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桶金終于落袋。染坊的尾款還清了,拖欠的工薪加倍補足,甚至給每個參與的女工額外包了一份微薄卻沉甸甸的“救命紅包”。盧卡的高燒在港口醫(yī)生的救治下退了,裹著厚毯子縮在溫暖的壁爐旁,臉上有了血色?,旣悂喌哪樕辖K于有了久違的、如釋重負的淺笑,準備贖回抵押物品,甚至開始盤算著給保羅和索菲亞添置冬衣。當然英國領(lǐng)事那份特別傭金也不會、也不敢忘記并親自表達了感謝。
然而,亞歷山德羅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并未被短暫的溫暖淹沒。他站在重新變得空曠的作坊里,指尖拂過那臺徹底報廢、被拆解成一堆廢鐵的“鐵甲蟲”殘骸。冰冷的金屬觸感提醒著他,這場勝利何等僥幸,何等脆弱。依靠人海戰(zhàn)術(shù)和一臺拼湊的機器,絕非長久之計。威爾遜領(lǐng)事最后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想要真正站穩(wěn)腳跟,接下那兩萬件大單,甚至未來更大的蛋糕,必須走向機械化。
亞歷山德羅的目光銳利起來,“安東尼奧,把賬上能動用的錢都準備好,跟我走一趟‘海因里希機械行’。”
熱那亞港區(qū)邊緣,“海因里希機械行”的倉庫巨大而陰冷,彌漫著機油、鑄鐵和灰塵混合的獨特氣味。貨架上、空地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機器:笨重的蒸汽鍋爐、布滿齒輪的傳動裝置、銹跡斑斑的沖壓機……像一頭頭沉睡的鋼鐵巨獸。老板海因里希是個身材矮壯、留著濃密紅胡須的德國人,操著濃重的口音,眼神精明。
“彈棉機?當然有!”海因里希領(lǐng)著他們走向倉庫深處,指著一排覆蓋著油布的機器,“英國貨,曼徹斯特造!全鑄鐵框架,雙刺輥結(jié)構(gòu),帶自動集棉塵籠!效率是你們那臺老古董的十倍!”他用力掀開油布,露出一臺結(jié)構(gòu)復(fù)雜、泛著金屬冷光的機器。
亞歷山德羅仔細查看著,結(jié)構(gòu)原理類似“鐵甲蟲”,但用料和工藝天壤之別。鑄鐵框架厚重穩(wěn)定,傳動齒輪精密咬合,雙刺輥上鑲嵌著鋒利的金屬齒片,效率確實驚人。但價格標簽上的數(shù)字,也足以讓安東尼奧倒吸一口冷氣。
“就它了,兩臺?!眮啔v山德羅的聲音沒有猶豫,他深知,這筆投資是通往未來的門票。“另外,”他的目光掃過倉庫,“我需要幾臺縫紉機,最好是勝家最新型號?!?/p>
海因里希搓了搓手,笑容更盛:“科斯塔先生果然有眼光!勝家1型,美國佬的新玩意兒,整個熱那亞就我這里貨最全!”他引著兩人來到另一片區(qū)域。幾臺造型相對“精巧”的縫紉機陳列著,有著鑄鐵底座、手搖曲柄和復(fù)雜的穿線機構(gòu)。
亞歷山德羅的目光落在一臺勝家1型上,他蹲下身,仔細查看其核心部件——送布牙。那是幾排細小的單齒金屬片,負責(zé)在縫紉時推送布料前進?!胺寄芸p嗎?厚呢料呢?”他問。海因里希的笑容僵了一下:“呃……這個……勝家1型主要是為輕薄棉布設(shè)計的。帆布?厚呢料?”他搖搖頭,“恐怕不行,送布牙力道不夠,很容易卡線跳針,機器也受不了那個力。想縫軍需帆布背包帶或者厚大衣,那還得靠老裁縫的手?!?/p>
亞歷山德羅的眉頭緊鎖,軍需訂單絕不僅僅是棉衣內(nèi)膽,背包、帳篷、大衣……帆布和厚呢料才是大頭。勝家縫紉機這個致命缺陷,卡住了他進軍更廣闊市場的咽喉。
