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紗簾落在無名指的銀戒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江敘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銀行提示短信,指尖在"余額不足"四個字上懸了很久,才緩緩閉上眼。
"學姐,早餐好了。"溫眠端著托盤走進來,身上還系著那件灰藍色圍裙,頭發(fā)軟軟地搭在額前,像只剛睡醒的小貓,"今天做了你喜歡的溏心蛋,你看..."
他的聲音在看到江敘的臉色時戛然而止。托盤"咚"地放在床頭柜上,溫熱的牛奶晃出了杯沿,他慌忙抓住她的手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敘睜開眼,把手機遞給他。屏幕上的短信赫然顯示:"您尾號xxxx的儲蓄卡于11月15日08:30被凍結,如有疑問請咨詢開戶行。"
溫眠的手指猛地收緊,手機殼硌得他掌心生疼:"是...是你爸干的?"
"除了他還有誰。"江敘抽回手,掀開被子下床,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看來昨天在音樂廳的'驚喜',徹底惹惱他了。"
昨天比賽結束后的求婚,本該是兩人最甜蜜的時刻。可當溫眠單膝跪地的瞬間,坐在貴賓席的父親猛地起身離席,那道冰冷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錐,扎得她后背發(fā)寒。她早該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那你的生活費怎么辦?還有下個月的房租..."溫眠的聲音發(fā)顫,眼圈瞬間紅了,"都怪我...如果我昨天不那么沖動..."
"跟你沒關系。"江敘打斷他,走到衣柜前翻找衣服,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就算沒有昨天的求婚,他也會找別的借口。他就是想逼我妥協(xié)。"
她從衣柜深處翻出一個舊帆布包,拉開拉鏈——里面放著幾張兼職傳單,是她早就準備好的。上周去圖書館整理舊書時,看到公告欄里貼著出版社的校對兼職和咖啡館的晚班招聘,當時隨手就收了起來,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場。
"你早就知道了?"溫眠的聲音里帶著驚訝。
"猜到了而已。"江敘把傳單塞進包里,轉身時看到他泛紅的眼眶,心里忽然有點軟,"別擔心,我大學時就做過校對,一小時八十塊,夠我們交房租了。"
溫眠看著她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總是這樣,把所有風雨都擋在自己身前,連皺眉的弧度都藏著隱忍。他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塞進她掌心:"這里面有錢。"
江敘捏著那張薄薄的卡片,指尖傳來細微的紋路感:"這是..."
"比賽獎金。"溫眠的耳根有點紅,卻還是抬頭直視著她的眼睛,"一等獎有五萬塊,我本來想存著給你買禮物,現(xiàn)在...先用著。"
他的掌心很暖,把銀行卡焐得溫熱。江敘看著他眼里毫不掩飾的認真,忽然想起昨天在音樂廳,他單膝跪地時說"我會用一輩子努力"——原來有些承諾,不需要豪言壯語,藏在這些笨拙的細節(jié)里,反而更讓人心顫。
"你的獎金留著買鋼琴。"江敘把卡推回去,指尖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我說了,我們一起扛。"
溫眠還想說什么,卻被她眼里的堅定堵住了。他知道,江敘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只能重重地點頭,把那句"我養(yǎng)你"咽回肚子里,換成更實在的承諾:"那我去琴房練琴時,順便接幾個編曲的兼職,網(wǎng)上很多工作室招人手。"
江敘看著他泛紅的耳根,忽然笑了。晨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像幅被陽光吻過的畫。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好,那晚上我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出版社的校對室在老城區(qū)的巷子里,爬滿爬山虎的墻面上,"晨光出版社"的木牌已經(jīng)褪了色。江敘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時,主編正趴在堆積如山的書稿后打電話,嗓門大得像在吵架。
"...不是跟你說了嗎?這批古籍校對比登天還難!本科生根本做不了,研究生又嫌錢少...什么?有個中文系的學生想來試試?讓她進來!"
主編掛了電話,抬頭打量著江敘,老花鏡滑到鼻尖:"你就是江敘?"
"是。"江敘把簡歷遞過去,"之前在學校做過兩年古籍整理,熟悉標點規(guī)范和異體字校對。"
主編翻著簡歷的手指頓了頓,忽然笑了:"江志遠的女兒?"
江敘的后背瞬間繃緊:"我是來應聘的,跟我父親沒關系。"
"別急著撇清。"主編推了推眼鏡,把一摞書稿扔到她面前,"這批是清代的戲曲抄本,字跡潦草得像鬼畫符,一天校二十頁,一頁五十塊,干得了就留下,干不了趁早走人。"
書稿上的字跡確實難認,墨跡暈染得像一團團墨疙瘩,很多字連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偏旁還是筆畫。江敘的指尖劃過紙頁,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逼她練字,說"江家的女兒不能連祖宗的字都認不全"——那時她只覺得是負擔,沒想到現(xiàn)在成了謀生的本事。
"我干。"她拿起紅筆,在第一頁的空白處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利落,帶著股不服輸?shù)膭拧?/p>
主編吹了聲口哨,沒再說什么,轉身進了里間。校對室里只剩下翻書的沙沙聲和窗外的風聲,江敘埋頭在那些泛黃的紙頁里,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化作筆尖劃過紙面的力道。
中午啃面包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溫眠發(fā)來的照片:琴房的窗臺上放著兩個保溫桶,一個裝著米飯,一個盛著糖醋排骨,旁邊壓著張便簽,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寫著"學姐加油,我在琴房等你"。
江敘看著照片,忽然覺得嘴里的面包沒那么干了。她對著屏幕笑了笑,指尖在"發(fā)送"鍵上懸了懸,最終只回了個"好"。
傍晚去琴房接溫眠時,遠遠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幊陈暋?/p>
"溫眠你別給臉不要臉!"是李哲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戾氣,"張少說了,只要你把那枚戒指摘了,公開跟江敘道歉,之前的事就一筆勾銷,還能給你安排出國深造——這可是你夢寐以求的機會!"
