尾更深處逃去時——
“站住。”
一個蒼老、平靜，卻帶著不容抗拒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間澆滅了剛剛?cè)计鸬那笊鹧妗?/p>
巫祝婆婆。
她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混亂的人群邊緣，佝僂的身影拄著木杖，仿佛與周圍的廝殺隔絕。她那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混亂的火光與煙塵，精準(zhǔn)地、牢牢地鎖定在林薇身上。剛才林薇那聲石破天驚的吶喊、悍然投石殺人的果決、以及此刻狼狽卻異?！靶涯俊钡臓顟B(tài)，全都落在了她的眼中。
她的目光在林薇慘白卻不再掩飾情緒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地上那兩具潰兵的尸體，最后落在大夯手中那把染血的青銅短劍和阿禾手中那根滴血的木簪上。
“她，”巫祝婆婆的木杖緩緩抬起，指向被阿禾攙扶著的林薇，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周圍的喧囂，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冰冷，“不是啞奴?！?/p>
這句話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大夯握劍的手一緊，阿禾攙扶林薇的手臂猛地一顫，阿禾婆婆更是嚇得幾乎癱軟。
巫祝婆婆的目光如同冰錐，刺向林薇：“你能言。你識得草藥。你敢殺人。”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陰寒，“你究竟是誰？山鬼？精魅？還是……他國派來的巫覡細(xì)作？！”
“細(xì)作”二字一出，周圍幾個原本驚疑不定的潰兵和谷民，看向林薇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殺意！在這個神鬼觀念深入骨髓、戰(zhàn)亂頻繁的時代，一個來歷不明、身懷“異術(shù)”、還能瞬間暴起殺人的女子，比手持利刃的潰兵更令人恐懼！
幾把沾血的青銅兵器，下意識地對準(zhǔn)了林薇！
剛剛看到一絲生機的林薇，瞬間再次墜入冰窟！身份被徹底戳穿，最大的秘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還被扣上了最致命的“細(xì)作”和“精魅”帽子！她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喉嚨卻被巨大的恐懼扼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巫祝婆婆向前一步，木杖重重頓地，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光芒，那光芒中混合著極度的警惕、探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看到稀世珍寶般的貪婪！
“把她，”巫祝婆婆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帶到我的藥廬去！我要親自‘問’她！”
第三節(jié)：藥廬的囚徒與荊棘之路
沒有人敢違抗巫祝婆婆的命令。在這個封閉的野谷，她就是神權(quán)的化身，是生死的裁決者。
兩個強壯的谷民（眼神中帶著恐懼和排斥）粗暴地將幾乎虛脫的林薇從阿禾的攙扶中拽了出來。大夯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復(fù)雜地看了一眼林薇，握緊了手中的青銅劍，轉(zhuǎn)身沖向谷口更激烈的戰(zhàn)團。阿禾被婆婆死死拉住，只能眼睜睜看著林薇被拖走，眼中充滿了絕望的淚水。
林薇沒有掙扎，也無法掙扎。巨大的精神沖擊（殺人）和身份暴露帶來的絕望感，讓她如同抽去了所有骨頭。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被拖拽著穿過混亂的戰(zhàn)場。耳邊是兵刃交擊的鏗鏘、瀕死的慘叫、婦孺的哀嚎，鼻端充斥著濃重的血腥、煙火和死亡的氣息。這就是戰(zhàn)國，赤裸裸的、被血與火染紅的亂世。
她被粗暴地推進了谷中那間最大的茅屋——巫祝婆婆的“藥廬”。
藥廬內(nèi)的景象讓林薇本就混沌的大腦更加眩暈。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刺鼻的、混合了草藥、霉味、動物腥臊和某種……類似硫磺的古怪氣息。墻壁上掛著風(fēng)干的、形態(tài)猙獰的不知名獸骨和鳥羽。角落里堆滿了各種曬干的草藥、樹根、奇形怪狀的石頭。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央一個用泥土壘砌的小小祭壇，上面供奉著一個面目模糊、透著詭異氣息的木質(zhì)神像。神像前，一個粗糙的陶盆里，殘留著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的痕跡，散發(fā)出淡淡的血腥味。
這里與其說是藥廬，不如說更像一個原始的巫術(shù)祭壇！
林薇被丟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門在她身后被重重關(guān)上，還傳來了落鎖的聲音。隔絕了外面的廝殺聲，藥廬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更顯得壓抑恐怖。
巫祝婆婆沒有立刻審問她。她慢條斯理地走到那個小祭壇前，拿起一塊黑色的、沾著暗紅污跡的龜甲，又從一個陶罐里取出幾根細(xì)小的干枯蓍草，口中念念有詞，開始進行某種占卜儀式。火光映照著她佝僂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如同擇人而噬的妖魔。
林薇蜷縮在角落，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謶秩缤涞奶俾?，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殺人了……被當(dāng)成細(xì)作和精魅抓了起來……關(guān)在這個充滿詭異氣息的地方……等待她的會是什么？嚴(yán)刑拷打？被當(dāng)成祭品獻祭？還是被巫祝婆婆當(dāng)成試驗?zāi)撤N可怕巫術(shù)的材料？