兩臺嶄新的彈棉機和三臺勝家1型縫紉機被小心翼翼地運回作坊,新機器的到來帶來了短暫的振奮,但縫紉機的問題像一根刺,扎在亞歷山德羅心里。他把自己關(guān)在臨時隔出的“技術(shù)間”里,對著那臺勝家1型,拆解、研究、試驗。問題核心就在那排單薄的單齒送布牙上,帆布粗糙厚重,單齒提供的推送力和抓地力不足,布料極易打滑、錯位,導(dǎo)致機針無法準確刺入,線跡歪斜甚至斷線、卡線,如何增加推送力和穩(wěn)定性。
隨著嘗試不斷地失敗,亞歷山德羅開始回憶前世零散的記憶,突然,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亞歷山德羅腦海中的迷霧,雙齒,方向相反的雙齒結(jié)構(gòu)。
他猛地轉(zhuǎn)身沖回工作臺,一把抓起筆,在草圖紙上瘋狂勾勒!靈感如泉涌!送布牙!不再是單排單齒!而是設(shè)計成兩排緊密相鄰、但齒尖方向相反的小型金屬齒!一排齒尖向前(推送),一排齒尖向后(抓持)!當縫紉機針抬起時,向前齒推送布料前進;當機針下刺縫紉時,向后齒死死“咬”住布料防止回退打滑!兩排齒如同精密的嚙合齒輪,交替作用,為厚重的帆布提供無與倫比的推送穩(wěn)定性和抓地力!
“盧卡!”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嘶吼,“立刻去碼頭,找最好的鐵匠巴爾托洛。讓他按這個圖紙,用最硬的彈簧鋼,給我打十套這樣的送布牙,要快?!?/p>
盧卡看著圖紙上那前所未見的雙齒結(jié)構(gòu),眼睛瞪得滾圓,雖然不明其理,但少爺眼中那熟悉的、燃燒著智慧火焰的光芒讓他熱血沸騰。“明白,少爺?!彼テ饒D紙,像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幾天后,十套閃爍著寒光的雙齒送布牙組件擺在了工作臺上。亞歷山德羅屏住呼吸,親自操刀,小心翼翼地拆下勝家縫紉機上那排原始的單齒送布牙,將這套凝聚著他現(xiàn)代智慧結(jié)晶的雙齒組件安裝上去。
調(diào)整,固定,穿線。亞歷山德羅將一塊厚實粗糙的軍用帆布邊角料壓到壓腳下,他深吸一口氣,他搖動了手輪。
咔噠…咔噠…咔噠…機針平穩(wěn)地上下刺穿厚重的帆布,發(fā)出清脆有力的聲響。在盧卡和聞訊趕來的安東尼奧緊張注視下,那兩排方向相反的精密鋼齒,如同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完美地履行著各自的職責(zé)!向前推送時,前齒嵌入帆布纖維,提供強勁推力;機針下刺時,后齒瞬間“咬合”,將帆布牢牢固定!帆布像被無形的力量穩(wěn)穩(wěn)操控著,均勻地向前移動,沒有絲毫打滑、偏移!針腳細密、均勻、筆直地出現(xiàn)在帆布上!
成功了!“哦,上帝??!”安東尼奧看著那行云流水般的縫紉過程,看著那在厚帆布上奇跡般出現(xiàn)的完美線跡,布滿皺紋的臉因為激動而顫抖,喃喃地在胸前畫著十字。
盧卡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他撲到機器前,手指顫抖地撫摸著那冰冷的雙齒組件,又摸了摸帆布上整齊的針腳,看向亞歷山德羅的眼神,充滿了近乎狂熱的崇拜:“少爺,您…您是怎么想到的,這…這簡直是魔鬼的智慧。”他語無倫次。
亞歷山德羅沒有回答,只是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他看著那臺被賦予了新生的縫紉機,看著那穩(wěn)定運行的、閃爍著寒光的雙齒送布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魔鬼的智慧?
不,這只是來自另一個維度的、降維打擊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