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出版社的木牌在晨霧里泛著微光，江敘推開校對室的門時，主編正對著一摞書稿發(fā)愁。窗臺上擺著盆新栽的綠蘿，是昨天溫眠搬來的，葉片上還掛著晨露，給這滿是舊紙味的房間添了點生氣。
“早啊主編。”江敘放下帆布包，剛要坐下，就被遞過來的書稿攔住了去路。那是本線裝的《牡丹亭》抄本，紙頁脆得像薄冰，上面的批注密密麻麻，墨跡深一塊淺一塊，顯然是經(jīng)過多人傳閱的珍品。
“沈先生的筆跡?！敝骶帀旱吐曇?，指腹點著批注里的一個“敘”字，“你看這筆畫走勢，跟你寫名字的習(xí)慣是不是如出一轍？”
江敘的指尖頓在紙頁上。沈清沅的名字里雖沒有“敘”字，但這勾連的筆畫確實眼熟——母親生前教她練字時，總說“寫字要藏鋒，做人要露骨”，原來這習(xí)慣是祖?zhèn)鞯?。她忽然想起紅木盒子里那把銅鑰匙，昨夜翻遍地下室也沒找到對應(yīng)的鎖，難不成秘密就藏在這些批注里？
“對了，”主編忽然想起什么，從抽屜里摸出個信封，“昨天收拾殘局時發(fā)現(xiàn)的，夾在《月光》曲譜里，看字跡不像沈先生的?！?/p>
信封是牛皮紙的，沒有署名，封口卻用紅蠟封了。江敘拆開時，溫眠正好推門進來，懷里抱著個保溫桶，看到信封里的東西，腳步猛地頓住——那是張泛黃的樂譜，標(biāo)題處寫著《共枕眠》，作曲人一欄空著，音符旁卻有行小字：“贈清沅，待君歸時奏。”
“這是...”溫眠的聲音發(fā)顫，指尖撫過樂譜上的簽名，那潦草的“溫”字，跟爺爺日記本里的筆跡分毫不差，“是我爺爺寫的！”
晨光忽然穿透晨霧涌進窗，照得樂譜上的音符像在跳動。江敘忽然明白，沈清沅批注里的“敘”，或許不是字，是聲——就像這藏在舊物里的旋律，跨越百年，終究要被奏響。
“學(xué)姐，快嘗嘗我做的南瓜粥?！睖孛甙驯赝叭o她，耳根泛著紅，“今天有編曲兼職的面試，我得早點去琴房準(zhǔn)備。”
江敘看著他背上琴包的背影，忽然想起林阿姨的話。父親連國際賽事的贊助都能插手，未必不會對兼職動手腳。她抓起帆布包追出去，在巷口拉住他：“我陪你去?！?/p>
琴房樓下的公告欄前圍了群人，溫眠的比賽照片被潑了墨，黑糊糊的污漬糊住了他的臉，旁邊用紅漆寫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李哲站在人群里煽風(fēng)點火：“我就說他配不上江敘吧，現(xiàn)在連照片都被人嫌棄了。”
溫眠的手指猛地攥緊琴包帶，指節(jié)泛白。江敘卻徑直走到公告欄前，掏出紙巾蘸著礦泉水擦污漬，聲音不大卻清晰：“誰潑的墨，自己站出來?；蛘撸覀?nèi)フ{(diào)監(jiān)控？”
人群里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李哲的臉色變了變，強裝鎮(zhèn)定：“江敘，你別護著他了。大家都知道，他那金獎是抄的，現(xiàn)在連贊助商都要撤資了...”
“誰說要撤資？”一個清亮的女聲打斷他。蘇晚穿著駝色大衣站在晨光里，手里舉著份合同，“晨光出版社剛跟賽事組委會簽了約，從今天起，溫眠的參賽費用由我們?nèi)?。?/p>
江敘愣住了。主編明明說出版社資金緊張，怎么突然有閑錢贊助比賽？
蘇晚沖她眨眨眼，徑直走到溫眠面前遞過合同：“我是出版社的新股東，也是沈先生的曾孫女。溫先生，愿意讓百年前的旋律，在你指尖重活一次嗎？”
溫眠接過合同的手在抖。他忽然想起爺爺臨終前的話：“等你遇到能讓《共枕眠》活過來的人，就把琴譜給她?！痹瓉聿皇莻髡f，是囑托。
人群漸漸散去，李哲灰溜溜地溜走時，被江敘叫住：“轉(zhuǎn)告張少，下次想搞小動作，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蘇晚看著兩人相握的手，忽然笑了：“我奶奶說，當(dāng)年沈先生和溫先生就是在這里偷偷練琴的?！彼钢俜咳龢堑拇皯?，“那間琴房，一直空著?！?/p>
三樓的琴房果然積著灰，窗臺上卻擺著盆半死不活的綠蘿，跟校對室那盆是同一個品種。溫眠推開琴蓋，琴鍵上落著片干枯的銀杏葉，葉脈竟跟他掌紋重合。江敘忽然發(fā)現(xiàn)，琴凳下藏著個鐵盒，鑰匙孔的形狀，正好能插進那把“沈”字銅鑰。