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以為自己抓住了混亂中的生機，卻一頭撞進了更深、更恐怖的陷阱。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廝殺聲漸漸平息下去，只剩下零星的哭喊和傷者的呻吟。藥廬的門鎖被打開。
巫祝婆婆結(jié)束了占卜，她看著龜甲上被火灼燒出的裂紋，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緩緩轉(zhuǎn)過身，走到林薇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身上，”巫祝婆婆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仿佛砂紙摩擦著靈魂，“有‘生’氣，也有‘死’氣。很怪?！彼哪抗馊缤结?，在林薇身上反復(fù)掃視，尤其在林薇沾著潰兵血跡的破爛睡衣上停留良久?！澳阌玫牟菟?，紫蓿、車前、黃花草，配伍雖簡單，卻直指‘熱毒癰瘡’，絕非巧合?！?/p>
她蹲下身，枯瘦如雞爪的手指猛地捏住林薇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那渾濁卻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林薇驚恐的瞳孔：“告訴我，你的來歷。還有……你那些‘古怪’的念頭，是從哪里來的？”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林薇的皮肉里，“是山鬼托夢？還是……有‘人’教你的？”最后幾個字，她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林薇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她能感覺到巫祝婆婆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混合著草藥味和腐朽氣息的、非人的壓迫感。她想說自己是穿越來的，但說出來誰會信？只會被當(dāng)成瘋癲的妖言！她想繼續(xù)裝啞巴，但在對方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偽裝顯得如此可笑。
就在她精神防線即將崩潰之際，藥廬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婆婆，”是大夯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驚惶，“潰兵退了……殺了我們?nèi)齻€人，搶走了大部分存糧……?！彼穆曇暨煅柿艘幌?。
巫祝婆婆捏著林薇下巴的手微微一松，眉頭皺起。
大夯的聲音繼續(xù)傳來，帶著更深的恐懼：“還有……谷尾柴棚里那個受傷的外鄉(xiāng)人……他……他死了！全身發(fā)黑發(fā)臭，樣子……樣子很可怕！像是……像是被惡咒咒死的！”
黑石死了！而且死狀詭異！
巫祝婆婆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林薇，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那目光不再是探究，而是混合著極致的震驚、貪婪和一種……仿佛確認(rèn)了某種可怕猜想的狂熱！
“發(fā)黑發(fā)臭？惡咒？”巫祝婆婆松開林薇，緩緩站起身，佝僂的身軀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膨脹了幾分。她死死盯著林薇，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不是惡咒……是‘毒’！是能殺人于無形的‘藥毒’！”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癱軟在地的林薇，如同在宣判神諭：
“是你！是你昨夜給他涂抹的草藥！那根本不是治傷的草！是催命的毒草！你……你懂得制毒？！”
林薇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黑石死了？死狀恐怖？被認(rèn)定是她用“毒草”所殺？這……這怎么可能？！她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延緩感染??！
“不……不是……”林薇下意識地?fù)u頭，恐懼讓她終于找回了聲音，嘶啞地辯解，“那是……是治傷的……紫花地丁……車前草……蒲公英……不是毒……”
“住口！”巫祝婆婆厲聲打斷她，眼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芒?！懊郑∧愎欢盟鼈兊拿?！”她向前一步，逼近林薇，渾濁的瞳孔里映出林薇驚恐萬狀的臉，“紫花地??？車前草？蒲公英？好！好得很！”她發(fā)出一串低沉而詭異的笑聲。
“你懂得識草，懂得用它們配伍，甚至懂得……將它們變成殺人的毒藥！”巫祝婆婆的聲音帶著一種扭曲的興奮，“這不是普通的細(xì)作！這是……這是‘巫’才有的本事！”她枯瘦的手猛地抓住林薇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
“從今天起，”巫祝婆婆盯著林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刻下，“你不是啞奴，也不是細(xì)作。你是我的‘藥人’！把你腦子里所有關(guān)于草、關(guān)于藥、關(guān)于‘毒’的念頭，統(tǒng)統(tǒng)給我吐出來！若敢有半點隱瞞……”她的目光掃過祭壇上那個面目模糊的神像和殘留暗紅血跡的陶盆，意思不言而喻。
“谷里死了三十七條命，”巫祝婆婆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總得有人……給‘山神’一個交代！而你，”她枯槁的手指用力戳在林薇的額頭上，“就是最好的祭品……或者，最好的‘藥’！”
林薇癱在冰冷的地上，看著巫祝婆婆那張在昏暗火光下如同鬼魅的臉，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以為自己撕破偽裝、投石殺人是絕境中的反抗，卻不知那只是將她推向了更黑暗、更恐怖的深淵。
從“啞奴”到“細(xì)作/精魅”，再到“懂毒的巫覡”和“山神的祭品/藥人”……她的身份如同被投入激流的落葉，在漩渦中不斷沉淪。
荊棘之路的盡頭，不是自由，而是神權(quán)與愚昧交織的祭壇。
她該如何在這比青銅劍更恐怖的巫術(shù)陰影下，尋得一線生機？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