"我說了,不可能。"溫眠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我不會跟江敘分開,更不會道歉。"
"你以為你是誰?"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一個窮學生,也配得上江家的女兒?識相點就趕緊滾,別逼我們動真格的。"
江敘的心猛地一沉,推開琴房門的瞬間,正好看到李哲伸手去搶溫眠放在琴凳上的樂譜。溫眠死死護著,被推得撞在鋼琴上,后腰磕在琴角,疼得悶哼一聲。
"住手!"江敘沖過去,一把將李哲推開,擋在溫眠身前,"李哲,你還嫌上次的教訓不夠?"
李哲看到她,眼里閃過一絲忌憚,隨即又被傲慢取代:"江敘?你來得正好。張少說了,只要你跟溫眠分手,你爸的公司就能拿到注資,你的卡也能解凍——何樂而不為?"
他身邊那個穿著名牌西裝的男生(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張少")嗤笑一聲,目光在江敘和溫眠之間轉了圈:"溫眠是吧?我勸你有點自知之明。你知道江敘現(xiàn)在在做什么嗎?在出版社給人校稿子,一天掙那點錢還不夠她以前買支口紅——你忍心讓她跟著你吃苦?"
溫眠的臉色瞬間白了,攥著江敘的手指抖得厲害:"學姐,你...你去做校對了?"
江敘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去:"別聽他們胡說。校對是正經(jīng)工作,不丟人。"
"不丟人?"張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江大小姐什么時候淪落到跟農(nóng)民工搶飯吃了?溫眠,你看看她手上的繭子——那是她該有的生活嗎?"
江敘的指尖確實有薄繭,是常年握筆和最近搬書稿磨出來的,此刻被張少指著,像在展覽什么丟人的東西。她剛要開口,卻被溫眠按住了肩膀。
溫眠站起身,個子雖然比張少矮了小半頭,氣勢卻沒輸。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小的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上面貼著幾張匯款單的復印件——是他接編曲兼職掙的錢,一筆筆加起來,竟然有近萬塊。
"我知道學姐在做校對,也知道她很辛苦。"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但這些錢是干凈的,是我們一起掙的,比任何注資、任何解凍的卡都珍貴。"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江敘身上,眼里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她手上的繭子,是為我們的未來磨的。我會讓這些繭子慢慢消失,用我的琴鍵,用我的一輩子——但現(xiàn)在,我很驕傲她愿意為我吃苦。"
琴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李哲和張少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江敘看著溫眠挺直的背影,忽然覺得鼻子一酸——這個總是軟軟糯糯的少年,在她需要的時候,總能爆發(fā)出最堅硬的力量。
"我們走。"江敘拉起溫眠的手,轉身往外走,自始至終沒再看那兩個臉色鐵青的人一眼。
走出琴房樓時,晚風卷著銀杏葉撲在臉上,帶著刺骨的涼意。溫眠忽然停下腳步,從背包里拿出個暖手寶塞進她手里,是充電式的,熱乎乎的,正好能裹住她冰涼的指尖。
"是我沒用。"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眼眶紅紅的,"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還讓你跟著我受委屈..."
"說什么傻話。"江敘把暖手寶塞回他手里,轉而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我喜歡現(xiàn)在的日子。有你做的糖醋排骨,有我校的書稿,有我們一起攢的錢——這些比被安排的人生有意思多了。"
溫眠看著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眼淚卻掉了下來,砸在相扣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的。
路過學校的公告欄時,江敘忽然停下腳步。那張污蔑溫眠的匿名紙條已經(jīng)被撕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新的海報——上面是溫眠在比賽中的照片,標題寫著"我院溫眠同學獲全國鋼琴比賽金獎,將代表學校參加國際賽事"。
"你看。"江敘的指尖輕輕點在照片上,"你的光芒,是誰也擋不住的。"
溫眠的耳根紅了,卻用力點了點頭:"我們的光芒,都擋不住。"
月光爬上公告欄的頂端,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的手心里,銀戒的溫度比暖手寶更持久。江敘忽然想起父親總說"門當戶對才是真理",可此刻她握著溫眠的手,才明白真正的匹配不是家境相當,是兩顆心能在寒風里緊緊靠在一起,把彼此的溫度,活成最堅硬的鎧甲。
回到公寓,溫眠在廚房熱排骨時,江敘翻開了那本清代戲曲抄本。在某一頁的空白處,有行娟秀的小字:"庚子年冬,與君共賞《月光》,雖貧,心暖。"
字跡已經(jīng)褪色,卻帶著穿越百年的溫柔。江敘忽然拿起紅筆,在旁邊寫下:"壬寅年冬,與君共抗寒流,雖難,心安。"
廚房傳來溫眠的呼喊:"學姐,排骨熱好了!"
江敘合上抄本,笑著走出去。月光落在餐桌的排骨湯里,泛著細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她知道,冰封的賬戶可以鎖住錢,卻鎖不住兩個想一起往前走的心——那些掌心相握的余溫,早就把最冷的冬天,焐成了春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