鐵盒打開的瞬間，兩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本札記和支鋼筆。札記最后一頁畫著張地圖，標(biāo)注著“藏琴處”，鋼筆的筆帽里刻著行小字：“11月15日，與君共奏，此日為誓?！?/p>
“11月15日...”溫眠喃喃道，忽然驚覺，“不就是昨天？”
江敘的心猛地一跳。父親凍結(jié)賬戶的日子，竟是百年前他們定親的紀(jì)念日。這是巧合，還是命運的暗語？
“叮咚——”手機提示音打斷思緒，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想知道你母親的事，來城西舊倉庫?！?/p>
江敘的指尖冰涼。母親的死因一直是謎，父親總說她是病逝，可札記里沈清沅的死因被涂改成“病逝”，墨跡下隱約可見“被逼”二字。她抓起鐵盒：“我去去就回?！?/p>
溫眠一把拉住她：“我跟你一起。”
城西舊倉庫藏在拆遷區(qū)深處，銹跡斑斑的鐵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斫饘倥鲎驳穆?。江敘推開門的瞬間，手電筒的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等適應(yīng)了光線，才看清綁在柱子上的人——竟是主編。
“小敘，別過來！”主編的額角流著血，指著陰影里的人，“是江總...他要搶札記！”
父親從陰影里走出來，手里捏著份泛黃的報紙，頭條是“沈氏千金離奇死亡，夫婿溫某失蹤”。他的聲音像淬了冰：“你以為沈清沅是好人？她當(dāng)年卷走江家的錢，跟野男人私奔，害得你外公破產(chǎn)！”
“你撒謊！”江敘舉起札記，“這里寫著是你爺爺逼死了她！”
“逼她？”父親猛地撕碎報紙，露出底下的照片，那穿旗袍的女人懷里抱著的，分明是江氏的地契，“她偷走地契送給溫硯，害江家差點斷了根！你母親就是知道了這事，才被溫家人害死的！”
手電筒的光忽然晃到角落，那里擺著口舊琴箱，鎖孔跟鐵盒的鑰匙吻合。溫眠打開琴箱的瞬間，兩人都僵住了——里面躺著把小提琴，琴身刻著“沅”字，琴弦上纏著根頭發(fā)，發(fā)色與母親遺像上的一致。
“這把琴...”溫眠的聲音發(fā)顫，“爺爺說，奶奶臨終前抱著它，說要等‘江家后人還真相’。”
父親的臉色慘白如紙，踉蹌著后退：“不可能...她明明說琴被燒了...”
“你怕什么？”江敘步步緊逼，“怕我們知道，你為了吞并沈家財產(chǎn)，逼死我母親？怕我們知道，你凍結(jié)賬戶，是因為害怕這一天？”
倉庫外忽然傳來警笛聲。林阿姨帶著警察沖進來，手里舉著份文件：“江總，這是你當(dāng)年偽造遺囑的證據(jù)，還有...殺害江夫人的兇器，我們在你書房找到了?！?/p>
父親癱倒在地的瞬間，江敘忽然讀懂了札記里的話：“仇恨如冰，愛意似火，唯共暖，可化之。”她看向溫眠，他正調(diào)試著那把百年前的小提琴，琴音響起的剎那，陽光穿透倉庫的破窗，照得塵埃像在跳舞。
“學(xué)姐，”溫眠的眼里閃著光，“我們把《共枕眠》彈完吧?！?/p>
琴鍵與琴弦的共鳴震落了琴上的銀杏葉，落在札記的地圖上，正好蓋住“藏琴處”三個字。江敘忽然明白，最好的藏匿，是讓它活在當(dāng)下。
傍晚回到公寓時，信箱里躺著封燙金信封，是國際賽事組委會寄來的，信封里除了邀請函，還有張字條，是蘇晚的字跡：“奶奶說，當(dāng)年沒彈完的結(jié)尾，該由你們來補。”
溫眠打開鋼琴，江敘拿起小提琴，當(dāng)?shù)谝粋€音符響起時，窗外的銀杏葉忽然集體飄落，像場金色的雨。札記里夾著的照片在風(fēng)中翻動，沈清沅與溫硯的笑臉，竟與鏡中兩人的模樣漸漸重合。
“學(xué)姐，”溫眠忽然停下，從琴蓋里拿出個絲絨盒子，單膝跪地，“百年前的誓言，我想替祖輩完成。你愿意...讓我們的故事，繼續(xù)寫下去嗎？”
盒子里躺著枚銀戒，戒面刻著交織的“江”“溫”二字，是用那支百年鋼筆熔鑄的。江敘的眼淚落在戒面上，折射出的光，竟與晨光出版社木牌上的余暉一模一樣。
遠處傳來出版社的鐘聲，驚飛了檐下的鴿子。江敘忽然想起札記扉頁的話：“冰封的歲月鎖不住流動的暖，就像賬戶能凍結(jié)，心卻不能?！?/p>
她伸出手，讓銀戒套上無名指的瞬間，仿佛聽到百年前的誓言在回響——那些藏在舊物里的秘密，終究化作了掌心的溫度，在最冷的冬天，開出了春天的花。